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色厲內荏

第六章 色厲內荏

殿選的皇榜在一個月之後張貼出來,江離獨摘魁首,寒門士子辛沐卿為榜眼,國子監司業計巡嫡長子計南松為探花,其餘殿選未中者賜進士出身,分吏部擇優,未選者落榜。

杜若悠悠的報道皇榜那邊的消息,疏君聽后心底猛地一沉,原來,陛下還是選擇了他。疏君上次對陳媛休幾人表明態度,不過是她自己的看法,如果江離沒有中狀元,那麼王家還可以避過一次風波,如果江離能恪守做臣子的本分,她是不是會少一些憂心。

對於黨爭,她有避開的道理,她生在王家,卻避也避不開。原本說不要任何人拉她下水,現在卻是她自己跳了下去。

他們已經一個月沒有說過話,他一直都是悶悶的,但對鍾言還是格外的關心,此次皇榜一張,鍾言興沖沖的去找他,撒撒嬌,博他的疼愛,每次她看到,她的心都格外的疼。是假的吧,他對她的只是可憐而已,沒有其他的,她在心裡這樣安慰。

綠撫進院發現她正濕著發吹冷風,跳動的心不由一緊:「小姐,懷憂那邊有消息了。」

疏君抬眸望她,綠撫一雙杏眼生的水靈,模樣清秀英氣,不像一般的丫鬟,是了,她是自己親手調教的,舉手投足間都有武者的風範,衣食無憂,疏君對她淡淡一笑:「說吧,查了幾個月也該查到了。」

綠撫見她神色安然,不忍在她面上驚起漣漪,只能支支吾吾道:「春蘭心蘭追查蝕蠱查到了麒麟門,經過小姐的點撥,懷憂已經查到其中,其中······」

「其中什麼!」疏君有些不耐的打斷她:「別拐彎。」

綠撫挺直了背脊:「麒麟門與皇後來往甚密,只怕越王和溪雲公主與太子一樣,是混雜進去的血脈。」

「沒有證據就不能妄下結論,太後知道嗎?」綠撫聽不出她的聲音里有任何波瀾,彷彿在說平常事一般。

她低了頭,聲音低沉:「消息一出,太后就知道了。」

疏君凝視手掌的老繭,淡黃的圓點在雪玉凝脂的手上格外刺眼,這是她多年練武留下的痕迹,武藝雖在,心卻不武:「找到那個人,處理的時候盡量不要見血。」

綠撫嗯了一聲,並未退下,似乎有話要說,疏君仰頭看天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有,」綠撫咬著快要滴血的雙唇:「小姐何時變得這樣心軟,留禍害在身邊,遲早會出亂子。」

她現在最怕見血,因為每個夜晚都會夢到雲月雷家被血洗的場面,當時只有他一個人坐在上首冷眼欣賞地上殘破殷紅的屍體,他在笑,因為那是他的傑作,最強大的靈系家族一夜之間沉沒,所有人不復再生。他親手殺了他,或者說是她殺了他,他是雷凌,亦是她雷月。

所以,聽見綠撫的話之後,有那麼一瞬間她動搖了,心裡的暴躁因子開始躁動:「只是不見血,並不代表就饒過他。你處理就是,不必來問我。」

「是。」綠撫還在身旁等候,疏君皺起了眉頭:「還有什麼?」

綠撫垂下的雙臂不安的摩挲光滑的綢緞:「懷憂說,小姐今晚可前往中德殿一探究竟,他已經掌握了麒麟門左舵主易滿的行蹤,他今晚必會私會皇后。」

小廚房傳來粘糯玉米的香甜,疏君深吸一口氣,向綠撫點點頭,然後進到屋中開始整點衣物。

在太後派人來宣她入宮的時候她已經妝點完畢。

王既明正下朝回府,看見宮裡來的馬車,還有一箱包袱,不由驚詫道:「怎麼了?為何突然就要走。」

疏君心裡湧出一股酸楚,回想這些年的相處,其實她自己的目光都放在江離身上,卻沒有關注過真正擔心自己的父親,她對他懶懶一笑:「太后在宮中發悶,宣我進宮住幾天,這是好事,您別太憂心。」

