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8:魨豬
Chapter148:MaialeDaBagno(魨豬)
當你遭遇了一群身高馬大的人,並且在受到脅迫的狀態下,正巧身邊有把短勃朗寧,是否會偷偷藏下靜待其變?然後趁其不備尋機溜走?如果我是風鈴,我肯定會這麼做,那是不容置疑的。而後,在一系列接觸下,你慢慢發現這些陌生人其實都很親切,自身又始終處在他們的監視之下,短勃朗寧即便想丟也找不到機會,是一直藏著還是忽然掏將出來?若對方見她赤誠待你,你卻圖謀著要害她,這個女人,究竟會有多氣憤?
這便是我們時常講的信任危機。人會通過生死之交慢慢建立信任,也會因生死相托而將後背放心地交給他人,但在短短半小時內就彼此稱兄道弟,這種事,想想都是不可能。
而面前的這個小妞,天生就多疑敏感,孤身一人甚至連我都打不過。
「風鈴,是我有些衝動了,應該換位去思考。」我撫著她的肩背不住搖頭,嘆道:「槍的事咱們就此翻篇,但從現在起,不論發生什麼,你我都要擺在明面上,不能再私藏秘密,懂嗎?不如此我便無法全力以赴將桃子帶出來,你也買不成電腦。」
「我見你殺那隻蛤蟆時可狠著哪,你必然有過那麼一瞬恨透了我,那種眼神太可怕了!老子覺得,你肯定殺過許多人。那樣的話,如果桃子發瘋令你不爽,多半也會被你殺掉。算了我不要你救了,老子自己會想辦法。」誰知風鈴一把推開我,退到牆根遠遠躲著,說。
「這套工裝上的不全是人血,有些是半妖,有些是屍鬼,我怎可能會去殺人?而且衣服也是打其他死人身上扒來的。」我手指怪屋,叫道:「那東西明顯就是奔你而去,我不出手你鐵定被它吞了!怎反倒怪責起我來?不過說回來?這似乎有些奇怪,蛤蟆為啥執意尋死?」
說完這些,我起身走回屋內,來到牆角蹲下去看那東西。誰知,才短短兩分鐘,這肚破腸爛的蛙屍已腐化成一張皮囊,許多黃黃白白的油脂混合血污流得滿地都是,空氣中飄蕩著一股葯香味。蛤蟆死得實在蹊蹺,在安貢灰刺破它身軀前,這東西在天頂爬得飛快,真想擊殺幾乎辦不到。然而,它卻迎著刀矛撲來,其勢之猛,似乎根本就為求死。
那麼會不會有其他可能,它並不打算襲擊風鈴?只因其個頭碩大外加長相兇惡,讓我打最初就覺得它是惡意的?翡翠之華何故要騙這兩個人來此?杏子和桃子都是手腳健全的女孩,正值體力旺盛的青少年,縱然遭受襲擊也會跑了一人,那麼人祭的目的就不可能成立。想著,我翻身上牆,再度回到扎死蛤蟆的地方,延循它的攻擊路線去尋找答案。
「你剛才說什麼半妖屍鬼,這地方有那種東西?」風鈴獨自在門外待得有些無聊,便扶牆進來,見我披頭散髮正在天頂踱步,瞪著血紅眼珠看著她,不由嚇癱在地,惶然大呼:「你,你想幹什麼?你別再靠近老子!你絕對絕對不可能是人!」
「別動,慢慢把腳移開。」我一個箭步移到她跟前,倒懸著與她腦袋呈水平,問:「我覺得這兩隻蛤蟆,必是黑色詠嘆調無疑了!它們並沒在捕殺你,而是急著想要跳出門去!而我恰好擋了道,令它們不得不分開,掛了的那隻,其實是在掩護另一隻逃跑!」
小妞怪嚎一聲,抱著脖子翻了白眼,我急忙躍下給她掐人中,風鈴這才緩過氣來。她不是見過這一幕嗎?何故嚇成這樣?轉念一想我才明白,起先在廁所,我只是故意顯擺跳上牆頭並不行走如飛,或許那時她以為是種魔術,而今與我獨處一室,適才還在罵我,難免受到了驚嚇。見自己正躺在我臂彎中,小妞便聲嘶力竭地哭叫起來:「我求求你,放我走吧,或者乾脆殺了老子,我不想要電腦了,我只想回家!你絕對是只女鬼,只是很像人罷了。」
