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功虧一簣

第八章 功虧一簣

愉禛的聲音又降了幾分熱度,葉湑瞄見床上的人沒有動靜,咬緊牙關:「是殿下說她送來的東西不用也得用,免得又被二公子責怪。」

「荒唐。」愉禛怒聲斥道,聲音壓了幾分:「她這般糊塗你也糊塗嗎,把這些葯都收起來,找個地方放好,時機一到,等我給你的消息。」

「是。」葉湑心中大快,卻也是顫顫不已。

愉禛回首在她已有紅暈的臉上摩挲:「這些天別再讓外人進她的院子,我知道你對她······有別的意味」他清楚看到他的肩膀輕輕一縮:「不管是什麼,你只要護好她便可。」

寒風侵襲,寥若晨星的飄著雪,呵出一口熱氣在空氣中凝結后散成細粉,目送他離開,院中只有他一人,葉湑抱膝蹲坐在地上,雙手捂臉無話。

他霍然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就那樣直視她,眼裡的貪婪慾望肆虐全身,猶如萬蟲蝕骨,千刀起落。

重獲新生的感覺很好,只是他不想再感受一次,也不能讓她再感受一次。

堪堪又是幾日的光陰,宓瑤送來的藥膏很有效,只敷了兩日就已消腫,現在走路已經不用拐杖或別人攙扶。

閑休幾日,懷憂那邊又傳信來了。

太子解禁,得巡視江州的差事,寵愛比之以前更甚。疏君將信丟在火爐之中,這個雖然她想過,但是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預料,好像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一虎未除又添新虎,兩隻猛獸的骨頭都不好啃,讓人無從下手啊。

兵行險招,陛下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太后早已知道七羽暴露的消息,她只恨自己下手不夠快,不夠絕。

她威脅她,利用她,這次若是不能一掌擊敗太子或越王其中的一個,愉禛和她日後會活的很艱難,太后從骨子裡透出的狠毒,不是她能比配的。

愉禛這幾天也沒來看她,聽杜若說是在為陛下挑選內軍統領做準備。宓瑤也與她說過,他願意調離辰王部下,恰逢又遇到陛下新的旨意,男兒氣概不能輸,能否一舉擊破僵局也是他想要看到的。

江離文舉魁首的名聲日盛,陛下的寵愛讓各黨派狂熱難耐的心又再一次躁動起來,愉禛想的,還是不退縮。

他若是一舉得到陛下的青睞,或許會分走一部分壓在江離身上的重擔,但他自己也會成為一個燙手山芋,王家也會成為眾矢之的。

這一切都是陛下,都是陛下的意思。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讓王家置身事外,忠君良臣不僅要忠於江山忠於君上,還要忠於那顆烈性的心。

她猛然從床上坐起,床上的小案幾被掀翻,濃湯小味灑落一地滿床:「我要面聖,替我點妝。」

秋嬤嬤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憂道:「殿下,此事已過宮禁,陛下只怕已經歇息了。」

「嬤嬤,這是宮裡交出來的規矩嗎,」她面色平靜的看她匍匐在地:「受罰不用你來承擔,你回太后的宮殿罷,此事我另有打算,太后既然將事情交給我,那就按我的意思來辦。」

秋嬤嬤是太后的人,一直都是,哪怕她將她帶大,也是沒有太多的情感。

王府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她沒有帶金甲護衛,守衛想要阻攔,但還是礙不住她的怒意,上下思索,立刻就有人去稟報王既明。

