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6:不死鳥
Chapter136:Φονικα(不死鳥)
十一世紀的西班牙,在瓦倫西亞周遭有座貧弱的山村,名喚羅哥亞,常年遭受山賊盜匪襲擾,村民不是被殺就是被擄,生活苦不堪言。為了結束這種災痛,村中長老湊集一皮口袋金幣,使人前往大城的巴扎,找尋武藝高強的劍客,雇傭他們來保衛家鄉。
就這樣,十數名遊俠被邀請來到山村,在其中一位曾擔任過埃米爾侍衛的老成者指揮下,粉碎了山賊們多次突襲,並斬殺其中七名劇盜,從而深深撼動群寇,且血戰揚名。這樣皆大歡喜的故事,在古今歷史上出現過多次,並被當今電影人拿來當素材,其中佼佼者,便是黑澤明的「七武士」,他或許是借鑒了這則行詩,也可能不是,總之內容皆大同小異。
而與其他行詩不同之處,在於它未講完的下半段,結局實在令人喑嗟不已。為防備山賊報復,這些遊俠便在山村裡常駐下來,這一待就是大半年。因武士們既不耕作也不採摘,一切衣食住行全由村裡供奉,久而久之,便與村民產生了不可避免的間隙。
時常有人宣稱自己的丑老婆被人侵犯,或家裡遭人盜竊,一切指控都針對著遊俠們。村中長老只得不斷出面調停,但無法化解積怨。村民認為劍客是比盜賊更可惡的寄生蟲,態度變得輕慢,最終釀變成給他們下毒,當場葯死三人。長老見大勢已去,只得拔劍自刎謝罪,剩下的遊俠們怒不可遏,紛紛離開山村。僅僅過去幾個月,這座山村再度遭到山賊大舉進攻,所有人被殺盡,村寨被蕩平,其中的嚮導,就是過去受辱的恩主,那些劍客們。
斗轉星移時光荏苒,十一世紀末,西班牙光復運動越演越烈,終於在百年後攻克瓦倫西亞,被派駐這一帶的將領,便是那被迫自殺的長老後裔。此人為遊俠們正名,並隆重建造墳冢祭祀死難者,掃蕩驅逐了盜寇,記載史詩的文書叫羅哥亞歌,這便是全文內容。
馬洛在斷斷續續中講完了這則軼事,他在此忽然提起羅哥亞歌,顯然是另有用意。我深知眼鏡在分析問題上常有驚人之舉,便耐著性子聽他講完。
「許多文獻之所以給你一種完美結局,主要因為剩餘內容被人刻意隱瞞了,如果全部披露出來,往往是陰暗不堪的。而發掘這種事的人,很不討別人喜歡,大家給這類人冠上個『陰謀論者』的頭銜,將他們當作神經病人看待。就像儲藏小屋內內暗文字描述的,許多事光從當前角度理解,往往全是誤判,你自己也總抱怨老范是個大忽悠。而肉眼所見的只佔其中一個點,並非全局大觀。天竺菊折射出有關她自己的部分,便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除卻剛才給你分析的那些之外,還有一點,未來的你或許所走的漫漫人生路,與咱們的經歷有著天壤地別,根本就是不同的人生!」
「這個我也有同感,畢竟天竺菊也說她其實對我們了解很有限,甚至迷茫。」
「是的,許多事只要稍加分析,便能立即進入下一層。這些話里還隱藏著一個更深的細節,先別打斷我,」老馬背著手踱步,笑道:「既如此,那她又是怎麼知道我們這段歷史的?很顯然,有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闖進了她的時空,並打破了平衡,這些你想過沒有?」
「這個人會是誰?」我也在邏輯碰撞中思緒飛揚,猛然間想到一個最具嫌疑之人,便迫不及待發問:「難道,你在暗指勿忘我?但真正的她已戰死在雷音瓮,你所見到的那人,是其他時空跑來的彌利耶,並非她本人,這台高科技就能說明一切。」
所謂的高科技,在十年之後我才知道答案,原來就是充斥市場的蘋果iPodnano4。
