第四章 粉墨登場
眾人在屋內對昭帝的一句話展開了激烈的探討,可是最終也得不出個所以然來。
陳媛休皺著眉頭,語氣急促:「按這樣說,那大抵就是指向一個人,你們可猜得出來是哪位皇子嗎?」
鍾言在一旁不動聲色的撇了她一眼,隨後又快速低下頭,一雙眼睛忽明忽閃。
安邦看著陳媛休嬌媚似水的面容,心頭一盪,笑道:「自然是懷王殿下!」
齊雪堂微眯雙眼,沉聲道:「此話可不能亂說,無根無據,小心隔牆有耳!傳到陛下耳朵里那可不是一般的大。」他說著,聲音慢慢低沉下來,帶著絲絲寒意:「貴客已經站了很久,何不進來坐坐,在外偷聽可不正當。」
疏君的聲音不緊不慢:「是嗎,既然早已知道我在外面,何不就此打住,非要提到面上來說。」明恩幫忙推開廂房的門,疏君明艷的面容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如此敏感的話題,恐怕也就只有你們說的出來。」
疏君在愉禛和陳媛休之間坐下,與對面的齊雪堂對立而坐,她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忽得笑了起來。
眾人覺得奇怪,齊雪堂面怒露忿色,問道:「難道殿下認為我們說的話不對嗎?」
「對或者不對跟我有什麼關係,」疏君環視一周,眾人面色不一:「只是,諸位公子小姐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麻煩先看清自己的立場,各自立場不同,大家都是各行其事,沒有誰對誰錯。」
陳媛休嘴角一揚,冷笑道:「殿下這是何意?」
「何意?」疏君緩緩一笑:「太子,懷王,詢王,越王,寧王,景王,褚王都是陛下的皇子,陛下處罰兒子是家事,但立儲君就是天下事,諸位在朝堂之上若沒有翻雲覆雨之力,最好不要妄想一手遮天。」
李常慎閉目不語,齊雪堂對她冷眼相望,陳媛休緊緊抿著嘴唇,安邦低頭喝茶,其餘幾個貴家小姐公子面面相覷,鍾言似是天真的抬頭問道:「六姐,您說的這是什麼意思?我都給你搞糊塗了。」
「糊塗?你可沒糊塗到頭。」疏君在她面上冷冷一刮,她確實還在為江離一事生氣,冷眼掃過眾人:「王家只忠於榮昌,只忠於陛下,在這裡,我給諸位一個忠告,若真心與王家交好,那便按王家這邊的規矩來,大家心裡存什麼心腸,你我心知肚明,不必藏著掖著,若是到後來撕破了臉,場面也不會太難堪。」
楚可軒抬眸笑著道:「殿下說這麼多,不會真是來偷聽的吧?」
江離在他腰間一掐:「是我讓她來接我的,不過先前倒遇上了七妹。」
楚可軒恍若大悟,連連點頭道:「我還以為殿下是特意來提醒我們不要打你們家的主意。」
「殿下似乎是誤會我們了?」陳媛休努力保持微笑:「我們今日都是來這裡小聚,可沒其他的想法呢。」
疏君對她微微一笑,態度溫和,與剛才的驕傲漠視完全相反:「是我多嘴了,諸位莫要見怪。」
與眾人客套幾句,大家紛紛告辭,先後離開了廂房。陳媛休剛起身,疏君便笑著對愉禛道:「我今日出府的時候先去看過玉澤,而且宓瑤還準備晚些時候回趟慕容家辦些事情,好像是為慕容家嫡子的問題吧。」
愉禛側臉問道:「我怎麼從未聽瑤兒說過,慕容家不是沒有嫡子嗎?」
疏君笑道,提高了音調:「所以啊,這你就不用管了,這是女人之間的事,三哥身為男子,莫要亂管才是。」
愉禛斜眼看她:「就你知道的最多,宓瑤待你居然比我好。」
疏君正了正身子,音調又比先前的高了許多:「若是你想讓她待你更好,那就離有心之人遠點,尤其是女人,人心隔肚皮,小心人家突然掏出一把剪刀割開你的脖子,就比如我。」說著,她還拿手去掐愉禛的脖子。
