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她與鳴蛇
琯兒的話如同一根救命稻草,讓老母親看到了希望。
她緊緊地抓住琯兒的手,語無倫次地道:「你真的見過?那我兒有救了!」末了又覺得有些不太對勁,莫不是琯兒為了哄她安心隨口說的,便遲疑地道:「可是…你怎的會見過呢?」
許儒寅也不太相信琯兒的話,懷疑地看著她。
琯兒穩了穩心緒,緩緩開口道:「七歲那年,我跟著爹爹乘船去天河打魚,歸航的時候已經是夜幕時分。我在船上給父親吹著竹琯,然而天河上卻驟然起了大風,不僅吹落了船帆,還將我手裡的竹琯也吹落了。」
她一邊思索,一邊回憶,「風暴停了之後,爹爹將船帆重新升起。我趴在船舷上,看到我的竹琯飄在河面上,便想著伸手去夠,然而水面上突然浮出了一雙眼睛。」琯兒頓了頓,避重就輕地道:「那個人…他從河裡伸出了手,將竹琯遞給了我之後,轉頭便游向了河底。」
老母親聽完咂舌,驚訝地道:「你怎麼確定那就是鳴蛇呢?」
琯兒繼續回憶,「他抬手的時候,我隱隱約約看到了他身上的鱗片,還有他游向河底的時候,他的尾巴濺起了一朵好大的浪花。」
聽完琯兒的話,老母親「噢」了一聲,然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拉著琯兒的手,疑惑地問道:「琯兒,可是你又有什麼法子能將鳴蛇引出來,再取他胸口的鱗片呢?」
許儒寅嘆了嘆氣,咳了兩聲,聽完琯兒的一席話,他以為自己有救了,然而母親的話卻把他拉回了現實。
琯兒雖然內心掙扎著,但是臉上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許大嬸,儒寅哥哥,你們不用擔心,我有法子能將他引出來。」
她的法子很簡單,便是竹琯的聲音。
其實琯兒方才的故事,只說了一半,還有另一半,她沒有說出口。
那條鳴蛇將竹琯扔回了她的腳邊,趴在礁石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叫什麼名字?吹竹琯吹得真好聽。」
彼時,琯兒被他身上的鱗片嚇得得愣住,撿起了竹琯藏在懷裡,攀住船舷不敢看他的眼睛。
見船上的女孩不說話,他摸了摸臉,嘆氣道:「我喜歡聽你吹竹琯,那為我再吹一曲嗎?」
琯兒見著他的樣子不像是壞人,有些遲疑地摸著懷裡的竹琯。
河裡的男子見此時海上的風暴停了,便打算離去,臨走時他沖著船上的琯兒喊道:「我叫潮風,日後你若是再在天河上吹竹琯,記得叫我!」說罷便頭也不回地游向了河底。
然而自那之後,琯兒再也沒有靠近過天河,更莫說在天河上吹竹琯了。
老母親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拉起琯兒的手,「琯兒,好孩子,現在我們家儒寅就指望著你了!」末了又小心翼翼地道:「雖然你倆還未拜堂成親,但是我早就把你當自家的兒媳婦…眼下儒寅又病了,不如等我兒好起來…?」
琯兒點點頭,「這是自然,我與儒寅哥哥的婚事也不急在一時,現下最重要的是取到鳴蛇胸口的鱗片,讓他快些好起來。」末了看了看夜色,話鋒一轉,「時候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許儒寅正想起身相送,老母親按住了他,連忙道:「我去送琯兒,儒寅,你好生歇息。」
琯兒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儒寅哥哥,你歇著便好。」
許儒寅忍著胸口的灼熱,一臉擔憂地道:「琯兒妹妹,你…多加小心。」
林琯兒點了點頭,便被老母親送出了門。
到家之後,她左思右想,一邊是天河裡那雙詭異幽森的眼睛,一邊是受著病痛折磨的情郎,咬了咬牙,拿上了竹琯和匕首,摸黑去了天河邊。
今夜的天河,無風無浪,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平靜。
她站在河邊,為自己壯了壯膽,沖著河面大喊道:「潮風!潮風!你不是想聽我吹竹琯嗎!你出來!我現在就吹給你聽!」
語罷,琯兒掏出了懷裡的竹琯,吹了一曲。
竹琯聲悠悠地響起,如泣如訴,其間還夾雜著委屈和恐懼,引來了徐徐微風,將平靜的河面吹起了陣陣漣漪。
