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滅門

第十三章 滅門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麼?

這個問題,對於談松年的夫人柳氏來說,恐怕沒人比她有著更為刻骨銘心的感受。

牆外歡聲笑語,盡顯人間歡樂,而只有一牆之隔的談府之內,卻是另一番不安、凄涼的景象。

僅僅半個月之前,她還是賢夫在側,有女承歡,一家人開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哪知卻在一夜之間橫遭巨變,丈夫下落不明,府中死傷慘重。

更令人絕望的是,監正大人前來傳旨,談松年涉嫌謀反,闔府上下全被關押,所有人敢擅自走出府門半步,一概格殺。

自那時起,每日都有府中家丁侍女被帶走嚴刑拷問,而回來的時候俱是傷痕纍纍,奄奄一息。有兩名衷心貞烈的丫鬟,不堪其辱碰柱而亡。

偌大一個安寧祥和的談府,短短數日竟如噩夢一般。

望著高高地掛在夜空中的月亮,柳氏心中無限悲愴,她默默地念到:「松哥,你在哪裡?」

談靜姝從柳氏懷中掙扎著站起來,摟著胳膊問道:「娘親,我想爹爹了,爹爹去哪裡了?」

柳氏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強顏歡笑:「靜兒不怕,爹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嗯,娘親,我不怕,等爹爹回來,我保護你們!」

「我不要和爹爹娘親分開,我要永遠和你們在一起!」柳氏的耳邊忽的想起了去年上元節,一家三口在院中賞月時女兒說的話,雖已相隔一年,卻仍覺言猶在耳。

「爹爹,月亮里真的有嫦娥仙子么?她長什麼樣子呀?嫦娥一個人住在月亮上面,見不著爹爹娘親,她好可憐哦。」

柳氏愛憐地摸著談靜姝的頭髮,笑道:「這孩子,小腦袋瓜里偏有這許多稀奇古怪的問題,爹爹怎會知道嫦娥長什麼樣子。」

談松年臉上露出狡黠的神色:「嘿嘿嘿,我自然是知道嫦娥仙子什麼模樣了,靜兒,看看你母親,她可比月宮裡的嫦娥仙子還要美。」

柳氏聽了,臉上升起一抹紅暈,嬌嗔道:「就你會說,幸虧是當著靜兒的面,否則若傳了出去,還不被人笑話。」

又扭過身催促談靜姝:「靜兒,爹爹逗你開心呢,快吃湯圓吧,待會兒涼了。」

談靜姝咬了一口湯圓,又問:「爹爹,為什麼今天要吃湯圓呢?」

談松年笑道:「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

「相傳在很久很久以前,皇宮裡有一個宮女,名字就叫做元宵,她很小就進了宮,十幾年也見不到父母親人,心裡十分想念,整日以淚洗面。」

「有個大臣知道了,就告訴元宵說,我有辦法讓你和家人團聚。」

談靜姝歪著腦袋仔細聽著,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這個大臣就在京城擺了個掛攤,很多人都去找他占卜,不料每個人抽到的都是「正月十六火焚身」的掛簽,人們很害怕,就問他解難脫災的辦法。」

「大臣說,正月十五傍晚,火神爺會派一位仙子下凡,她就是奉旨火燒京城的使者,我把偈語炒給你們,可讓當今皇帝想想辦法。於是,老百姓拿著偈語,趕緊去稟報皇帝。」

「皇帝一看偈語,上面寫著『京城在劫,火焚帝闕,十五天火,焰紅宵夜。』然後呢皇帝就把這位聰明的大臣找過來問。」

「大臣說,聽說火神爺最愛吃湯圓,陛下可傳旨讓京城家家戶戶在十五這天做湯圓供奉火神爺。」

「再令臣民一起在晚上掛起燈籠,滿城放鞭炮,點焰火,好像滿城大火的樣子,這樣就可以瞞過火神爺了。」

「還要讓城外的百姓十五晚上進城觀燈,夾雜在人群中,這樣就可以消災解難。皇帝聽了十分高興,就傳旨按照這個大臣的方法去辦。」

「果然,到了正月十五這天晚上,京城裡到處張燈結綵,像真的著了火一樣,宮女元宵的父母也帶著弟弟妹妹進城觀燈。」

「當他們看到寫著有『元宵』名字的大宮燈時,高興地喊道:『元宵!元宵!』元宵聽到喊聲,終於和家人團聚了。」

「就這樣,人們一整夜熱熱鬧鬧,京城果然平安無事。」

「皇帝很高興,便下令以後每年的正月十五,家家都要做元宵供奉火神爺,全城掛燈放焰火,所以這一天又被人們稱作元宵節。」

聽完談松年的話,談靜姝眼淚吧嗒吧嗒地一顆顆往下掉,說道:「我以後可不要進宮,那樣我就再也見不到爹爹娘親了。」

院子里傳來一陣陣的笑聲,柳氏輕輕地拍了拍談靜姝的頭,笑道:「傻孩子,聽個故事都能把自己聽得這麼傷心,真是天真。」

月亮升起又落下,美好的時光卻是易逝,可恨世事總無常,半點不由人。

柳氏怎麼也不會料到,這樣的悲劇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望著眼前乖巧懂事的女兒,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將談靜姝摟在懷中,淚如雨下。