至於漂浮在艾卡腦袋周圍的怪雲,也在該年有了答案,它便是Ti-Ti的改良版,公司出品的最高科技。自帶懸浮功能掃描路徑,反饋在攜帶的綜合機上。這項科技直到2025年才對市場解密,成為了不論軍方還是民間爭相採購的袖珍數字磁旋球。
「這個跨越時空的傢伙,任何人都有可能,大姐當然無法排除,這個答案要靠我們自己去揭示。」眼鏡彎腰撿起怪弩,在手中端穩,道:「你說得對,咱們必須立即找到老范他們,光是兩人間的討論,容易陷入信息繭房。所以需要集思廣益才行,現在就該行動了。」
說話間,老馬來到臭水前,飽吸一口氣,對我點點頭,毫不猶豫地躍下。半分鐘后,他的身影出現在彼端,並且向我喊話,說這個水坑非常深,並且底下濃痰很稠密,千萬得憋住氣,提防誤吞,那可比生吃老鼠還噁心百倍。
既然連老馬這等文弱男都能過去,我自當不在話下,望著這潭濁流,我多少還是有些忐忑。畢竟上一次接觸它就沒什麼好事。不過竄出橢圓怪屋后不久,我們便聽見四下紛紛傳來怪音,而在囂塵之海被證實,其實是小蒼蘭在吹口哨。沒準這種介質,能令我感受到她的存在,這豈不正是夢寐所求?想到此我不再猶豫,捏住鼻翼跳將入水。
一頭扎進水底,我的意識隨即被抽干,身軀如同鐵坨,絲毫浮不上來。同時,又掉入了仿夢漂流之中,完全感受不到水的存在,好似陷在流沙中。或許我已是嚴格意義上的非人類,別人輕易能辦到的事,對我卻處處受限;而我能做到的種種,又是他們畢生努力也獲取不了的。就這樣,我被困於幻夢間,許多又亂又雜的信息在腦海中亂竄,終難湊成一股。
但它們卻又十分關鍵,被意識帶同,時而牽著我回到不久之前,站在纓鰓艙的水族箱跟前;時而跳回到物理記憶的許多年之前,圍聚在瓦萊松仍談笑風生的帳篷內;時而走得更加遙遠,站立於小法魯克斯躲避碎顱者的草巢前;心頭時弱時強的信號,都在預示我要貫通起來理解,否則我避免不了會死於早晨。
隔著厚沉的濁水,我似乎聽見老馬正在狂呼,同時被人托起胳臂,帶著划游到溝渠的彼端,拉出水后按倒在青石板上。我勉強還能呼吸,但身子動不了,只能任人擺布。就這般過了兩分鐘,我才找回意識,當睜開麗眼四下環顧,卻發現眼鏡已不見蹤影。坐在身旁等我醒來的,卻是露娜,這個提燈喪婦也同樣被困厄在下水道迷宮之中。
「怎麼會是你?博爾頓他們呢?」被她扶出水,我困惑地望著喪婦,連珠炮般發問:「難道老馬根本沒存在過,而是你救我上岸的?這怎麼可能?你為何也在此處?」
「說來話長,拖你上岸的是你們里的記錄員,我給他用了天琴鬥草,這會兒出發去找人幫忙了。與你一樣我也無法下水,或許是因為曾是半妖的緣故。至於老大他們,混戰中被打散了,不知現在人在哪。呂庫古小姐,你緩過來了沒有?」
「難道說連他也遭遇了不測?」我自感一陣莫名傷感,悲嘆不已。小「老漢」待我如豬狗,除了覬覦肉體便是呼來喝去。但長時間伴他左右,一路交流甚密,我自然多了些許親近感,一旦沒他音訊,便覺得有點焦慮,更別提他或許死於黃金屋大戰。
「老大沒出事,不久前我還收到過他的夜風脈衝,只是不知人現在在哪。」
女招待粗枝大葉地給我描述起黃金屋大戰,絕大多數的世界之子和鐵布利希公羊,都壯烈犧牲在那裡,包括劫持眾人的蟊賊們也是死傷慘重。在斬殺了八隻鐵仙女后,只有極少部分人逃出地獄。目前這些生還者,散落在方圓兩英里左右的寬大範圍內,各自找不到隊伍。
「我見到你的法國小老公和吸毒胖子了,他倆躲在一個叫不死鳥的工業區內。據此四百米外,沒準記錄員已見到了他們。既然你醒了,那我倆扶持著過去,沒準會在途中相遇。」
「不死鳥?這種鬼地方還有工廠?」聞訊我不由一驚,忙不迭地起身開拔。