「這麼晚了還要進宮嗎?」王既明剛從書房出來準備去何氏的屋內,這時立刻有人來說她要進宮,下人們攔不住。

疏君已經穿的很厚實,但還是抑制不了心底的涼意,她的臉上還有未散盡的指印,那是江離為了鍾言給她打的:「是,必須去,請爹爹不要阻攔。」

他的眼裡閃過複雜的情愫:「一定要去嗎?明日再去也不遲?」

「明日就來不及了,」懷憂的信上說,聖旨明日頒發,太子後日將要啟程出發,她必須要趕在這之前:「聖旨一宣,所有的一切都前功盡棄了,為了日後的安穩,爹,讓我去吧。」

冰涼的衣裙絲帶因風貼在她的臉上,冰澈的寒,凍住了她後面想說的話,彷彿亦凝住了他的舌頭。

半晌,稀若晨星的飄起雪,一片落在他的唇上,驚醒了他沉睡已久的心:「那便去吧,帶上護衛。」

看他點頭,守衛才不敢阻攔她,紛紛回到自己的崗位,她回首望他平靜的臉,急切道:「我騎馬去,不用他們跟著。」

又飄起了鵝毛大雪,若是乘馬車只怕會打滑,已至深夜,天氣越發的寒冷,街上的行人稀少,攤販夜深之後便收了攤,寬大絨厚的披風遮不住寒風的侵襲,她在漆紅的大門外等待許久,才有一個紫色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招呼她進去。

前朝只有宏輝太子東宮急報,太子心悸突發暴斃而亡,太子妃訴狀宮門請求徹查與東宮接觸的所有人,而她呢,受到庶女欺壓,瀕臨瘋癲之態,夜間前去宮門訴狀。

昭帝負手立於重華殿中央,含笑聽她所奏,語畢,昭帝笑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父親的意思?」

他眼中的憂慮被她看在眼裡,她跪在他面前用鏗鏘有力的聲音宣告她的忠心:「是臣女的意思,也是父親的意思。」

「他怎麼不親自來與朕說,反而要你一個小女兒半夜前來,你說的話朕也不能全信,不過你能表示自己的忠心這自然是好的,」昭帝斜眼看她,用渾厚帶有威嚴的語氣道:「你可知罪?」

「臣女無罪。」

疏君一時間猜不透他的心思。

「來人,」立刻就有內侍進來,昭帝不再正眼看她:「長公主霸凌庶妹,連夜來告,隨意污衊,特回府思過,無旨不得出。」

旨意一下,時間隨著人性好像都變得詭異陰狠。

江離又是一掌將她摑在地上,眼底的淚還未流出來,立刻就有人來報宮裡來人宣旨。

王既明領著眾人伏在石子地叩首領旨,內侍高聲讀旨,字字句句都猶如重石將她已涼透的心蕩起火焰,尖而利的碎石被她捏在手裡,剜心之痛從掌心傳遍全身,麻痹她憤怒的頭腦,她重重的吁出一口氣,送走了內侍,跪在地上痴痴笑了起來。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派辛沐卿去江州會知府,太子和越王巡視滿江,她名曰是輔佐,實則為監視。

好,真的很好。

她伸手去擦眼角的淚,掌心的血順著掌紋蜿蜒而下,血和淚混在一起滴落在一寸高的雪地上。

恍惚間聽見江離的怒吼還有丫鬟的驚慌,有人過來拉她被她甩開了,葉湑微熱的氣息撲在她的臉上,她清楚的聽到自己嘶啞的吶喊:「去收拾行囊。」

江離壓制心中的酸楚抓住她冰冷的手,許久未觸碰的手竟是這樣的冰涼,她定定的抬起頭,一隻眼睛充斥血色,順著臉頰和著淚滾入他的手心,他厲聲斥道:「這是你所求的,那你就自己去完成,不要連累一家。」

她還記得他為她去宮中狀告鍾言一事而生氣,王既明將他們的談話滿的緊,他應該不知道。可是他那樣護著她,從不聽她的解釋,這又是為何。她的目光帶有毒辣和怨恨逼得鍾言後退兩步,她推開徒然靠近的身體:「我恨你,我恨透了你們所有人。」她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發了瘋似的指著每個人,包括愉禛宓瑤。

秋嬤嬤上前拉住逼近瘋狂的她,喚來杜若和綠撫將她拖回了院中。

她的聲音驟然提高,猶在前院發怔的眾人聽了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宓瑤只覺這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忍氣吞聲,溫柔可人的密友,心中一陣發憷,疼的厲害,身體彷彿被抽光了力氣,只能靠在愉禛的懷裡痛哭。