「這······」王既明正欲說什麼,合歡打點完車廂,對王既明深深作了躬身,以表尊敬:「王大人,太后想殿下的緊,您先回吧,奴婢會照顧好殿下的,您不必擔心,有太后和陛下相照,沒有不長眼的。」

這句話把王既明的憂擾打得煙消雲散,疏君稍稍打了一個噴嚏,王既明趕忙讓她進車廂,不讓她在外吹風,臨走前,疏君握住他的手緊了緊。

滾滾車輪,猶如隆隆的雷聲,去宮城的路上突然下起了暴雨,雖然去太和殿有轎輦遮擋,但是寒風還是不識趣的侵擾她。與太后說了幾句話,香榭引她住進了太和殿的偏殿,晚間見過昭帝,她便睡下了。

直到夜半,葉湑叫醒她時她只覺得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秋嬤嬤勸她修養兩日再去,她狠聲打斷了她:「不是每日都有這樣的機會。」

大雨連傾帶潑,猶如天降大水,中德殿正殿只有皇后的暖閣還亮著昏黃暗淡的燈,丫鬟嬤嬤都守候在殿閣周圍,無法靠近。無奈之下,疏君只能爬上屋檐,在離屋內二人不遠的地方掀開一塊紅瓦,刺目熏黃的燈光映照出床上交織的身影,一室春光,僅僅看到這一幕還不足以讓她信服,男人的臉,她也沒有看清。

她合上紅瓦,身姿輕盈如魅,飄到另一處再掀開一片紅瓦,雨水低落在嫣紅的毛毯上,一把火旋迴環輪迎著她清冷的面龐,柳眉緊鎖,嘴唇微合,那是易滿的貼身武器。疏君並沒有立刻回去,而是掀開了這塊紅瓦,又掀開了那塊紅瓦,不知在找些什麼。

次日一早,太後派合歡來請,而她早已睜不開雙眼,迷迷糊糊之間有一雙冰涼的手搭在她的額上,手腕上······等她醒來的時候,滿屋都是熏艾草的味道,秋嬤嬤端著一碗濃郁黏稠的湯藥進來,疏君一見,立馬捂住了口鼻,聲音因發熱而變得乾澀沙啞,一雙眼睛紅腫充血,說話也帶有一股磁性,說不出的好聽:「拿走,我不需要。」

秋嬤嬤含笑道:「殿下,這是齊太醫專門為你調製的,奴婢親自煎的,這不比在府里可以由著您的性子來,宮裡規矩森嚴,三日之後殿下還得參加盛會,不能缺席。」

「什麼盛會?」疏君戒備的看著秋嬤嬤,實在擔心她手裡的葯。

她的目光刺痛了秋嬤嬤的雙眼:「桂冠盛會,除了今年的參加科考的莘莘學子,還有京城各大世家,無論官職,不分貴賤。」

秋嬤嬤又逼近了一步說:「而且,這也是為各位公主王孫挑選夫婿的宴會,殿下喝葯吧。」

挑選夫婿?原來,還有這麼一出。所有人都要來,她嘆了一口氣,她不能讓他們看見她這個樣子,她接過湯藥,憋氣仰頭喝盡,苦意順著她的喉嚨直通心肺,從她的耳邊鼻尖湧出氣息。

「嬤嬤,煩勞去請太后。」

她需要太后拿溪雲公主,越王,昭帝,皇后的畫像過來,而她也讓葉湑把易滿的畫像送來。幾者對比之後,竟然發現溪雲公主與皇后更像,但是不知道是否是皇家血脈,而越王,眉眼之間與易滿有四分相,其餘的六分屬於皇后。