「我也是頭一回見到,不死鳥是舊設備上的圖案。我住在這附近山裡那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規模的廠區。」露娜聳聳肩,說:「至於它是誰建造起來的?以及派什麼用途?這得聽老大的分析才行,呂庫古小姐。」
「這個,你能否別再叫我小姐了?自從死魂露被破,不出幾天我將恢復回來,到時只怕你難以接受我真實樣貌。」我撐起女招待胳臂,與她緩緩前行。
「一日為呂庫古小姐,終生都是呂庫古小姐,再說你的原貌我也見過。老大自有妙術,能令你永駐現在的容顏。只要找到他,出去就能辦到,這種事不是花幾枚恩幣便能求來的。」
我的一番話,令提燈喪婦理解成不甘心恢復真身,她之所以講這些,無非是期冀這些由頭,讓我助她找尋「世界之子」。以目前的勢單力孤,外加拖著條傷腿,恐怕難以辦到。
「這個,」我沉吟半天,實在想不出說什麼,只得連番支吾:「我會幫你找到博爾頓的。」
「在末裔葬地時,我就感覺出來了,換成是我,也不太想恢復原貌。當然你在酒吧時的模樣也挺帥氣,畢竟年輕嘛,怎麼看都比我們這種老貨養眼。但和現在比,就差得太多了。」女招待果然頭腦簡單,誤會越發深了,她似乎覺出能以此拿捏住我,便催著加快腳步。
我真的如此希望恢復男兒身嗎?老實說答案是不,這樣的身份我已適應了,那個瘦猴般的自己變得相去甚遠。作為一代絕世美女,其實未來可期待的特別多,首先背後追尾的虎牙組織將喪失目標;再來可利用女性風姿為自己在暗世界勢力中博取利益;最不濟的想要找份好工作也很容易,我就不信會有幾家上市公司老闆會是不偷腥的貓兒。
而恢復瘦猴般的自己,實在平庸無奇,過去幾多威脅仍是幾多威脅,走街上就是個路人甲,僅僅只是回歸了自我,重新與Chris團聚,拾回破碎家庭罷了。如此看來,女招待又似乎一點都不簡單,她畢竟也是女人,對我心理揣摩得很明晰,七寸被其抓到了。
這條溝渠就像馬洛聽風的結果,順腳走走很快便穿透,甚至二十米都不到。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人工跡象十分明顯的黑泥地。這也是某片大山的山包內芯,被人掏空並鏟整,頭頂二十米之上,是個傾斜的洞頂。由溝渠湧出的活水,紛紛匯入稠醬般的污泥地下激流。在水溪的左岸,有座年代相當悠久的重工業廢棄遺迹,正如露娜所描述的那樣。
只不過,我沒有見到迎面走來的他們,更不見其他的生還者人頭攢動,四周如死那般沉寂,只有強勁山風在來來往往地呼嘯。泥地間遍布雜亂腳印,顯示出至少有七組人在周遭往來,其中就包括制勢的蹄印。它負傷后一路急竄,越過激流的淺灘,跑到河道的中下游去了。而另外還有組痕印,似乎正追趕著小拽女,一同消失在盡頭。
「難道鐵仙女軍團也同樣被釋放了出來?這些半妖一旦跑出洞,會帶來多麼深重的殺戮,附近得死多少平民哪!」我不由暗暗叫苦,雖闖出溝渠,但恰如我所預料的,在如此遼闊,且毫無死角的泥地間遭遇它們,掉腦袋是毫無懸念的事。
「你我沒準能躲過死神狙殺,」露娜撩動破裙,讓我去看她傷及至骨的小腿,說:「以這樣的腿傷,外加回溯之眼被剝奪后的短暫失明,四周又徘徊著渾身血污的呂庫古們,按理是不論如何也活不下來的。而事實上,最後一個離開那裡的人恰恰是我。」
「露娜,難道你也能看見印痕?」我手指前方腳印,吃驚地問。
「是的,拜你所賜我也同樣能看透黑暗,雖及不上你,但半妖視覺被保留了下來,這真是妙不可言。」女招待在原地站定,目光望著前面某個方向,道:「在通過最後一段飛檐時,途中遭遇了兩頭鐵疙瘩,我與它們擦肩而過,這些傢伙沒有頭,便停下遲疑了一會,很快走遠了。曾經淪為半妖的我們,身上或許被保留下某種氣味,讓它們誤以為是同類。」
「誒?沒有頭?那找腦袋的鐵仙女?」聽到此,我大叫一聲:「不好!要出大事了!」