母女二人正自傷心落淚,前院傳出陣陣打鬥和幾聲慘叫。

有一夥江湖人手持利刃從牆外跳入院中,幾名家僕正圍坐在石桌旁閑坐發獃,見有刺客,慌得四散奔逃。

家僕們哪裡是這些江湖人的敵手,三兩步便被趕上,頃刻間懼被砍翻身亡。

隨後,殺手又將前後院挨個房間仔細翻找,不由分說見人就砍,刀刀要命劍劍絕情。

龐九抄起手邊條凳打算與敵人拚死搏鬥,早有三名殺手一齊圍了上來,數合被一刀劈中咽喉。

龐九脖子幾乎砍斷,只剩極少的一塊皮肉連著,鮮血飛濺出二尺多遠,直挺挺摔倒在地。

前後只一刻鐘時間,談府自總管龐九以下二十七口全部被屠戮殆盡。

柳氏知大禍已至,無暇多想,見屋中角落處有一口大木箱,她打開木箱,把談靜姝藏在其中,說道:「聽著靜兒,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發出響動,更不要出來。」

談靜姝抬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緊緊拉住柳氏的手,顫聲道:「娘親,靜兒不怕,我隨你一起出去。」

柳氏慘笑道:「好孩子,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就可以保護爹爹和娘親了。

千萬記住為娘的話,好好待在這裡。」而後,狠心蓋住木箱,轉身大步向院中走去。

殺手一路搜尋至內院,正欲踏上台階。一抬頭,迎面撞見柳氏

身披素色狐領披風,內罩羅裙,正垂手立於台階之上。

清冷的月光下,見柳氏玉釵雲鬢,粉黛不施,目光沉靜,神色如常。如蟾宮仙子,清雅孤傲,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賊人慾上前動手,不知怎的,俱被柳氏的氣勢所震懾,都停下了腳步,一時竟呆立在原地。

柳氏道:「我談家與你們究竟有何冤讎,今日竟要斬盡殺絕?」

其中有一人,似是眾殺手的頭領,見柳氏發問,口中一陣乾笑:「夫人見諒,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還請夫人雅量寬宥。」

柳氏看此人四十一二歲年紀,貌丑矮小,黑面短須,聲音陰惻惻令人寒意頓生,眼神飄忽不定,貪婪地望著柳氏。

明明渾身上下透著猥瑣,說起話來卻掉書拽文,柳氏只覺得一陣噁心。

柳氏冷笑道:「哼!好一個不得已而為之,這句話竟是出自你們這幫衣冠禽獸之口,真是斯文敗類,令人齒冷!」

賊人被罵得狗血噴頭,心中已動了殺機。有一人忍不住叫罵道:「他媽的,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老子現在就讓你嘗嘗禽獸的滋味。」

一陣淫笑,便要上前欲行不軌。

柳氏怒喝:「站住!你們這幫人面獸心的畜生,枉披了一張人皮,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是非不辨,善惡不分,我雖一介女流,卻也容不得你們輕薄羞辱。」

柳氏眼望夜空,悲從中來,她此時方才明白那晚丈夫為何會對她說出那樣莫名其妙的話。

仰天長嘆道:「蒼天無眼,竟使我談家遭此滅門之災。松哥,黃泉路上妾身先行一步,若有來世,與你再做夫妻!」

說完,柳氏猛地從腰間抽出匕首,「噗」的一聲直插胸口,頃刻間鮮血浸滿了前心。

「啊~」

賊人萬萬沒想到柳氏竟如此貞烈,待要阻攔,哪裡還來得及,看著廊下柳氏的屍首,個個捶胸頓足,後悔不迭。

一不做二不休,眾賊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火油澆在門窗廊柱之上,點起火把,將整個談府付之一炬。

天乾物燥,再加火油助燃,偌大的談府如一條火龍騰空而起,照得半空亮如白晝,濃煙滾滾,烈焰騰騰,空氣中似乎也瀰漫著一股焦肉的味道。

而距此僅數百步之遙的大街上,人們依舊沉浸在節日的歡樂之中,猜燈射壺,划拳行令,引車賣漿,舞龍斗獅,全然沒有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火焰騰騰映照數里之外,談松年發狂似的奔向談府,邊跑邊喊:「阿孌!靜兒!九叔!你們在哪裡?」

連叫數聲無人應答,發了瘋似的跌跌撞撞一頭扎入火中,忍著烈焰四處翻找。

這一刻,談松年心中懊悔萬分,那晚沒能多抱一會兒妻子,沒有親吻一下女兒的額頭,更是萬萬不該引刺客出城,若與家人在一起,今日即便是死也無憾了。

談松年雙腿發軟,渾身顫抖,再加被烈火濃煙熏烤引發內傷。心口一股熱流直衝咽喉,嘴一張鮮血噴出,接著眼前發黑,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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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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