愉禛一邊安撫她,一邊用陌生的眼神看愣在原地的江離,一直無話。

鍾言俯身拉江離起來,他顫顫的起身,對茫然不知的王既明道:「她這般癲狂,父親難道還要讓她跟隨太子越王前往遙遠的江州嗎?」

王既明早對江離的偏心感到痛心,此刻他又說出這樣的話,氣得拂袖哼道:「江州山水養人,若是此去能平了她心中的怨氣,那讓她去又有何妨。」

江離握緊了拳頭,正要說話,愉禛接著道:「旨意已下,再也沒有收回的餘地,二哥還是自保為好,疏君的事你還是不要管了。」

鍾言喊道:「三哥,你······」

愉禛抱緊了懷裡險些暈厥的宓瑤,怒指鍾言:「七妹現在還是去祠堂跪著吧,自行請罪還來得及。」

鍾言拽住江離的手緊了緊,不知所以:「三哥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妄疏君往日待你猶如親生妹妹,」宓瑤紅著一雙眼睛大聲道:「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竟然還用那些腌臢的下作手段想要毒害她······居心何在啊。」

她哭得厲害,說話也是斷斷續續,聽不清楚。

可是院內就他們幾人,每一字每一句都猶如剜心之刃。

鍾言的身子震的快要散架,江離此刻也清醒了過來,怔怔的望向她。

她不記得她做過這些事,不,是從來沒有做過,她忙著解釋道:「哥哥,你聽我解釋,三哥,爹爹,我沒有,我沒有······」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侍衛架著一個婆子走進來她才閉了嘴。

「為什麼把欣嬤嬤綁起來了?」慌亂之間她看向愉禛:「欣嬤嬤只是去送葯的。」

婉麗在一旁看著,只覺得心裡痛快,她也知道欣嬤嬤一些事,此時立刻就道:「三哥都沒有說是因為何事,不過就是綁了一個奴婢進來你就全招了,是不是把何氏夫人請過來你還有更多的話來講。」

鍾言支吾道:「爹爹,我······」

「婉麗,」王既明向她招手:「你先讓夫人派人去普天青龍寺,請僧人打掃一間靜室出來。」

「是,」婉麗高興的點點頭,他口中的夫人自然是他的正妻羅氏。才至院門,她忽的轉身看向鍾言這邊,道:「爹爹,女兒記得欣嬤嬤是二夫人身邊的陪嫁,而鍾言妹妹也跟女兒說過,她的祖上曾是開藥鋪的。」說完,她微笑可人的邁著步子離開了。

她的一席話猶如晴天霹靂打在鍾言頭上,她的臉色蒼白的嚇人,看向王既明的神色充滿了恐懼。她想不到自己當初對婉麗說的一番玩笑話如今居然會潑在自己身上。

正要解釋,可是她怎麼張嘴都發不出聲音,她無從解釋。

愉禛已經派人去拿葉湑藏好的藥包,也立馬派人把府里的府醫叫來,當著眾人的面,府醫有些拿不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終於,在愉禛宓瑤希翼的目光中看到了出路。

「此葯加了少許蛇膽,若是混合金魚草包紮傷口,輕則容易引發傷風或者中毒,重則出現幻象以致發狂而死。」(1)