此情此景,風鈴不正是從前的我嗎?在忍受不了太多新鮮事物衝擊大腦,瞬間崩潰了。我也像她那樣哀求活命,淚流滿面過,只不過面對的卻是冷酷至極的勿忘我!我感到淡淡哀傷,便替她抹乾眼淚鼻涕,嘆道:「也許你是對的,我無法百分百確定自己還是人,但絕無害你之心。事實上,你想學操控羽蝶,我起先始終不答,是因無處可學,你得先死一次成為半妖。Plum,讓我將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不論她有沒有在聽,總之我將自己在雷音瓮的血淚史簡略說完,然後默默合上眼,點燃一支煙等待著回應。十多秒后,這傢伙掙脫我胳臂站了起來,嘴裡吐著髒字進屋去了。
「原來翡翠之華是這意思,老子終於明白了,」她在蛤蟆皮和黑漆門間來回踱步,對我一擺手,叫道:「老子沒心情聽你講悲傷故事,咱們完蛋了,都賴你,把黑色詠嘆調殺了!」
「什麼事,第一個又賴我?」我扶著脖子,困惑不解地走到她邊上。
她打破包掏出列印紙,將之前的話又說了一遍,跳腳道:「現在明白了嗎?詠嘆調就是兩隻癩蛤蟆,不必刻意去找一目了然,隨後它們會帶領咱倆自己見到密封罐!可你這隻女鬼倒好,問都不問,就蠻勇無謀地宰了一個,將另一隻也打跑,還責罵我為何不拔槍射它!」
我趕緊爬到壁爐前,查找另一隻蛤蟆的蹤跡。石壁上沒淌著血污,說明那東西未被傷及,一切安好。想到此我也深感懊惱,便撿起刺矛揣回腰間,忽然計上心來。
「那兩隻東西,多半是翡翠之華豢養的宅伏靈或者福神,是他請來保佑財源亨通的,就像泰國人愛養童鬼那樣。都怨你,全怨你!」小妞正破口大罵,忽感身後螢綠頻閃,一回頭見羽蝶鋪面而來,氣得淚水又齊刷刷下來,拿手瘋狂拍打,叫道:「你全是對的?絲毫不能說嗎?你自己也說要懂擔當,現在拆穿你了,就派蟑螂叮死我?你乾脆咬死老子好了!」
「閉嘴,你究竟還想不想追上它?」我做了個噤聲,將手一指,幾十隻羽蝶湧入狹窄的壁爐煙囪嘴,追著那股濃烈的葯香而去。而我特地留出一隻,讓它飛在怪屋內,見蛾子忽然振翅飛出大門,便向風鈴一招手,高呼:「追!只要跟著羽蝶就能拿到密封罐!」
沿途路過B分區時,范胖聞見喧嘩跑將出來,險些與我撞了個滿懷。他不知發生了什麼,合上門隨我一起飛奔,問:「你這套銀光閃閃的名貴西裝是哪來的?你倆究竟在跑什麼?」
我將成竹於胸的韜略對他說明,范胖聽完連聲讚許,也道是妙計,這種事現如今只有我能辦到。至於這是什麼高招?你必須得熟知羽蝶習性。它們是雷音瓮里的特殊產物,逐水草而居,專用於提供女魔遙視,以及鎖定敵人蹤跡。這撥小幫凶雖傷亡十之八九,但活下來的,不啻就有打我體內夜貝拱化成蝶。而蛾子們又是群居生物,當發現自己落單,便會本能地尋找隊伍。如此一來,即便群蝶正在各種管道里飛舞難以窺透,只需盯住眼前這隻就能追到。
「反倒是你,沒必要跟著我們瞎轉悠,趕緊設法開啟高頻吧,那才是正事!」我不住向范胖描述著翡翠之華的事,漸漸與小妞拉開了距離。見她正站在電解間前大叫,忽然想起在那間怪屋裡,還有件事沒來得及做,便讓他回去,道:「在那老頭私宅里,我們遇襲的會客室壁爐上,你會瞧見一副油畫。它的背後有個暗格,設法去看看裡頭放著什麼。我似乎見到有個本子大小的玩意,因此懷疑,它沒準就是洋蔥頭所需的原液。」
「你倆好了沒有?蟑螂飛得快沒影了,再不追就趕不上了!」風鈴正對著一段銅管撒氣,不住嘟囔著:「說得好聽,什麼會全力以赴,結果只顧著自己,根本不拿別人的命當命!」
「你先往前去追,我很快會趕上你,」我只得朝她揮手,同時做好了拔腿飛奔的準備,嘆道:「我誤判那魨豬是個禍害,失手將它宰了,如果再不幫她做點事,怎麼都說不過去。」
