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蛛絲馬跡

第五章 蛛絲馬跡

雲鬢散亂,桃妝不整,微皺的雙眉之下是滿含恨意的杏眼。田氏被秋嬤嬤一掌掀翻在地,雙頰立刻就腫了起來,耳邊又響起秋嬤嬤冷冽淡漠的聲音:「慕容夫人還是小心為上,管住自己的嘴,您少說一句,奴婢就少打一掌,您這若是進了宮當著太后的面如此口出狂言,只怕不是幾個巴掌這麼簡單。」

信芳小心的扶起田氏回到椅子上,面上不屈,可是礙著秋嬤嬤雷厲的手段,有苦說不出,只能咬著唇,對面委屈可憐的裘氏嘴角含笑,那抹笑在慕容勤眼裡是如何的嬌小可憐,欲罷不能,對她來說,那嘲諷的嘴臉下有怎樣的骯髒她難道不知,咽下喉嚨里的酸楚,她巴巴的望著慕容勤,希望他能說出些話來。

可是慕容勤不僅不來慰問她們,反而一邊安慰裘氏一邊怒斥她們母女倆:「我們兩家交好,你們母女倆說話未免太過刻薄,宓瑤既然嫁過去了,那也是慕容家的女兒,什麼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若是如此,那日後信芳出嫁了你也別讓她回來。」

她做了幾年姨娘才被抬為平妻,若是裘氏一來就為正妻,那她們母女日後該怎麼辦啊,田氏委屈,嬌聲道:「老爺,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抬個外室回來做正夫人,您將妾身放在何處呢?」

信芳輕輕拍了拍田氏因抽泣而顫抖不已的肩膀,雙眼微紅,眼眶裡懸著欲落的淚珠:「爹爹,女兒知道您一心想要個嫡子,可是裘氏是外室,她也得先抬姨娘,再做正夫人吶,不然這不合禮法規矩。」

「老爺······」田氏抹了一把眼淚,正要說什麼,慕容勤便道:「禮法規矩也是你能提的?你們娘倆再多說一句,就搬去老家住,反正留個嫡子在身邊也礙你們的眼。」

「爹爹,我們不去老家。」信芳雙眸微睜,嘆聲道:「不如您抬她做平妻吧,畢竟娘也盡心伺候您多年······」

「信芳,這是你能做主的嗎,看來是平時寵壞你了,這點分寸都不懂,」慕容勤轉眼看田氏,眼中有所不忍:「你也是,女兒這樣你也不管管,平妻正妻又如何,你是我的妻子,名兒亦是我的妻子。只要你們日後好好相處,一個檐下,別太冷落了就好。」

這一句話安慰了田氏,也定了裘氏的名位,裘氏聽后,趕忙謝禮,田氏在眾人打量的目光下,面色發白,嘴唇微顫,不甚情願的應下了。

疏君抱著玉澤小聲哄著,眼睛微微瞟向宓瑤,她現在應該很高興吧,可是她高興了,她卻高興不起來。

宓瑤低頭垂首,在刺目的光線下投出了側影,看不清神情。

慕容勤帶著在外已久的嫡子離開,田氏暗自傷心,由信芳扶著回了院落,田氏一走,屋內的姨娘通房紛紛恭喜裘氏,向她道喜,裘氏滿心歡喜的謝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親昵的拉過宓瑤的手說了些體己話,隨後走到疏君跟前,微微略施一禮,見過了秋嬤嬤的狠厲,她說話也不敢越過一點禮制:「多謝長公主殿下為妾身抬位······」

疏君淡淡一笑:「夫人日後應該待府里的諸位溫和厚道一些,最後不要落得和田氏一樣的地步就好,凡是留點餘地,大家日後都好相處。」

裘氏恭敬的應下,又想行禮,疏君不動聲色的避開了,裘氏面露尷尬,疏君卻道:「日後就是一家人,在家裡我是小輩,如此大禮,實在受不起。」

「是,哎,妾身應下了。」她見疏君一直都是溫和有禮,舉止得體,雖然面有不愉,她也不在意,打心底的感激她肯幫自己說話。

她又與疏君說了些客套話,不刻意親近也不刻意疏遠。

回到王府,疏君便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連一向得寵的綠撫也進不去,秋嬤嬤勸了兩句裡面也不應聲,她只好作罷,轉身去小廚房燒水。