二人嬉鬧的聲音傳出門外,陳媛休的身子晃了晃,腳步一滯,最終只能搖搖頭離去。
愉禛捂著脖子驚詫道:「你下手真狠,不行,我得快些回去讓宓瑤看看,免得她日後被你教壞了。」
語畢,正要起身,才走了兩步,江離一把抓住他,逼著他坐在自己身邊,笑道:「別這麼矯情,以前你們二人練武的時候不是蹭破皮就是斷了骨,最後你說,誰受罰呢。」
礙眼的人都走了,愉禛也恢復了本性,立馬笑道:「受罰,我怎麼從來沒有受過罰呢,話說,是誰一直受罰呢,我也想不起來,對吧,疏君。」
當然,無論是她受傷還是愉禛受傷,受罰的都是她。
疏君擺擺手,不去看他,他們這樣小打小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抬頭看了看正笑眯眯盯著江離看的楚可軒,若有所思的道:「楚公子很是惦記王家嘛,可是看上了我們家的哪位?」
她用眼睛去瞄江離,又瞥了一眼低頭喝茶的鐘言:「妹妹,你臉紅什麼?」
鍾言只顧自己喝茶,聽到疏君喊她,連忙抬頭,一臉的迷茫,煞是天真,楚可軒也是滿臉迷惑,疏君只覺無趣,不過心裡的那個念頭卻突如其來的刺了她一下。她又望著江離淡淡的神色,笑道:「二哥,大哥三哥都成婚了,你什麼時候給我娶嫂嫂?」
「是啊,哥哥」鍾言笑臉盈盈的看著江離稜角分明的下顎:「要娶個漂亮的,溫柔的,還要品格好的。」
江離一手撥開鍾言靠近的臉,嗔道:「小孩子懂什麼?」他又看著疏君:「你也跟著胡鬧,這還早呢,急什麼。」
「我都沒娶,他敢先娶。」楚可軒得意的看著江離。
愉禛拿起桌上的金橘打在他的肩上,罵道:「就你事多,你不娶沒關係,別打擾我們家啊。」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後簡直快要撈袖子打起來了。
江離依舊神色平靜,彷彿沒看見一樣。
末了,還是楚可軒道:「話說六小姐剛才真是嘴毒,數落了人家一頓不說,還藉機諷刺,高明,真是高明。」
疏君收起了笑臉,端正身姿,鏗鏘有力,不容置喙:「我的身份本就處在中間,若不趁早表面態度,只怕日後會後患無窮,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至少我能置身事外,可王家不能,我必須斷了他們的一切念想,否則,將來誰放的箭,誰投的毒,我們都不知道,到時候只有吃虧的時候。」
鍾言在她說到這個的時候便起身尋個理由告退了。
江離眼中閃過一絲疲倦,楚可軒接著又問:「那麼誰為一黨,誰為一派,這個你知道嗎?」
「我若是知道便好了,」疏君仰頭將杯中的茶水一干而盡:「三公六部還有有司,這裡面的人如果我們都分清了別派,那只有三個別派。」
愉禛撐著頭靠在桌上:「陛下一派,皇子妃嬪一派,還有一派就是中立。」
楚可軒點點頭,沉思片刻,方道:「其實算起來整個朝廷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你們想,中立那一派大多都是先帝在時的老臣忠將,陛下德政兼施,這麼些年了那些老臣的態度也該有所變化了。」
江離搖頭道:「不一定,中立一派老臣的弟子學生大多都是妃嬪皇子的親眷,有一部分已經被融入了也說不清楚,所以一切盡在掌控之中還是失去掌控也難說,陛下放任皇子黨爭只怕已經快要失控了。」
其實昭帝也挺後悔的,當初如果從一開始就斬斷根源,現在的情況可能會好上許多。