「原液不是本子那麼薄的東西,聽著,我後來在洋蔥頭背面瞧見了填塞孔,那頭貼著圖示。這件東西是個筒狀,外形像樽Jif花生醬。」范胖拿手比擬著,同時將紙杯電話揉爛丟了,指了指我腰間的對講機,示意保持通訊,開始返身回去。
出了分區閘門后,見風鈴遠遠停在走階盡頭,快步迎上一問才知,之後將要進入的是連接部,那是一片被鋼板圍起來的蜿蜒走廊,地形十分複雜,起先她就在那裡摸索了很久。
「要不是你與那胖子像老頭老太般啰嗦個沒完,我早跑了,而到那時你又必然要罵娘,說老子魯莽什麼的。所以為了不給你有籍口,我只能停下等你。」
「傻妞,你怎知我會找不見你?哪怕是獍行的赤紅足印,我這對罩子也同樣能窺透。但是,你怎會不懂這些最起碼的技巧呢?」我一把抓過她腕子,拖著就跑,穿過眼前這道牌門,我即將要闖入全無概念的F倉庫區域,倘若真被繞暈,起碼還有個熟悉地形的馬洛。
「這很奇怪嗎?我當然知道那些,但這是第四期課程才會學到的。你不也自稱彌利耶嗎?那整個赤紅腳印我看看。」她滿不在乎地啃著牛肉乾,提過來一條士力架,說。
「這個,我也不會,我原本是屬於彌利耶里的魅者。」我抹了把熱汗,悻悻然答道。
「啥?魅者,那不就是妓女交際花嗎?哈哈,原來你真是干這行的,失敬失敬。」風鈴愣了愣,指著我失聲大笑,說:「搞了半天,你是屬於輔助身份,那是根本不可能會被保舉成為踏星者的。但話說回來,天下像你這種文武兼備的魅者實在罕見,我想多半。。。」
「多半什麼?老娘也是莫名其妙被拖到你們這個混帳行業里來的,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多半是你手中握有彌利耶高層的把柄,同時自己又是只吸血鬼,所以她們拿你沒轍。」
「妓女又怎麼了?不偷不搶你憑什麼看不起人家,再說我也不出賣身子。半妖和吸血鬼是兩回事,前者強得多,後者根本是漫畫,你這傻妞大概是科幻劇看多了。」為了不再受她奚落,我一個飛竄上了牆頭,倒懸天頂快步飛奔。這種角度下,我的視線不僅盯到了落單蛾子,就連在管道中追擊魨豬的羽蝶群也尋到了蹤跡。此刻的它們,已飛到了連接部的前端,再越過十多米銅管,即將逼近F倉庫的排氣扇。
見蹤跡顯現,我翻身下地,招呼風鈴別再橫衝直撞,同時抓起對講機招呼范胖,要他聯絡正在附近忙碌的瘦子,與我們前後堵截,以免看漏了眼。然而卻沒人回應,我想他多半是去掏那個暗格了,而將機子留在B分區高頻震蕩間的桌頭。
眼前的這個F倉庫,遠不是之前我所猜想的那樣,它面積巨大,足以停上幾十倆艾布拉姆斯。四下里都是沒有商標的集裝箱,左側是個分隔開的篩選車間,右側是條裝箱打包的流水線。而在倉庫盡頭,有道極其細長的綠色光柱,風鈴指著它說,那便是入口。
在這麼寬廣的大屋內,沒有照明僅憑手電筒,顯然是兩眼一抹黑,根本摸不進走階的。此刻羽蝶群仍在管道內亂撞,我選了個中央的大鐵櫃,伴著一聲天籟之音,穩穩落在其上。由這個高度,當蛾子飛進倉庫,視野可以全覆蓋,想要尋得那隻蛤蟆將變得易如反掌。
我剛想放開喉嚨呼叫馬洛,突見那小妞也打背後爬上集裝箱,她一聲不吭從我褲兜掏走水果刀,鬼鬼祟祟地拔出刀刃。瞥見這一幕,我旋即轉過身,不知她想幹什麼。
「我不想學操縱那些蟑螂了,那樣往後我連男友都找不到,不如你來咬我一口吧。」
「我幹嘛要咬你?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鬼話?你這顆小腦袋整天都在想些什麼?」我沖她一探手,示意將小刀還來。她非但不照做,反而挺舉著撲來。我暗暗好笑,如此笨拙的身姿,也敢來獻醜,便順勢擰住她手腕往前一帶,風鈴頓時摔了個狗吃屎,似乎磕著牙了。