「爹爹,女兒沒有,女兒沒有要害六姐。」得知事情不妙,鍾言跪行抱著王既明的腿,顫聲道:「女兒真的沒有啊,欣嬤嬤也絕對不會害六姐的,爹爹······」

這個女兒的身份他自然知道,當初林氏用她調換了白姨娘慘死腹中的胎兒,就是經過他的手。

他面無波瀾的俯視她:「你不會做,那麼是欣嬤嬤做的嗎?」他用手指著被割了舌頭的欣嬤嬤。

欣嬤嬤此時只能嗚嗚的叫喊著,愉禛找人綁她的時候就早已割去了她的舌頭,量她有再多的花言巧語也只能爛在肚子里。

鍾言一時無言以對。欣嬤嬤是她的心腹,無論做什麼都是通過她的手去做,而她真的沒有做過下毒一事啊。

她是冤枉的:「爹爹!」她失聲道:「女兒不知,女兒不知。」

愉禛冷眼看她,宓瑤一直躺在他的懷裡低聲抽噎,江離不可置信般的看著她,一時無話可說,王既明一揮手,得力的管家立刻塞了抹布在她嘴裡,將她雙手反剪,任由她隨意的撕扯下人深色的衣裙。

江離想要抽身去阻止,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王既明扯過他的衣袖,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我從未打過你,可你做的太過分,是因為什麼讓你對她多了那麼多怨恨,只不過一句失言你就打斷了她的腿,一些挑撥你就去掌摑她,她何錯之有。」

口中的腥甜味順著喉嚨咽下肚,愉禛慌忙去拉王既明,耳邊還有他狂怒的吼聲:「她才多大,她才十六啊,你存的什麼心,把她弄成那樣,人不人,鬼不鬼,到底想怎樣,長兄如父,長兄如父,我還沒死呢,你裝什麼大尾巴狼。」

江離用最溫和的表情說了最狠毒的話:「鬼節生,不是鬼也是妖,我沒有這樣的妹妹。」

王既明徹底被他激怒了,不顧愉禛的拉扯,刨開厚厚的雪撿起石子就仍在他臉上頭上,斥道:「我也沒有你這樣的兒子,她對你做了什麼你就這樣視而不見,有你這麼狠心的人嗎,滾,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你關在院子里也好,搬出去另府別居也罷,總之,給我滾。」

他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愉禛也別過臉,不想再看眼前的陌生人。

奪目的紅順著他的額頭,睫毛,臉頰滾入雪白的長衣,大雪如約而至,終究是看不透是血還是淚。

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他不是那麼狠心的人。

每次打在她身上就猶如刺在他的心上,直到千瘡百孔之後還不回頭。

再艱難的路也是他選的,不得不走完。

翌日,一行人浩浩蕩蕩通過城門,馬車行的極慢,百姓穿梭其中,她在馬車裡依稀能聽到小聲的議論,那是關於她的。

「聽說王府的七小姐被送去了普天青龍寺,你說會不會是長公主狀告成功,陛下降罪。」

「胡說八道,先前陛下的旨意上說的是長公主蓄意污衊,在府思過,無旨不得出。」

「這誰知道,貴胄之說都不切實際,說是去祈福,明眼人誰不知道那是受罰。」

「也是,長公主現在不還好好的與太子殿下還有越王爺前去江州巡視,聽說那是個好地方。」

「陛下偏心太子殿下誰不知道,只是這旨意上原本說只有太子殿下一個人去,卻不知道哪裡冒出來這麼多人呢。」

「管好自己的嘴比什麼都重要,混亂之際當了出頭鳥,還不是你第一個挨棒,滾去一邊。」

疏君閉上雙眼聽他們所言,末了,綠撫湊上來在她身上聞了聞,奇道:「小姐,你身上什麼味道,這麼香?」

杜若也好奇的湊過來:「是呢,與小姐平時用的不一樣,這個更清一點。」

「這是辰王在百花園買的胭脂。」她淡淡的說,彷彿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綠撫笑著問:「你不喜歡他,為什麼還要用他給你的東西?」

「放著浪費了。」疏君點點她的額頭:「你這傢伙,嘴這麼瓢,哪來的那麼多為什麼,杜若,快,堵她的嘴。」

她的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昨晚她出去見過他。

或許,她應該改變對他的看法。

他不是那個拖著孱弱身子,行走困難的人,他有遠大的志向,有說不盡的秘密,還有無窮的憂傷。

每個人都那麼神秘,總是引起她想一探究竟狂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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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句:虛構之說,並無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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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香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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