這就有點難辦了。

溪雲公主還需再觀察,越王嘛,她必須得想法子了。

與太后商議了兩日,最後決定先從皇后這裡下手。

建章殿是用來宴請將士,諸臣的大殿,設立在皇宮外圍,後宮除了皇后,太后還有得寵的妃嬪以外,其餘人不能參加。

疏君被排在上座,與辰王同席,她知道這是陛下特意安排的。

所有人皆按品服大妝,珠寶爭輝,金銀煥彩,她的服飾一應有太后妝點,簡單的妝容也會艷壓群芳,獨玉爭光。她就那樣靜靜的坐著,望向江離那一席,不出意料,鍾言與他一同坐於前座,浮玉與南松一席,沐卿獨自一張席。

他還是那樣的傲立,未曾變過。

齊母的醫術著實好,幾日下來她已經清醒許多,只是有時還會咳嗽,辰王再次往她碗里夾菜,她只看了一眼便咳嗽起來。

沈徽清一臉憂色的看著她:「這幾日恐怕是還沒有調理好,不如你先回宮歇息。」

疏君擺擺手,笑道:「在這裡也挺好的,熱鬧一些。」

沈徽清挑眉望她,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好,這是你說的,待會兒若是支撐不住,我可不幫你。」

因為咳嗽,頭上的髮髻有所鬆動,一縷烏絲黏在她的額間,他抬手靠近,疏君慣性的想要避開他的手,可是沈徽清的話讓她僵在原地:「作戲要做全,我們說好的。」

沒錯,那日辰王到王府的時候,他們說好的。陛下一直想要撮合他們,一是彌補多年來對他的愧疚,二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昭帝一得空便召她進宮,此事也旁敲了一次,她就當做是玩笑,只是,昭帝似乎很寵愛辰王。

疏君忍著喉嚨里的淤血,緩緩閉上了眼睛。

辰王微微一笑,替她整理髮飾,這一幕被昭帝看在眼裡,他端起酒杯又與眾人喝了一巡酒,眼底的笑意毫無保留的落入眾人的眼裡。

歌舞聲聲,佳姬助興,君臣和睦,殿內殿外香霧繚繞,鮮花馥郁,異草存香,一派富貴太平之象。

皇后照例賞賜諸位小姐珍寶名畫,尋常小姐只得一張山水富貴,鍾言卻得了金釵鳳搖,浮玉得了精緻小巧的鑲玉美人觚,起初沒人察覺差異,直到良妃,德妃,還有被降為婕妤的太子母妃曦婕妤都拿了賞賜出來,每一次都是鍾言和浮玉得到的名貴一些,這下,賞賜的意味就出來了。

昭帝雖然誇諸位嬪妃聰慧惜才,可是眼底卻有寒意湧出。

看來真被他猜中了。

疏君轉頭去看江離,發現他自始至終都未曾看過她一眼。他的眼裡只有鍾言,彷彿從來沒有她一般。

她竟然有些懊悔那日與他拌嘴。

她別開眼睛不去看他,側臉時悄悄滾下一滴淚:「我累了,想回宮歇著。」

辰王微微一怔,她的淚水落在他的手背,好像有萬蟲撕咬一般,他點點頭,隨後向昭帝拱手,二人在丫鬟侍衛的護送下離開了宴席。

建章殿外有臨時的休息處,疏君一進屋便把門關上了。因為走得太快,沈徽清開始劇烈的咳嗽,葉湑隨後拿了一壺茶準備進屋,先是給沈徽清倒上一杯,然後才進屋。不過剛剛進去之後,就被打了出來。

葉湑訕訕的關上門,向沈徽清行禮:「王爺,殿下請您進去。」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又被關上,她迅速藏起染著血絲的手帕,桌上還有一盤未下完的棋,他在她的對面坐下,執上一子,她那雙哭的發紅髮腫的眼睛還掛著淚珠,長長的睫毛不停的顫抖著:「你想問什麼便問吧。」

她的聲音沙啞悲戚,他的心驟然一緊,臉上卻沒表現出來:「我只知道你身體不適,回來休息罷了。」

疏君抬眸看他,她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如今細看卻是姿容既好,眉若玉山,神情亦佳,只是因身體孱弱而面容憔悴,唇薄粉淡,他們都是不得已才會逢場作戲。