「所以,陛下現在很著急」疏君柳眉微皺,突然冷笑道:「太子一黨已經沒有再站起來的能力,現在如同一盤散沙,只要別派稍加利誘,就有可能收為己用。」
江離嘆了一口氣:「難怪了,陛下不只是想警醒其他皇子,也在暗示太子一黨,只要太子微微服軟,日後也會有作為,廢太子一事為時尚早,陛下定是想利用太子做個緩兵之計。」
愉禛收了笑容,譏諷道:「整個京城,大家都是聰明人,陛下的用意不用多說,只要是太子一黨有眼的,都會立馬進言,只怕日後大家都不得安寧了。」
「三哥別這麼說,」疏君笑道:「我今日與他們說了一番話,用不了幾天整個京城的都知道。」
「這是為何?」
「那句忠於陛下,忠於榮昌已經將我們的意向宣告的很清楚,」疏君捏在手心的茶杯已有裂痕:「忠於榮昌,就是忠於舊主,忠於新主。」
江離抓過她的手,柔聲道:「你就不怕?」
「我怕什麼,」疏君反握住他冰涼的手,指尖的寒意滲入掌心,心中微顫:「父親不會把我一輩子關在府里,既然如此,反正遲早都要表明立場,那麼早一些說出來心裡也多一份安心。」
茶香四溢,香霧沾濕了窗紙,利箭破窗而入,停在離疏君兩寸遠的距離,她的手握住箭尾,上面貼了一張暗黃的紙,江離和愉禛神色還算正常,她笑著看楚可軒驚慌的神色,悠悠道:「這是常事,不用慌,若早知道有人要殺我,小心提防也還算得過去。」
「你······」楚可軒用手捂住張大的嘴:「你這人真是奇特,有人要殺你你就躲著不出來就是了,哪有你這樣招搖過市,還怕別人找不到你似的。」
疏君快速瀏覽完紙條上的信息,隨手揉成一團,冷笑道:「若我不出來,也會有人逼我出來。如此被動,只怕命還不夠我花。」
「從蔡府的賞花會,到驃騎大將軍府的聞聲落刀,除了佟妃母家沒有宴請以外,幾乎諸位皇子妃嬪的母家或是岳家發的帖子我都去了。」
「你這般冒險,只是為了簡單的表明立場?」楚可軒不可置信的問。
疏君的聲音逐漸冷了下去:「楚公子以為呢?為何我今天會當著你的面說這些?你難道沒有想過嗎。」
「你居然拿我當擋箭的!」思慮片刻,楚可軒四下看了一圈,有些惱羞成怒:「難怪,我就說為何你會在外人面前說這些。」
江離掩面笑道:「你還不算笨嘛,比一般的武將聰明多了,而且,你們楚家在刀口上填血的日子也不少,趁此機會好好休息一番也不錯。」
楚可軒一把抓過他的手,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小爺處處照顧安慰你,你居然這樣待我,氣死我了,」他扯過他的肩膀,拉著起身,邊走邊道:「小爺不給你計較,逍遙館的飯菜好,酒也香,人更美,這頓你請,就當是給小爺的賠禮。」
江離被他攜拖出去,愉禛笑看他們,疏君低頭喝了一盞茶,臨走前把手裡的紙團扔在了紅烈燃燒的香爐中:「三哥去陪他們吧,我先回府,宓瑤應該等急了,處理完事情之後我們會回府的,不用擔心。」
她的聲音很是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彷彿清澈透亮的泉水,冷意冰洌,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回折處,愉禛偷偷喝了一口茶,隨後一掌拍開香爐的金蟾頭蓋,躡手翻滾那張被燒得七瘡八孔的紙條。
天氣悶熱,蜻蜓低飛,春燕已經飛回了南方,疏君漫步走過宓瑤所在的院子里,院中桂香飄裊,隨風落入池中,雙魚戲花,好不熱鬧。