「你又怎麼了?突然尖叫起來,雖然呂庫古們容易應付,但不等於它們沒有智商,我們得保持低調,你會將它們全招引過來的!」女招待頗為不滿地瞪了我一眼。
「沒有頭,就是關鍵啊,」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壓低聲調問:「纓鰓艙的幾隻水族箱里,浸泡的是什麼?那是呂庫古族人的頭顱,至於這麼做所圖何意無法得知,但它們是被人為斬落的無疑。黃金屋內的萬淵鬼狄奧多雷,卻是個完整的人形,他是具全屍!」
「我現在一片混亂,無法集中精力思索。那東西還有名字?你是怎麼知道他的?」
「八日血腥屠殺時,小呂庫古留在陰宅的暗文字中有提及,這個人是當年參與大破古蠻腸葬的勇士之一,實力本就超強,現在成了化解不了怨恨的污鬼,其鋒不可擋!我終於知道在溝渠內是誰掏我腳踝了!」我不便細解,架起女招待高速飛竄,急急穿過空曠的泥地,闖入那片廢棄工廠區。
儘管露娜沿途一直在嘟囔能出什麼大事,但我知道,巨大兇險正逐步逼近我們!狄奧多雷是唯一有腦袋的半妖,過去施行斬首的人特意放過了他,或許有其所圖。干這事的人,既不是陽光為首的蝴蝶會,也不是伊格納條斯率領的金光黨,而是奪取獸突更神秘的人馬!
正因為有腦袋,半妖在邏輯層面絲毫不弱於人類,它們懂得分析,會注入感情,甚至還能設陷阱,我就是這麼過來的。黃金屋內我被狄奧多雷盯上,明顯能覺出他虎視眈眈,這種對手極為難纏。本以為我僥倖躲過了黃金屋大屠殺,豈料,那只是場半決賽,戰場已燒到了不死鳥這塊戰慄的濕土地上!
眼前這片重工業區,顯然是座荒棄的冶金提煉場,各種設備都表露其用途。果然有個不死鳥圖標被畫在廠區牆頭,底下寫著名稱,喚做涅斯托比-都靈(Nestube-Torins)。望著整座廠房的設計,我很快發現了更多的細節,有座小屋前插著沖淋時間卡,年代是1918年秋。
「可他們究竟在此挖什麼呢?」女招待蹙緊眉頭,自言自語:「我從沒聽說山裡有礦產。」
不論這個廢廠區出現得有多離奇,它都與老呂庫古脫不了關係。早在1918年,這家叫涅斯托比-都靈的企業在莽莽群山中開礦,沒準打通了水銀心瓣,老呂庫古收到消息,便迫不及待開始經營地底,並設下了黃金屋這座長眠的陰眼。因此礦區被荒棄,此後數年老漢越往下發掘,越覺得妙不可言,最終順帶釐清了末裔的墳冢雷音瓮等系列奧秘。藉此原理他也開出口袋宇宙,那便是掘墓人面罩的囂塵之海,以此建立基地發展壯大。
他派出自己的外甥拉扎洛斯.呂庫古和得力幹將狄奧多雷,率領近兩百人的隊伍浩蕩出海,去撲那虛無縹緲的古蠻腸葬。歷時數年,兩位年輕人不負眾望,折損無計其數人馬,終於帶回了遠古巨妖腦髓。老頭這麼做,是有著一番精密計算的。
在此之後便是眾所周知的呂庫古陰宅之由來,但其中出了重大偏差,老漢被人出賣遂成老妖,但他部分正常思維,依舊留在了鏡世界里,實際身處似死非死的混沌狀態下。
「你分析得對極了,我也這麼認為,哪怕老大在場,他也會如此判斷。」
「我聽過老呂庫古的發言,這老漢並非十惡不赦,而是個被深深誤解之人,我甚至能感受他的無奈和悔意。」我環顧四野,見廠區碉樓林立,顯得異常堅固,各種角度密布,便來了些底氣,道:「這種地勢,換做全盛時期的我們,也容易遭人伏擊,且摸不著頭腦。」
「你想在此幹掉那隻萬淵鬼?哪來的底氣?就憑你我這種殘破之軀?」
「當然能遇不上自然是最好的,倘若狹路相逢再沒有戰場比這裡更合適。我想從黃金屋逃生的人馬,包括蟊賊們,大抵都會發現這裡並慢慢匯聚過來。」