秋嬤嬤前腳剛進廚房,後腳疏君就讓葉湑進了屋子。

杜若在外坐著守門,羅氏來傳飯也被她拒絕了。

綠撫跟著秋嬤嬤進了小廚房,手上搓著麵糰,捏成梅花的形狀,秋嬤嬤在灶下加柴:「嬤嬤,你說小姐怎麼怪怪的,」綠撫把梅花糕放入蒸籠,一腦子的疑問:「須祥叛變實在可惡,殺他千次萬次都不為過,小姐為這事都已經惱了許久,還有因為蝕蠱一事至今還未有結果,七羽的諸位管事都受了不少罰。」

秋嬤嬤罕見的露出笑意,疏君由她帶大,有時候她的性子她也捉摸不定:「須祥該殺,蝕蠱又是禁品,居然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京城,為了皇城安慰,殿下也是煞費苦心,」秋嬤嬤站起身在銅盆洗手:「不過,你今日是算錯了,怪不得院子里的都說你是最憨的那個。」

綠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雙頰泛起紅暈:「嬤嬤,你怎麼也這樣。」

秋嬤嬤笑了起來,臉上因笑意拉大而把眼角的皺紋都皺在了一起:「殿下只是不適於被人利用罷了。而且還是最親近,最相信的人,不過,這些都不用擔心,過段時間就會好的。」

綠撫眼皮一跳,眉心微皺:「利用?嬤嬤可要細細說來,別讓我一個人蒙在鼓裡。」

說到利用,其實最會利用人的是疏君,一朝被人利用,心裡總是不大樂意,誰願意心甘情願的被人利用呢,就是因為是最親近最可信的人,心才會格外的疼。

夜涼如水,已經入了秋,晚間的風還殘留著盛夏的氣息。

屏退眾人,雷雲(1)趴在石桌上,一張蓬鬆的大尾左右搖晃,時不時的觸過疏君的手臂,嘴裡嗚嗚的叫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疏君從不摸它的頭,她將手搭在它的前爪上,像是自言自語:「罷了,為一件小事就這樣傷心許久,那日後若是有人把我搭在皇權之上,我是不是會憂心很久,茶飯不思,最後落個瘋婦的名聲可不大好。」

雷雲低頭晃晃它光潔的腦袋,另一隻爪子搭在她的手背。

疏君對它笑道:「還是你最好,以前陪著我,現在還陪著我,」說著,她把頭靠在它柔軟毛髮之間,低泣道:「以後也不要離開我。」

轉眼到了天明,一夜輾轉難眠,杜若進來伺候疏君下床,她的眼睛發澀,下床也是踉蹌。秋嬤嬤貼心的為她端來一杯水,還有一盤小點心,她一飲而盡,只吃了兩塊點心,便沒有了胃口。

秋嬤嬤為她整裝,今日參加笄禮,她特意讓秋嬤嬤為她整裝的素凈一些。

照例,她帶了四個金甲護衛,只是這次並沒有讓他們換上便裝。玄雲是軍中調遣來的中將,正當年輕氣盛,是近兩年才撥到她身邊的,起初他並不願意聽從她的調遣,認為這麼多個大老爺們不去戰場殺敵,反而窩在京城保護一個丫頭片子,這簡直是對他的奇恥大辱,直到某次,疏君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這位將領居然乖乖聽話了。

出門時各自兵分兩路,玄雲送秋嬤嬤回宮,而她則坐上馬車往計府的方向去。

計巡官職偏微,府中只有一位妻子,一兒一女,小女計浮玉,長子計南松。計南松這個名字很熟悉,是了,他是今年與哥哥一同參加殿選的學子,對哥哥來說,算是強敵,還有一位是寒門士子,三人的角逐,萬人的敬仰,只是不知結果如何,殿選的皇榜還未張出,陛下在猶豫什麼呢。