宓瑤適才哄睡玉澤之後便伏在案邊練字,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如此沉穩有力,除了愉禛就是常來的疏君,她甩開筆,起身走到外室,笑道:「我還以為你要耽擱許久呢,二哥你接到了?」
疏君找到舒適的坐榻躺下,緩緩道:「先沒接到,後來接到又被人拉走了。不過啊,剛好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暫時把王家從黨爭的邊緣給拉了回來。」
宓瑤彷彿是來了興緻,坐到她身邊:「難道你遇上了幾位王爺?」
疏君搖搖頭,大吁一口氣:「遇是沒遇上,但是遇到了各派的人,我也順勢表明了一下態度,等過幾日這些話傳到各宮,那時候才真正的拉開序幕。」
「什麼序幕?」
「在我面前你還裝傻,你真以為那些人僅憑我的一句話就會相信,」疏君自嘲一笑:「對他們來說我只是掛著長公主和王家嫡女名號的小人,他們真正要拉攏的是父親還有幾位有官職的哥哥。」
她坐起身湊到她的身邊:「三哥在辰王身邊當差,駐京軍隊不比一般的護城衛,掌控了它們就等於掌控了整個京城,所以,」宓瑤面露難色,一臉幽怨:「三哥必須轉調。」
下人們都在疏君進來的時候悄悄退下,宓瑤還是覺得不放心,拉著她走到玉澤酣睡的裡屋:「在駐京軍隊當差雖然無比榮耀,可是現在時局不穩,越是榮耀就越危險,我會勸他,可是調離這件事不是我們能掌控的,最終還是要去求陛下和辰王,你有把握嗎?」
疏君拍拍她的手背,似是安慰:「你先暗示一下三哥,若是可以,你再與我細說,辰王還欠我一盤棋呢。」
宓瑤與她相視而笑:「我已經派人開始傳飯,今日我們就不去正屋用膳了,那邊鬧的厲害,爹正在處理呢,我們用完膳就帶著玉澤回慕容家。」
早膳沒用就出了府,在外又喝了許多茶水,此刻就算是樹皮淡飯,草湯粗茶她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肚去。
宓瑤知道她最喜歡逍遙館的吃食,還有百味齋的點心,所以特意命人去買了些回來,疏君一見,簡直猶如猛虎,餓鬼投胎,直吃到肚子撐起一圈她才停筷,最後還喝了一碗烏雞百合湯。
宓瑤早已習慣她的吃相,不過今日卻是把她也嚇了一跳:「你慢點吃,有你這樣養胃的嗎,你在自個兒院子里也不敢露出這樣不雅的吃相吧,怎麼到了我這裡就像是放暢的野馬,拉都拉不住。」
吃飽喝足后,疏君在玉澤身邊躺下,舒服的翻了個身:「就是因為你知道我這樣子難看,才會把飯擺在內屋,不叫人來伺候,也只有在你的院子我才如此輕鬆,怎麼,現在開始嫌棄我了。」
宓瑤眯眼看她,嗔笑道:「是,早就嫌棄你了,快快從玉澤身邊起來,別讓他沾了你身上的氣味,把他變得和你一樣那才不妙,人家將來要做個才華橫溢的謙謙公子,像二哥那樣的性子就好。」
「不要像他那樣,」疏君艱難的坐起身,嘆道:「二哥那性子,表面看起來謙和儒雅,瀟洒溫和,其實他就是個黑心肝的,罵起人來,直叫你抬不起頭。」
是的,她可以說是心有感慨。
宓瑤的笑聲像風鈴一樣輕靈,她拿出一塊帕子擦拭嘴角的油漬:「那是對你,二哥在我們面前不這樣的。」
疏君鄙夷的看她,彷彿覺得這人太笨:「哼,那是他隱藏的好,不然,怎麼會叫黑心肝呢。」
宓瑤看她那瞧不起人的模樣,簡直恨不得把手裡的帕子捂在她的臉上,又笑了一陣子,她才讓人進來收拾碗筷。
馬車已備好,秋嬤嬤熟練的抱起玉澤,宓瑤與疏君上了馬車,秋嬤嬤才把玉澤交到宓瑤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