「真那樣就糟透了,到時利刃就不知該指向誰了。不論世界之子還是公羊,包括那群douche,都自視極高,他們不會聽從你這來歷不明的獍行指揮。」女招待嘆了口氣,用力摟了摟我,道:「但我相信你是天選之人,又是權柄者,更是帶領我們大破雷音瓮的前女魔。」
正在此時,頭頂某處傳來聲破風的口哨,我仰頭去尋,很快見到一個瘦子正站在某段鐵梯前焦慮揮手。那裡漆黑一片,顯然迷失的蘭開斯特都躲在其中。
可為什麼他們沒有出來接應?我很快見到了答案,同時柳眉也蹙緊成團。范胖面白如紙遍體鱗傷,已經人事不省側倒在地,口吐白沫翻著白眼。
「逃出黃金屋時他尚且還能走幾步,下到廠區后便轟然倒下,再沒醒過。」Alex將手一攤,嘆道:「我打陰溝出來見到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到樓上。」
「吸毒胖子這樣有多久了?」提燈喪婦揮揮手讓人都閃開,掏出博爾頓的水果刀割開浸透黑血的藍襯衫,胖子身上有無數道血口,最嚴重一處在左肋下,似乎是被猛獸給啃了。
「一小時左右吧,」Alex目光獃滯地望著馬洛,說:「我本以為他是累了,睡上一覺很快就能起來,就像在底庭串魂那樣。但絲毫動靜都沒有,老實說我什麼辦法都使盡了。」
「呂庫古小姐,你帶著他們先出去,將鏡燈和醫療包都留下。」露娜神情凝重,顯然遠非法國小青年所料想的,她嘴裡絮絮叨叨,當所有人離開后,沉重地合上了鐵門。
「老范福大命大耳朵大,不會出事的,」Alex故作輕鬆地撐了個懶腰,將雙臂纏上我的腰肢,我們三人倚在鐵欄上,望著這片遼闊的泥地,不由唏噓。他不管我倆想不想抽煙,點起三支短雪茄提過來,說:「如果有月光,這裡倒是很有西撒哈拉沙漠孤山洞窟的情調。」
「你適才不是急著找她嗎?現在人站你跟前了,怎麼什麼都不說?」老馬縮著脖子,問。
「還說什麼呢,早就沒了情緒,現在我腦子都被這天殺的胖子填滿,就等著聽結果。」
鐵門吱啦一聲被拉開,女招待探頭張望片刻,我正在想喪婦再怎麼能耐也沒這麼快完事,果然,她向馬洛招招手,示意他進屋去幫忙。但沖著面色,顯然比起之前好了許多。當望見這種表情,我倒懸之心放下了。當倆人消失在門的彼端,Alex明顯話多了起來。
「你騎著的牝馬呢?後來顛哪去了?」我瞪了他一眼,問:「你就這樣任它被追殺?」
「跑半道制勢見你沒了,就顛我下來回去找尋,我借勢滾入溝中,很快被衝到了下水道里。你先別插嘴,且聽我說,我見到那個黑長發的獍行了!」也許是感悟到胖子還救得回來,他的神情頓時變得輕緩,故作神秘地說:「你可知她真實身份是誰?她就是我自己啊!」
「你與她之間對過話?究竟都說了什麼?」所謂的安娜就象個啞巴,打照面就從不開口,我很好奇這個女人能說出些什麼來,又是操著哪國語言。
「還記得在底庭大戰她奪路而逃時,不是說過一句含糊的話,天臉?其實完整的句子是,老天,我的臉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四人陷入了其他麻煩,身中聞所未聞的妖法,被互換了軀殼。我們幾天前見到她時,恰逢未來的我第一次被困,這之間她們一行人出國了十多天,重新回到美國尋求幫助,並找到了未來的胖子和眼鏡。」Alex臉上帶著無限神往的笑容,道:「我很想抱抱她,但被拒絕了,她說不同時空肢體相互接觸,將會吞噬去對方。我從沒想過,居然還能自己與自己對話,這種感覺太奇妙了。」
無知的人是多麼幸福啊,倘若他體驗到我哪怕百分之一的異世界經歷,根本笑不出來。
「起初見我不信,她說未來會驗證所有,明年的四月,將在芝加哥發生一場車禍,那會是有史以來第一宗靈魂互換的例案,總之咱們拭目以待好了。」
