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老嫗

第十二章 老嫗

「啪—」,一聲悶響之後,整個院子里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黑衣人右臂不住顫抖,呼吸急促,眼睛里閃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再看高破虜卻是臉上微微泛紅,額頭青筋暴起,但須臾之間便又舒展開來,神色恢復如常。

黑衣人整個身子如僵住了一般,過了許久,才朝著楚江冷冷說道:「老匹夫,今日暫且放你一馬,下次可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回過頭看了高破虜一眼,沖另外兩名同伴使了個眼色,竄上房頂,消失於茫茫夜色之中。

高破虜望著三人背影,暗自慶幸好險,好險!

原來,剛才二人對掌之時,高破虜大意之下並未使出全力。

只覺心頭一顫,氣血上涌,趕緊後撤四五步方才泄去掌力,暗中調息發現並沒有受傷,心才放下。

但他畢竟年少,自免不了爭強好勝之心,故此表現得若無其事,卻也驚出一身冷汗。

楚江走上前,控背躬身謝道:「多謝恩公仗義援手,否則,老朽這條性命就要交代在這客棧之中了。」

高破虜趕緊雙手相攙:「前輩請起,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如此大禮真是折煞晚輩了。」

「恩公年紀輕輕,竟有如此修為,真是令老朽大開眼界。」

「前輩謬讚,晚輩愧不敢當。」

「勝而不驕,難得難得。來來來,外面天寒,恩公若不嫌棄,你我房中一敘如何?」

「正有此意,前輩請!」

「請!」

楚江緊緊挽住高破虜手腕,二人並肩上樓。到房中,楚江招呼高破虜上坐,自己又拉過來一把高背交椅緊挨著相陪。

楚江道:「老朽行走江湖三十餘年,平生第一次遇到過像恩公這般少年英雄。」

「前輩」楚江正打算接著往下說,高破虜忙出言打斷道:「在下年紀尚輕,江湖上更是籍籍無名,前輩口稱『恩公』,倒教在下無地自容了。」

楚江道:「既然如此,你我便以兄弟相交,老朽楚江,不知賢弟尊姓大名?」

「前輩客氣了,晚輩高破虜,初入江湖,見識尚淺,若有機緣還需向前輩多多請教。」

楚江本以為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名聲,與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兄弟相交,對方定然非常高興。

哪知高破虜並不太願意,仍然口稱「前輩」,似乎刻意保持著距離。楚江不禁老臉一紅,但想對方畢竟剛剛救過自己,也不好過於計較,咳嗽一聲繼續說道:

「賢弟不必過謙,老朽並非言過其實,以你的人品才能,他日必不可限量。」

高破虜抱拳說道:「多謝前輩抬愛,晚輩有一事不明,可否當面請教?」

「賢弟有話但講。」

「是,以前輩的武功,恐怕世上已少有敵手,不知為何會受傷呢?」

楚江嘆道:「說來慚愧,只是個中緣由恕愚兄不便相告,但是近日賢弟的救命之恩,愚兄沒齒難忘,他日若有用得著愚兄之處,絕不推辭。」

「前輩不要多慮,在下只是隨口一問。」

楚江道:「多謝賢弟體諒,對了,不知賢弟從哪裡來,又欲往何處呢?」

「晚輩從京城來,準備到永豐。」聽到高破虜說道永豐,楚江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緊接著問道:「投親還是訪友?」

「找人。」

「哦,賢弟可有人隨行。」

「沒有。」

「愚兄還有要事處理,請恕不能與你一同前往。賢弟此去一路珍重。」

此時,窗外傳來幾聲雞鳴,高破虜起身告辭:「叨擾前輩休息,晚輩先行告退。」

楚江正色道:「也好,愚兄就不留你了,此去永豐尚有幾日路程,賢弟務必小心謹慎。」

高破虜道:「多謝前輩提醒,晚輩謹記。」

天剛一亮,高破虜結了店錢,收拾好行李繼續趕奔永豐。

多見餓殍伏四野,人間原是兩重天。

出了潁川城,又走了近百里,進入鄧州府界。沿途鎮店稀少,山路崎嶇難行,所幸高破虜多年行軍打仗,倒也不覺得疲累。

此地距潁川雖不甚遠,然而景象卻大不相同,全然沒有剛出京城時的繁華熱鬧。

過往行人舉動遲緩,面有菜色,衣衫破舊襤褸,眼神暗淡無光。一個個儘是無精打採的模樣。

高破虜心中一陣難過:「想是入朝廷久矣,所聽所見皆是歌舞生平之聲,盛世煌煌之象。以為如今天下大抵如此,從未想過王化之地竟也有這樣多的百姓食不果腹,窮困潦倒。」

「公子爺,可憐可憐我們,給口吃的吧?」高破虜正胡亂想著,

一名老嫗跪倒在馬前攔住去路,身後站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滿眼期盼地望著高破虜。