她沒有再往下想,因為江離也坐在她的身邊。

「你昨晚生什麼氣,我來看你你也不開門。」江離順手遞給她一個芙蓉糕。

疏君淡淡瞥過,還是伸手去接:「沒生什麼氣,只是累了,想睡會兒。」

她絕對不會提自己是因為宓瑤,還有他這兩年來對她的冷落而生悶氣。

江離又倒了一杯茶給她:「你就嘴硬吧,話說,當年那個闖進府的毛頭小子居然是個女子,父親果真滿得緊啊。」

浮玉的身份她也並不知情,金甲護衛那時還未到她的手裡,她接手之後也將此事忘記了,七羽是去年太后才交給她,自然更無從理會此事,就這樣,一點點的忘了,如今,她又出現在自己面前,也不知是何用意。

計巡的邀請她順應接下,也將她的用意一探究竟。那年浮玉闖進府時她還在練功,突入起來的不速之客,很快被她拿下,不過那時兩人還年幼,力道也拿捏不穩,浮玉的腿上被她劃破了一條長長的傷口,從腳腕直至大腿內側,血流不止,也不知這兩年調養回來沒有。若是友自然是好,若為敵,她也不會收下留情。

「若是有以後,我定要與你一較高下。」紅唇親啟,是浮玉被金甲護衛抬走時候的話。

江離睜眼看她:「計小姐當年的話你還記得,如果你們成為朋友,或許你不會這般木訥。」

「哥哥,」疏君柳眉微挑,鳳眼微瞪:「你還是先想想怎麼應付計公子和辛公子吧。我這邊的事,你不用管,對了,不該叫你哥哥,應該是二哥,畢竟,七妹最喜歡這樣叫你。」

她這話賭氣的意味格外明顯,江離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后也想起她對鍾言的態度,不由得嗔罵道:「是,那你以後也別喚我為二哥,直接稱呼其名罷了。」

疏君緊緊抿著紅唇,臉上的肌肉綳得扭曲:「王歆德公子,小女不才,不敢與您同乘一輛馬車。」她對外喊道:「停車。」

說著,她就起身往外探去,江離也是急了,沉聲道:「回來,」疏君不理會他,身子往前一傾,眼看就要下了馬車,江離一把攔過她的腰,二人齊力往後倒,馬車也為之輕顫,綠撫在外輕呼出聲,裡面只有江離怒罵的聲音:「跑什麼,我讓你走了嗎,好端端的提她做什麼,你平日里不是暗自神傷就是生悶氣,我不過就是多陪了一下她,你就這般惦記,你有想過我嗎。」

疏君的聲音徒然升高,只聽一聲脆響:「我怎麼沒想過你,當初還不以為然,後來全都變了。我能有什麼辦法,我這就滾,不再礙你們的眼。」

「你滾什麼,我滾,」裡面又是一聲乾淨清脆的響聲,明恩在車外聽得心驚膽戰,綠撫也是著急的不行。

江離正欲掀開車簾,臉上又被人打了一掌,他又是惱怒又是氣憤,疏君低聲哭泣的聲音漸漸平復了他的怒火:「你明知道我在乎你,這兩年你丟下我一個人,偶爾對我噓寒問暖也就罷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府里,我能怎麼辦,我只有你,你呢?說我霸道驕橫,是又如何,如果不這樣,我還怎麼在府里待下去。」

江離重新坐回車內,綠撫看清了眼色,急忙讓車夫趕路,心疼的緊。

小姐除了對二公子這般驕橫,還有誰能讓她露出這樣的神情呢。她心疼小姐,卻也心疼二公子,剛才的掌摑聽著是很疼的。

她用眼睛去瞄一邊戰戰兢兢的明恩,心道:這小子好不仗義,居然一點話都不說。

其實明恩很想說:他不是不仗義,而是不敢。

江離左右兩頰還印著指節分明的紅印,他就那樣低低的看著還在抽噎的疏君,眼裡的淚也不知何時落了下來:「是我不好,她對白姨娘的情義深厚,時常又愛粘著我,我怕她因為白姨娘的死輕生,是我忽略了你。」