「你好撈偏門,就沒問問她該買哪支股票?樂透雙色球彩號?或拳王爭霸賽該押寶誰?那麼,安娜究竟長啥樣?」我指了指自己,道:「我同樣也見到了艾卡,她正是我自己。」
一番核對下來,他也沒看清對方實際樣貌,只是團散著微光的朦朧輪廓。這組未來的我們,果然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歷程里,頭腦中絲毫沒有我們當下的記憶,在身中妖法后不得不求助他人,才被開啟了這段遺失的破碎記憶。甚至,他倆與范胖四眼間也是互不認識的。至於車票和沾滿污血的黑西裝,是艾卡的外套。那座與呂庫古公館造型相似的品字形老宅,正位於越南的某座小城山上。他與安娜一直聊到對方離開為止,雖然很盡興,但對方絲毫不願多談自己,並對所有將要發生的事緘口不提,理由與我遭遇的一樣。
「我見到的那位自稱天竺菊,你的那位又叫什麼?」我撇撇嘴,無不遺憾地唉嘆:「可惜她帶給我的是個糟到無法再糟的預言,Alex,我將很快死於今天早晨。」
「她說她叫醉蝶花,倒有提到一說,但那就是句語焉不詳的廢話,她說今天的幸運星是我而不是你,我即將成為關鍵。這件事適才老馬也對我說了,」他顯然還未從亢奮中恢復過來,依舊顯得很樂觀,道:「我從不相信有關預言的說辭,預言只要被提及自然就會破產。你來看,按照邏輯,只要躲開上午九點半這一時段就能逃過死神狙殺。可實際,老范現在這樣,咱們總不見得丟下他自己跑路吧。期間一定會被橫生的各種事攔下腳步,因此必然將挨到這個關鍵點才能離開。醉蝶花既然那麼說了,肯定有她的道理,總之你死不了。」
鐵門被挪開一條縫,有對雞爪在招呼我們進去,那是馬洛。當我們回到密室時,范胖已經醒了,他正默默地聽著女招待的描述,見到我后開口的第一句便是:
狄奧多雷不可能會是萬淵鬼,他應該屬於其他的至高惡鬼才對!
萬淵鬼到底是不是馬特提利?其實所有人心裡都沒有定數,就連小「老漢」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總之是一種實力超強的邪靈,不亞於鬼中之王。當初橫皇被逼到絕境,見到我化身天音炮不停追殺,氣得破口大罵,他是這麼說的:
「我還當你是天女下凡,原來是只比我醜陋百倍的馬特提利,老子真是拙眼昏花,竟然將弒魔看成天仙美女,營建天穹花祭壇的末裔,竟以自己長眠的沉湖造就出一隻千年宿敵。」
「我記得這事,當時我就在現場,」女招待點了點頭,道:「只是被揍得有些神志不清。」
「好了,咱們翻篇進入囂塵之海,你與小蒼蘭穿過雙耳洞穴,當來到無人山莊見到肖像畫時,老呂庫古又是怎麼對你說的?」范胖抱著傷處齜牙咧嘴,但仍壓抑不住一絲得意,笑了:「老范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將你們描述的各種細節咀嚼一遍,品出新意來。」
那時的人像畫說,他已派人在歐洲處決了兩隻馬特提利,如果在現實中遇見,不論付出多大犧牲,必須狠下心來盪除乾淨。因為不論萬淵鬼還是馬特提利,都是他們的宿敵。
「所以,狄奧多雷怎可能會是萬淵鬼呢?呂庫古家族本有著末裔的血脈,它是兩者的千年宿敵,邏輯連不起來呢。這個道理就像白人無法變為黑人如此簡單!」胖子掐滅煙蒂,抱著腦袋叫道:「在昏厥中,我反反覆復在琢磨這事,當然還有其他許多爛事,你們覺得呢?」
「把兩部數碼相機都提給我,另外我需要光。」瘦子一聽即將進入他們陰謀論者最熱衷的橋段,激動得差點背過氣去,慌忙跑到背包前倒騰起來,道:「我或許已解開陰宅之謎了。」
「這種事,我看還是等我們老大到了后再定思量吧,以你們的專業性。。。」
「嘿嘿,不必啦,這種小事哪犯得著勞他老人家大駕,咱們自己就能分析出來。」Alex顢頇又驕橫地一口拒絕,扭過臉繼續參加進激烈討論之中。