「不,不,你誤會了,老子沒打算要行刺你。」見我上前,她慌得不住倒爬,當發現我只是扶她起來,便納悶地問:「你怎麼一點都不生氣?換做任何人肯定會抽我,不愧是吸血鬼,氣場果然強大。小蒼蘭姐姐,我有一事相求,你不妨也將我變成吸血鬼吧。」
「我早跟你說了,你我之間有著命運的羈絆,我哪怕自己掛了也不會傷你分毫。在我眼中,你是個不存在的親人,而且我也不是什麼吸血鬼,在外面伏擊帝皇鱝任何一名暗世界菁英,都能將我揍得滿地找牙。是你自己太弱,又整天惦記著吃喝玩樂,這事我幫不了你。」
「能像蝙蝠般倒懸在天頂,就只有可能是吸血鬼,反正電視上都那麼演,如果沒有參照別人會亂拍嗎?你休想騙老子。我只想被你咬一口,或者喝你一口血,對你來說就跟被蚊子叮了,又有什麼關係?這區區要求你也推諉?我身為一名彌利耶,居然連個魅者都打不過,這種事說出去,往後我還怎麼混?你如果真將我當作姐妹,就滿足老子這個要求!」
於是就這個問題,風鈴發起了一輪輪的死纏硬磨,我實在執拗不過,只得點頭應允。不過我有言在先,自己體內流的血,曾經是黃醬般的稠厚物質,它們是否攜帶病毒,這點我無法保證。倘若她執意要吸卻也可以,但出洞后必須立即上醫院體檢,以免深受毒害。
我在留有疤痕的腕子上切出道血口,反正已經破相也不在乎再來一刀。小妞忙不迭地撲將上來,抓起便拚命吸吮。見她大有要將我吸乾的架勢,便輕輕推開她表示差不多得了。然後風鈴平攤雙臂,合上雙目,等待著奇迹的發生。這時,腰間的步話機響了。
「那個暗格里果真有個本子,不過上面鬼畫符般滿是頭髮粗細的線條,老范我活那麼大,從未見過也不知那究竟是字還是畫。」聽筒那頭傳來范胖欣喜的聲音,他略略停頓,又說:「對了,還有件事,適才我已聯繫過老馬,他已從武庫出來找你倆去了。這會兒沒人應答,也許對講機沒帶身上,你們見到他了嗎?如果遇上就讓他過來,或許老馬能識。。。」
哪知他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一片槍聲,我環顧四周,逐漸辯出雜音不是由窄細光柱的大門外傳響,而是來自背面。范胖也聞見槍擊,追詢我發生了什麼,並打算立即過來。
「不,你留在原地,槍聲很輕但距離不遠,不過肯定是pistolmachine。你也知老馬視力很差,倘若亂撲容易被他誤傷。所以你還是嘗試聯絡上他,問問都發生了什麼。」我關了對講機極目遠眺,不久便見得那隻落單的蛾子,正在背後一扇半開的捲簾門前飛舞。
「嗐!都怨你非要吸血,害得我分了神沒注意羽蝶群已飛出管道,蛤蟆多半是撞上眼鏡,他誤以為是什麼厲害玩意去撲殺它了。」我一把拽起風鈴,打高空躍下,風馳電掣地朝著槍響處追去。當爬過這道捲簾門,我意識到自己已身處武庫的鐵板過道之間。
「你趕緊制止行李員亂來,萬一也給打死了,那密封罐便沒了著落!」
「閉嘴,你只會添亂,啥事都給你攪黃。」我聽著槍聲就在不遠處,擔心小妞會被流彈擊中,便要她先退回到倉庫,等一切辨明后聽我招呼再進來。她想想也對,不願自己身上多幾個窟窿,便滾翻出去。我閃身躲入拐口,拔出安貢灰,沖著那頭大聲喊話。
「Mistress?你先在原地待著別靠近,剛才有頭五隻腳的怪物闖了進來!」那果然是馬洛,正端著一把來歷不明的芝加哥打字機,將五米外某扇鐵門打得像個馬蜂窩。
「住手,你絕對不能傷它性命!那是翡翠之華的福神!它是只溫善的魨豬。」聽到此,我是心中暗暗叫苦,千趕萬趕還是遲來一步,現在就看幸運骰子今兒會不會再次眷顧我。