「看夠了嗎!」他似乎有些生氣,蒼白的兩頰敷上一層紅暈:「既然是作戲,在人後就不必如此,你既不願意,那就請自重。」

他扔下棋子轉身就走,腳步輕快,反而沒了虛弱的模樣。

疏君微一皺眉,嘆了口氣,又想起江離與鍾言親密的模樣,不免傷感起來。

等她回到宴席上的時候正是諸位公子小姐表演才藝的時候,她一坐下,沈徽清便道:「剛才王家七小姐表演舞藝不慎扭了腳,你可要回去看看。」

疏君決然道:「不去。」

沈徽清似乎是已經看穿了她的心事,又道:「歆德公子扔下這個宴會不管陪她回去了,你難道也不去。」

疏君已經平復了心情,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她,終於又將她心裡的那團火抬了起來,她抓住他端起茶盞的手,滾燙的茶水撒在兩人的裙上:「你既然已經知道,剛才又不問,現在反而來激我,你到底想怎樣。」

她手上的力氣很大,沈徽清只覺得自己的手腕快要被捏碎,他咬著牙:「我做什麼,你又是在做什麼,我寫信給你讓你不要再調查蝕蠱一事你為什麼就是不聽呢。」

「你知道?」她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有些不可置信,絲毫沒有顧忌他是病人,直到他的臉色開始慘白,脖子上的青筋湧現,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慢慢放下了手:「我們都有不得已的理由,你不告訴我,我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

「我是在幫你。」

「你在幫我什麼,你在浪費我的時間,玩弄我的情義,你以為柿子拿捏的軟就是甜的嗎。」疏君氣急的逼問他:「我不要你幫我,我自己的親哥哥他都不幫我,你又有什麼理由來幫我。」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們作戲就作戲,日後你過你的,我找我的,互不相欠。」

沈徽清失聲道:「好你個王疏君,你真當我願意幫你嗎。」

「那就不要管我,當個不相干的人又怎樣。」

「若不是看在愉禛的面子上,我才不會日復一日的傳遞消息給你。」

「三哥·······他,他為何要你······」

「辰王,昭棠,你們二人在說什麼。」昭帝一邊觀看舞曲,一邊觀察二人,直到二人開始吵起來。

辰王起身拱手道:「陛下,我們在說棋術。」

「是嗎」昭帝再看看紅著臉的疏君,笑道:「朕知道你們二人對棋術頗有心得,但這是宴席,不是在府里。」

二人拱手請罪,昭帝擺擺手再度讓二人坐下。

宴會一開就是一整天,秋嬤嬤早已將行囊收拾好,宴會一結束,看完了煙火表演,熱鬧非凡的桂冠盛會才算結束。

一回府,疏君匆匆的進了金沃園,宓瑤帶著玉澤先回裡屋歇息了,愉禛在院中獨坐,腳步將至,他站起身走到院口,看見疏君后,才笑道:「喲,怎麼這麼晚了還來,不過幾天沒見,你就想我們玉澤了嗎。」

「不是想玉澤了,是想三哥了。」

愉禛似是沒料到她會這麼說,身體一僵,又想到辰王的話,他才收了笑容:「我們去外面吧。」

疏君點點頭,跟著他走到後花園,寒風襲來,她緊了緊衣領,又咳嗽兩聲,相對無話。

月光灑下清輝,香霧迷迷,呵出的氣彷彿被凍結了一半:「那日我偷偷看了你扔掉的紙團,上面的字體是辰王的,我很清楚。」

「所以你去找了他,讓他給我傳消息?」疏君看著他微動的嘴唇,鼻尖一酸,終究還是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氣:「辰王怎麼知道的我不想去調查,只是三哥為何不親自來跟我說。」

愉禛的眼中彷彿有一汪深水,能把人吸進去:「大家都是一家人,哪有幫與不幫。」

「三哥,不要騙我。」

「婉麗,鍾言,你們三個,只有你肯對我真實一點。」他看著她的眼睛:「你的每一步,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中,二哥的變化很大,你要留意。還有林氏夫人的死,裡面有些東西我想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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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香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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