女招待的臉色瞬間變得僵硬,雙手無措地擺弄著破裙下擺,顯得很是尷尬,這就是愣頭青沒有情商的體現。他說話從不考慮他人,口吻沖得很,過去我也常被氣到不行。此時此刻的露娜孜然一身,身邊連半個自己人都沒有,與之前的情形雲泥之差。
見她面色越來越難看,我挪到露娜身旁,正想說些安慰的話,卻被她一把拖住腕子。女招待朝鐵門外擠擠眼,示意陪她出去。
「很抱歉,我那個完美丈夫常不說人話,但他沒有壞心的,回頭我好好罵他給你消氣。」
「我這把歲數,說句不好聽的,生都能生得下他,又怎會與小孩慪氣呢?你想多了。」她嘆了口氣,雙目眺望著遠方。
「我明白了,不過博爾頓大致在什麼方向?你心中有譜嗎?或者咱們下去隨意找?」我恍然大悟,她多次不忘提小「老漢」,顯然是歸隊心切。畢竟年齡擺在那,她與我們有代溝。
「老大當然必須得找,但我喊你出來的原因,並不是談這些,下去走走也不錯,咱們兩不耽誤好了。」女招待就近找來條鐵棍充當拐杖,一瘸一拐地開始下鐵梯。她想說的原來不是找老賊?那會是什麼?揣著一肚子納悶,我尾隨其後緩緩下梯。
「我是想說吸毒胖子的事,表面看都是些外傷,我已稍加處理了,保險些最多出去後上趟醫院。但左肋下的毒咬,我處理不了,任何醫師都無能為力,宿毒已侵入他血液了。」
「什麼意思?難道他是迴光返照?這不可能!否則如何解釋十年後他依舊活著?」聞訊我不由大驚,忙抓住露娜的胳臂,追問起來:「那該怎麼辦?他會死嗎?」
「我不知道,這類事很不好說,完全看他體質了。我見過身中宿毒的世界之子,熬了十多年才痛苦死去,最終出殯時已沒了人軀,全身纖維化了。肋下的牙印,咬他的正是那匹烈馬,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因太過驚懼而吞咽了記憶。」
我愣在當場,再也挪不動步子,見她望著我,忙拖起她胳臂,想要立即找到博爾頓。我將死於九點半,這點顯然必將應驗,這正是Alex所說的,會冒出許多橫生之事阻擋腳步!
「剛才的辯駁,我大致都聽了,真相往往不是你們所猜的那樣。雖然我很少看連續劇,對空間什麼的一竅不通,但那四名獍行表面看似你們自己,然而卻是陌生人。這也預示出,你們將終結,她們將重生。」她擺擺手,長久凝視著我,嘆道:「我之所以想等老大到場,主要也是談這事。呂庫古小姐,你要加倍努力了,早日當上獍行們的踏星者。那些賊娘們需要一個正派的大團長領導,才能重返暗世界。只有進入至高層,吸毒胖子或許才能有轉機。」
正待辯駁,忽然耳畔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顯然牝馬大難不死,悠悠然折回來了。我頓時產生靈感,問女招待說:「你不是受過獸靈轉移嗎?能否通馬語?沒準問問制勢到底發生了什麼?」
「即便如此也辦不到,而且馬兒呢?」露娜對我做了個噤聲,加快腳步來到空曠的泥地上,極目遠眺。我也緊追出去環顧四周,依舊是山風席捲空空蕩蕩,制勢連影子都望不見。
雖則如此,但耳旁的馬蹄聲越發響亮,已逐漸逼近我們。
「在空中!」露娜失聲尖叫,手指頭頂,渾身戰慄不已。
據地二十米之上,制勢像只蝙蝠般倒懸在洞頂,有個凶神惡煞騎在其上,正發出連連陰笑。這個傢伙正是萬淵鬼狄奧多雷,他已找回了被啃掉的腦袋,此刻昂著頭顱,目空一切地掃視著腳下的獵物——奄奄一息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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