「完了,完了!」門外的風鈴聽見我倆對話,慌忙爬入門內,朝我狠狠踢了一腳,揮舞手臂狂奔而去,待我趕到馬洛身旁,見她已閃入滿是彈孔的破門,正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小屋被鐵蓮子打得一片狼藉,那隻蛤蟆七竅流血,倒在玻璃屑中,早已是氣絕身亡。我擦亮雙目,再去查水泥地上它爬過的腳印,頓時氣血攻心,貼著牆皮緩緩滑倒在地,半晌透不上氣來。這是因為,福神完成了歷史使命,它的確將我們帶到了密封罐的儲備單元,然而所有鐵架上的磨砂玻璃罐幾乎都被射爛,正滴滴答答淌著鼻涕般的漆黑膠質!
「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巨型蛤蟆難道是好的?」馬洛不解地撓著腦袋,同時扭頭看向捲簾門,范胖與此同時也趕來匯合,他一見滿地滾著發燙的銅衣和彈鼓,便知壞事了。而當他也闖入陋室后,不由抱著腦袋大聲罵娘,嘴角抽搐被氣得說不上話來!
「我問你,剛才為何不接對講機?你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他一把揪住瘦子衣領,拖到面前大叫:「我原以為事情還不至於那麼糟,誰能料到會走那種背字!這個小妞在找的密封罐,其實就是洋蔥頭的填充原液,它們是同一件東西啊!」
「你們這批怪人,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存心要壞老子的事,卻故意裝得如何如何關心我。其實想想也知,誰會對相識僅一小時的人那麼友善!老子跟你們拼了!」小妞暴喝一聲,打懷裡掏出那把M1911,不由分說朝著倆人射擊,伴著保險凸筍空響,才發覺彈夾早已被我卸去子彈。這下更是鬧得不可開交,沖那架勢,就差要吃了我。
我們仨從牆后探出腦袋,不知該當如何是好。我朝陋室掃了幾眼,便踏步進去,越過撒潑的風鈴,招呼他們都進來。如果一個人隔著鐵門亂射,鐵蓮子受到鐵板阻礙,難免會被拖偏,不至於將每個角落都打爛,既然那種原液有很多,誰又能說不會存在完好無損的密封罐呢?老馬既已鑄成大錯,再去責難也是無濟於事,不妨靜下心來搜找一番。
風鈴聽畢,立即抹乾淚珠眉開眼笑,不由連連點頭,便隨著眾人一起在小屋翻箱倒櫃。我們足足尋了有五分鐘,終於探得個完好無缺的。然而,卻只有這一瓶被保存了下來。
如此一來,棘手問題又擺在眼前,倘若交給小妞端走,那麼洋蔥頭便無法重啟。而倘若拿它去填充,則小妞等於白乾一場。左右為難之際,我只得懷揣愧疚與不安,找風鈴去協商。
「你,又是你!你再一次出賣老子,我不給!」果不出所料,她死死抱住瓶子,見我逼靠上來,便做出要砸碎它的模樣,怒罵道:「你這女鬼若敢硬搶,老子現在就摔了它!」
「這件事,錯的確實是我們,但與你的業務相比,那是好幾十條人命,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得出。」我慌忙站停向她擺手,示意她先放下瓶子,等冷靜下來再說。
「要不這樣,風鈴,我問你。」馬洛身為罪魁禍首,自當比我還愧疚,便狠狠撓著蓬髮,問:「這單業務,翡翠之華給了你多少錢?要不你將瓶子賣給我們,這總可以吧?」
「他一共要付兩萬六,頭款星期一先生打了六千,還有兩萬要見到瓶子才給。」