此話一出,疏君的眼淚掉的更厲害,原來,都是她在無理取鬧。

她冷笑道:「以後不要再到纖羽閣來了。」

「你,你還是······」

「不可理喻是嗎?」她別過頭不再看他,雙手捂臉的蜷縮在車廂的角落:「走,你給我走,走得越遠越好,我不想再見到你。」

府里,哪位小姐沒有母親,婉麗有羅氏,鍾言有何氏,她有誰,太后?她自嘲一笑,她們都是各自利用,一切母慈子孝的表面功夫令她作嘔難忍。

她只有他,而她卻不是他的唯一,他對她是變了。

她只是怕失去他,她不想跟別人分享。

江離被她攆下馬車,是否去參加了笄禮她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簡單的參加完浮玉的笄禮,疏君只坐了一個時辰便走了,計巡再三挽留都被她拒絕了,她實在是沒有心情與他人談笑。

馬車在城裡轉了一圈,最後,卻是回了長公主府。

主人的突然回來,打得眾人措手不及,慌忙收拾了院子之後,春蘭心蘭姐妹兩才從外回來。一見了她,卻不知是何時,只能尊崇的站在一旁等待發話。

「七羽調查蝕蠱一事遲遲沒有進展,你們先查查吧。若有消息再來知會我。」氣若遊絲的說了一句,似是用盡了力氣,沒了下句。

春蘭心蘭姐妹與綠撫對視一眼,見她搖搖頭,心蘭大著膽子咬牙道:「殿下可是要搬回長公主府里居住?」

秋風襲來,混著絲絲涼意還有桂花掉落隨之飄進落地的聲音,落寞無羈,一聲淺淺的嘆息聲彷彿沒有出現過一般開始消逝:「不用,回來了才更引人注目,你們······」頓了一會,上面的聲音猶如警鐘一般在眾人的腦袋裡盤旋:「若是想家了,就回去看看。」

春蘭心蘭還有綠撫咚的一聲跪倒在地,齊聲有力:「屬下願護殿下周全,殿下不要趕屬下走。」

上頭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你們走了誰幫我做事,我一個人嗎」聲音裡帶著愉悅:「我是說真的,不過路途遙遠,你們把蝕蠱一事查了之後再回去吧,其餘的一切交給葉湑就是。」

每逢年節疏君都會提前放他們回家與家人團聚,只是現在才過中秋,離春節尚早,而且疏君這裡規矩甚嚴,沒有令牌一律不準離開,幾人愣在地上半天,直到疏君出聲提醒幾人才謝禮。

那日利箭上的紙團不是江湖上恐嚇的信,而是來自另一股勢力,上面的內容只有她一人知曉,只是每天都有這樣的一封信出現在她面前,讓人心煩不已。

這件事她已讓懷憂去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又過了半月,逍遙館的飯菜每日都送來,只是這次的飯菜比以前的還要可口,春蘭心蘭已經在回府收拾行囊,而杜若也拿著懷憂的密信送到眼前。

「竟然是他。」疏君的腦海里快速飛過那道虛弱不堪的身影。

她轉頭看葉湑:「你去辰王府遞帖子,就說我病重,想要辰王過來探望。」

葉湑似是覺得不妥,皺眉道:「姐姐,為何一定要說病重,換一種說法吧。」

葉湑就是那個小內侍,經過多日的觀察,她也逐漸將長公主府的事務交由他處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不僅家世清白,也頗有才華,上次她與辰王在御花園對弈,他在一邊旁觀,等過了一段時日他竟然可以在棋盤中擺出那天她與辰王對弈的棋面,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僅用了幾天時間就破了她設下的死局。

她很喜歡他,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才華。

她比他年長一歲,做事卻比她想的更周到,她有意留他,也許是他身上有雷雲的影子。在私底下他可以叫她姐姐,在外人面前,無論是誰,都得叫小姐或是殿下。

她很縱容他。

或許那是因為一種愧疚,一條潛藏多年的疤痕。

「你覺得我在咒自己?」

葉湑點點頭,不可否認的說:「近來諸事不順,還是少說這些為好,陛下罰你在府里思過,還不是因為姐姐頭腦發熱,違抗聖意。」

「這能一樣嗎?」

「無論何事,它們的出現都有一定的聯繫。」

「好了,知道了,快去。」疏君知道論理比不過他,不耐煩的擺了擺手:「都依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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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雷云:疏君現世的哥哥,雲月雷府的長子。雷雲的魂魄附身在狐狼的身體上,所以她也為他取名為雷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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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香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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