高破虜趕緊離鞍下馬,伸雙手相攙:「老人家快快請起!」

見老幼二人各只一片單衣裹身,凍得瑟瑟發抖。疑惑不解地問道:「老人家,時下並無戰亂,為何你們仍這般潦倒?」

老嫗緩緩仰起頭,張開嘴舔了舔皸裂的嘴唇,顫聲道:「田裡遭了災,老天爺不下雨,官府又不管,能走的都走了,剩下老的老小的小,挨一天算一天了。」

說著話,老嫗一把拉過身邊的小女孩:「我們娘倆快三天沒吃東西了,可憐可憐我的孩子吧!」

高破虜忽然覺得眼眶濕熱,他摸了摸腰間,尚有兩隻銀錠和幾塊碎銀。

他把銀錠取出送到老嫗面前,老嫗只是怔怔地看著,卻不伸手去接。

高破虜恍然大悟,又轉身從馬上取出包袱打開,將兩三個麵餅、一塊熟肉全都拿了遞給老嫗。

老嫗一把抓過,顧不得感謝,忙掰下半塊麵餅給小女孩,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高破虜把銀子重新塞到老嫗手中,嘴裡說道:「天氣寒冷,趕緊回家吧,莫凍壞了孩子。」

老嫗又拉著小女孩一齊下跪千恩萬謝,站起身相互攙扶著走了。

高破虜遠遠地看著,忍不住啞然失笑:「兩錠銀子,不知能買到多少糧食,她們竟只盯著眼前的麵餅。」

猛然間,高破虜止住笑容,心中頓覺無限酸楚:「我自以為送她們些錢財,能給她們幫助更多。卻不知對於飢餓之人,再多的金銀都比不上手中的食物來的更加真實。」

或許時間的事本就如此,你施與的好,往往再別人看來並無多大用處。而你所認為的再尋常不過的物什,卻恰恰是他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高破虜翻身上馬繼續趕路,終於在第三天日落前準時到達永豐城。

按照先前約定,晚飯過後,領頭的兩名小隊長陳鷹和沈策來到客棧面見高破虜。

「屬下見過將軍!」

「嗯,不必多禮,我正要找你們,快坐下說。」

「是!」

高破虜示意二人坐下,問道:「談府情形如何?」

沈策道:「屬下們也是午時才到,擔心白天靠的太近萬一暴露,所以只遠遠地看了一會兒。」

「可曾發現有可疑之人?」

「並未發現,」陳鷹是個急性子,趕緊補充道:「談府大門緊閉,門口有官兵把守,周圍也都是巡邏隊,看守極為嚴密。」

說完,陳鷹咧嘴一笑,往前湊了湊身子,問高破虜道:「將軍,您說這樣守株待兔的行嘛?萬一談松年離開永豐,咱們不是白忙一場,到時候可怎麼跟皇帝交差?」

沈策一聽,伸出手捅了捅陳鷹責怪道:「休要多嘴,談松年妻兒家眷都在這裡,他還能逃到哪裡去?一切聽將軍安排便是!」

陳鷹不高興地小聲嘟囔:「我這也是實話實說嘛。」

沈策白了陳鷹一眼,不再說話了。

高破虜看著他們兩個人笑道:「你們所說都有道理,不過依我看來,高破虜如果還活著,一定不會離開永豐,我們只需密切注意談府動向即可。」

沈策站起身打算告辭,見陳鷹還在椅子上坐著,伸手拽了他一把,朝高破虜拱手道:「是,我二人這就回去繼續監視。將軍您一路鞍馬勞頓,還請多多休息,屬下就不打擾了。」

陳鷹時刻不忘跟沈策鬥嘴,調笑道:「馬屁精!」

「陳鷹,你——」

「哎呀,走吧。」不等沈策說完,陳鷹拉著他拖拖拽拽往外就走,望著兩個人離去的背影,高破虜不禁感到一陣好笑。

入夜,高破虜做完功課,忽聽窗外街上人聲鼎沸,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他這才想起來,今日正逢上元節。官府開放了宵禁,街市上張燈結綵,燈火通明。

酉時一過,月上枝頭,男子們呼朋喚友,三五成群,姑娘們梳妝打扮,對鏡花黃,穿戴一新紛紛走出家門。

人們觀燈賞月,看焰火,舞龍獅,城內摩肩接踵,人聲鼎沸。

街邊夥計攤販的吆喝聲,酒肆里猜拳行令的歡樂聲,觀眾們圍觀雜耍唱曲的叫好聲。青年男女也都趁著良辰美景暗中私會,互訴衷情。

高破虜看著街市上人來人往,熱鬧喧囂的景象,心神激蕩,思緒也隨著窗外的嘈雜飄蕩到多年以前。

曾經,高破虜也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父親原是一名山中獵戶,射獐擒鹿,結網打柴,母親言傳身教,賢淑慈愛。

可恨的是敵寇犯邊,燒殺搶掠,村子一次次地被洗劫一空,戰亂中父母為了保護年幼的高破虜,被敵人殘忍地殺害。

高破虜躲到一處地窖之中,三天三夜水米未進。就在奄奄一息的時候,雲遊四方的師父正好路過他的家鄉,將他救了回去。師父為他賜名高破虜,不僅傳授他武功,更教他做人的道理。

十六歲那年,師父在彌留之際,把高破虜喚至榻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留下一句「大丈夫當無愧於天地!」

隨即溘然而逝……

望著永豐城內千盞燈火,萬戶團圓,高破虜漸漸濕了眼眶,心裡更加地思念雙親和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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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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