「兩萬?如果是那樣,那就好辦了。」我指了指走階的來路,放下心來。那套脫下的蝴蝶會工裝,不就揣著博爾頓的兩萬支票?只消出得洞去,將此事講明,以小老漢知恩圖報的秉性,斷不能讓我損失,到時他仍會重開支票。如此一來,我既能安撫風鈴,又能重啟光電氣,更能迅速離開這個鬼地方,豈不是一舉三得?只是屆時,我又該怎麼隱瞞這個人?總之趕緊將她送走,大家絕口不提或少提,讓暗世界無處追查,就當這件事從未發生過。
為了不增添小妞焦慮,我讓她始終抱著瓶子走在前方,並保證錢銀倆訖后再行交換。她起初嘟囔說天下之事哪有這麼巧,她說兩萬我還真就拿得出兩萬,定是寫張假支票再度騙她,反正咱們一直將她當小孩。我指天發誓自己說到就會做到,誰又能預知密封罐會遭此橫禍,支票就在工裝內,這總不可能是事先造假,她可以自己進去掏,看看是否屬實。風鈴左思右想,覺得事已至此,好像也無其他路可選,便點了點頭,應承了交易。
為了打消風鈴的疑慮,我們故意與她拉開一段距離,在十來米外默默跟著,緩緩地向分區閘門走去。期間馬洛向我倆繪聲繪色講述起自己在武庫的一系列發現。起先他端在手裡的pistolmachine並不是槍架上拿的,而是被丟棄在附近的雜物間里。至於保衛局,有一種槍身粗短的馬氏體時效鋼連發步槍,膛管分長短兩種,可以自由組配,採用陶瓷冷蒸技術,與當代槍械的相似度極高。這種怪槍適用一種乒乓球大小的膠囊式彈頭,外觀柔軟卻成分未知,被填在彈鼓之中。至於大家在找的星屑雲晶炸彈,始終不見蹤影,也不見庫存說明。
我拿手比擬,如果面罩女賊所言非假,筒身那麼粗的臼炮炮彈,別說一個人,幾個人也是搬不動的,這需要用皮卡般的車輛拖行才能運抵水岸。那麼,會不會存在一種可能?那組傾斜插入爛泥里的設備,也許並不是炮身?或者再得簡單些說,炮彈並不需要搬運到室外那麼麻煩,可能在武庫某處就存在一個帶有觀察艙的發射炮台?
這個問題,只有在山銅礦井血戰的人們才有答案,目前車廂里的我們不曾到過水岸,對那東西概念全無。正這樣走著說著,忽然頭頂傳來一陣急促的警示音,嘹亮得叫人耳膜發脹。
「完成重啟了!修正干擾的高頻段終於開始運作!」范胖欣喜若狂地大喝一聲,便急忙抓起步話機打算通話,湊到嘴邊這才想起,爬倉庫出去的Alex走得匆忙,並沒帶在身上。
「無妨,他知道我們在幹什麼,我見那女兵隨身帶著,相信他會不斷測試,遲早能明白通訊已經恢復暢通!」我抱著耳朵,蹙緊柳眉叫道:「我怎麼感覺像站在高壓電纜架下?」
所謂的高頻究竟是什麼噪音?其實是一種特殊的電磁聲,人耳就能聽見,沉悶且枯燥。聽得時間一久就會頭昏腦脹,需要帶上降噪耳麥才行。我不由想起最早我們爬入車廂時的浴室,那頭的浴缸里就泡著耳機,不知是否就是派這個用途的。
「別管了,老馬,我給你看點好東西。」范胖揮手打斷我的喋喋不休,打懷中掏出本黃金箔紙做成的怪書,提到瘦子手中,問:「你來辯辯,這究竟是畫還是字?」
聞聽此言,我便曉得此書便是暗格的主角,不由好奇地湊頭上去。只見金光閃閃的扉頁上果真有些東西,但它外型實屬罕見。那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文字,纖細狹長,活像特意從梳子上捋下的女人長發,被丟在金箔之上。此刻在耀目的血紅燈光中,看得十分不真切。
「卻是奇了,老馬才疏學淺,竟也不識。」瘦子看得連連嘖嘴,忽然叫道:「不過,翡翠之華不是凡夫俗子,與各界都有往來。那麼有一位長者,必然知道它是什麼。」
「你是說世界之子的博爾頓?」我不由愣了愣,話音未落,范胖一把拖起瘦子,大步流星地朝著B分區飛奔,似乎在說他看見喪鐘水門有個高音喇叭台,反正本來就要通知他們速速離開,不妨現在就將這個消息向倆個頭目彙報!
「等等,唯獨此事,現在不必讓他知曉。」剛想制止,腰間的對講機綠點頻閃,我不由納悶,也就拐個彎的功夫,有什麼必要急著通話?喊一聲不就得了?於是便按下對講鍵。
「那頭的是誰?不管是誰都聽好了,現在通訊恢復,我們與小老頭聯繫上了。尤比西奧自作主張與蟊賊們達成暫時和解,雙方已不再火拚正有序撤往喪鐘。而我們一連擊退了煤炭臉兒十餘次猖狂進攻,早已是彈盡糧絕,五分鐘之內我便會帶他們退守車廂!」
「Alex,」我不由喜出望外,抱緊步話機大叫:「我剛才急得差點就爬艙去找你們了!」
「寶貝?你別出來,那不是你一個女人家能應付的。我一直在試圖拖延時間,但再也拖不下去了!除了拳王老大掛花,所有人都聚攏在一起,只有公羊獨自被分隔在河床對岸。但你別擔心他,那台車並沒被撞壞依舊能開,他正藏在無敵鐵牛里,暫時沒有危險。現在麻煩的是,那個小妞該怎麼辦?人群進來必然會遇見,我很難保障他們不會對她動粗!」
我該不該將實際情況讓他知道呢?伴隨著各種電波雜響,Alex急著要收線,便沖著我最後大叫:「五分鐘,最多只能再拖五分鐘,總之不管你用什麼辦法,趕緊將她打發走!」
是啊,我也希望這傻妞能稍微懂點事,趕緊跳出這個是非漩渦,於是便將對講機往腰間一別,快步闖進分區閘門。一抬頭卻見范胖瘦子正抱著那隻密封罐,小心翼翼地朝電廠走去。
「誒?這傢伙難道想通了?終於意識到自己正半隻腳踩在懸崖邊?」我暗暗吃驚,環顧四周卻不見風鈴身影,瘦子見狀便朝半圓凹面方向指了指,大概是說小妞掏支票去了。
果不其然,當我跑進翡翠之華的豪宅,見她正拿著兩萬塊支票過來,臉上春風得意,許是見到實物,方知我所言非虛。這麼小的一個小孩怎會如此貪財?想我腥風血雨中一路拼殺過來,勞動所得瞬間化為烏有,萬一博爾頓沒我料想得那麼慷慨,等於四天血淚全部白流。
「滿意啦?」想到此,我陰著臉迎上去,問:「現在你終於可以滾了吧,大小姐?」
哪知小妞將支票往我懷中一塞,不屑地說:「老子才不要你的臭錢呢,那樣的話我還得償還星期一先生六千塊,可那些錢早就被我和桃子花光了,拿什麼還?不見得去搶銀行吧?」
「誒?那你什麼意思?」見她出爾反爾又在打鬼點子,我終於被激怒了,便一把擰她過來,叫道:「到底是錢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你這傻瓜怎就不能體恤我一片苦心?你知道自己目前正身處什麼絕境之下?說!你到底想怎樣?不論你想不想走,我哪怕打昏你也要。。。」
「小蒼蘭姐姐,你到底在嚷什麼?曲解好意的那人才是你!」小妞一把掙開我,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原來,大概就在幾分鐘前,她與深雷場的桃子聯絡上了,金髮女在那頭已搜到相同的密封罐,因此她不再堅持,所以將原液給了范胖。她擎著支票,嚎啕大哭起來,說:「當我看見這張血跡斑斑的支票,一層壓著一層,心想為了傭金你流過多少血,如果我再將它奪走,豈不就真成了個畜生?而你,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預備打人,還那樣罵老子!」
馬洛聞見哭聲,便跑上過道,朝我遠遠點頭,證實她沒在耍詐,所言句句是真。適才通電話時他倆就在邊上,那個桃子確有其人,正因為金髮女已得手,所以問題解決了。
「你隨我來!」我拖著她走回大廳,將幾隻大包內所能瞧見的所有散物、狼咬以及陰削全部捆紮成包,掛滿全身,隨後拔出安貢灰,凝了凝神快步朝分區閘門飛奔。當人進到走階,便聽得F倉庫隱隱傳來裘薩克與女兵的說話聲,那些被困礦井的人,此刻已經進艙!
既然前路不通,那就還剩下浴室可走。就在我轉身折返打那頭跨出腳步之時,頭頂全部白熾燈跳亮,范胖已填充了原液,那隻洋蔥頭開始正常運作了!眨眼之間,那些人已推開走階牌門,一路吆喝著快步趕來!
見小妞傻楞當場,我只得俯下身將她馱在背上飛奔,這傢伙看似嬌小,卻比博爾頓沉得多。我很快穿透迴廊,接著是各種走道,一路顛簸地摔進浴室的凹地之間,渾身酸痛。
「對於你的種種表現,總之我是不滿意的,若是打這頭離開,你能找到出去的路嗎?」
「當然認識,」風鈴眨巴著杏眼,問:「你打算甩了我?咱倆不是說好去救桃子?」
「我何時說過不救?但沒指讓你跟著去。」我俯下身,抱著她的雙肩,深情地嘆道:「論說艾卡,她對我而言,比你更加重要,我怎肯讓她陷在深雷場被那帝皇鱝吞了?但那不是你們該走的路。聽我一句速速離開,別給任何人發現。回紐約后趕緊從胡蜂退出來,千萬別再抱有幻想,那是條亡者之路!最終你連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我已深受其害,被困住了!」
「我不走,老子要與你一起上路。」風鈴抱住我胳臂,叫道:「你自己說是我姐姐。」
「你這混帳怎麼那樣不懂事?」我氣得一個帶血耳光甩將上去,跳腳道:「面對那隻鱝,你連半分鐘都挺不過去!還幻想飛檐走壁?自己弱得連只蛤蟆都鬥不過,天曉得你們這胡蜂究竟是殺手組織還是全職媽媽,你給老娘滾!最後問你一句,究竟認不認得路?」
「我認識路,知道該怎麼走,可是,你又要如何跨過河床跑去那麼遠?」
「別他媽可是但是了,我自有我的手段。」我一把從她脖頸上扯過海棠釘,往兜里一塞,朝她狠狠一瞪眼便往外闖,威脅道:「你要敢追跟,我真的會揍你,不開玩笑!」
「小蒼蘭姐姐,你等等,」風鈴滿噙著熱淚,撲倒在我懷中,說道:「你是我活了一輩子所見過的,最善良的好人。我捨不得就這樣不打招呼地離去,你我還會見面嗎?」
「永遠不會再見了!記住,如果你在某一天,不幸地在某座城市某條大街見到我和行李員,立即躲得遠遠,權當不認識。與我們糾纏在一起,你的麻煩會接踵而來,因為我們就代表著災禍,仇殺與揮之不去的黑暗面!」我一時也難以控制內心感傷,使勁摟了摟她,嘆道:「你是勿忘我姐妹的唯一骨血,去當個正常人,結婚生子做你的大老闆去吧。」
道完這些,我不待回應,便著急忙慌地躍出地坑。由於電力被重啟,浴室的外牆逐漸現出原貌,這個肛門般的逼仄地方,竟然是個排污孔。我已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只照著孔隙攀爬出去,伴隨著一陣嘁嘁嗦嗦,十多秒后我又重新回到荒墟的瓦礫地上。
「你很會演戲呢。」我自嘲著苦笑兩聲,心頭嗟嘆。哄小孩雖猶如慷慨之士,嘴裡說得輕鬆,自我感覺熱血勃發,可實際要前往深雷場,哪有那麼容易!兩眼茫茫,四野都是滾涌的漆黑水幕,我又回到了竭力想要忘卻的噩夢之中。
這一次不同以往,我沒有夥伴,也不可能喊來增援,甚至是不辭而別。所擁有的只是血膽和安貢灰,卻要在這片不可能產生契機的地獄中,救回同時代的,另一名未來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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