這聲音不僅將宿在林間的寒鴉驚醒,還透過了河面,傳到了河底。
蒼朮正被潮風壓在身下教訓,他苦著臉求饒道:「大哥!大哥!你輕點兒,我脖子要斷了…」
「不吃點兒苦頭,怎麼能長記性?」潮風一邊說著,手上的力氣也越發重了。
「誒!大哥!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喊你!」蒼朮被勒得快斷了氣,他見著掰不開潮風的手,隱約聽得岸上傳來了聲音,便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
潮風充耳不聞,挑著眉笑道:「我怎麼沒聽著?你少打岔,今日我定要好好讓你長長記性。」
「不是…我真聽著有人喊你!聲音好像是岸上傳來的…」話一出,潮風愣了愣,手上的力一松,讓蒼朮逃了出來,蒼朮捂著脖子有些委屈地道:「大哥,你下手太狠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
潮風豎著耳朵仔細聽了聽,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於是他沖著蒼朮勾了勾手,「什麼從岸上傳來的聲音?蒼朮,我是不是教過你,說謊會是個什麼下場?」
「大哥,我真聽著有人叫你!你怎麼不信呢?」蒼朮往礁石後面躲了躲,扯著脖子吼道:「好像是個姑娘,說要吹竹琯給你聽!」
潮風沉吟不語,印象中似乎是有那麼一個吹竹琯的小姑娘,不過算算年紀,現下也應該是大姑娘了。
他心下一動,沖蒼朮招了招手,「過來,帶你去岸上玩。」
「我才不去!雖然這河上自天帝應龍戰死後便沒了結界,但是父君一向不喜歡凡人,也討厭我們去岸上。」蒼朮嫌棄般地搖了搖頭,「我才不想被你揍了一頓后,再被父君揍一頓,太不划算了。」
「噢,這樣啊。」潮風拖長了語調,斜覷了蒼朮一眼,故作可惜道:「那好吧,太可惜了,那我就自己去了,你可千萬別跟著我。」
說罷,用尾巴攪動著身邊的河水,施著法術,幻化成了人性。
蒼朮瞪大了眼睛,看著潮風的尾巴變成了人的兩條腿,再看著他身上的鱗片變成了人的衣服,驚訝地合不攏嘴。
他從礁石后遊了出來,圍著潮風轉了兩圈,嘖嘖稱嘆道:「大哥,你這一身真的是衣冠楚楚…」然而看著潮風捏緊的拳頭,趕緊改口道:「大哥,走吧,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去岸上了!」
潮風瞥了蒼朮一眼,提著他,施法游向了河面。
而岸上的琯兒吹了一宿的竹琯,嘴角被磨出了鮮血。她眼見著月亮落下,太陽升起,天河上卻依舊風平浪靜。
她跌坐在岸邊喃喃自語道:「潮風,你不是想聽我吹竹琯嗎?為什麼不出來…?為什麼啊…」
蒼朮正想浮出水面沖她大喊,身後的潮風卻猝不及防地踹了他一腳,他吃了一痛,扭頭委屈巴巴地看了潮風一眼,卻被教訓道:「你想喊什麼?你這個樣子,會嚇著她。」
蒼朮撓了撓頭,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有些不解地道:「為什麼會嚇著她?大哥,我在天河裡好歹算是排得上號的美男子,你不知道那些鯉魚精和螃蟹精見了我,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潮風瞪了蒼朮一眼,讓他禁了聲,卻見岸上的少女從地上爬了起來,正準備離開。
於是他心生一計,用下巴指了指岸上的少女,扭頭沖著蒼朮道:「你去跟著她,看看她去做什麼,回來告訴我。」
蒼朮咂舌,指了指自己的尾巴,不可置信地道:「大哥,我這個樣子,怎麼去岸上?你不是說我會嚇著她嗎?」
潮風不耐煩地施了個法,將蒼朮的尾巴變成了兩條腿,再為他套上見像樣的衣服,將他提出了水面。
蒼朮第一次變成人形,摸著雙腿,覺得不可思議得很,然而只聽見潮風開口道:「法術時間有限,六個時辰之內,你必須要回到天河裡來。」
蒼朮小心翼翼地試探道:「若是我不回來,會怎樣?」
潮風提高了聲音,反問道:「你還想不回來?」
蒼朮看著潮風的臉色,結結巴巴地道:「當然…不,不是…」
潮風本來想說,只是會露出原型,然而怕蒼朮溜出去不回來,便話鋒一轉,恐嚇道:「會死,會灰飛煙滅。」
「真…真的嗎…」蒼朮扯了扯潮風的袖子,「大哥,我突然想起父君有事找我,就不替你去辦這件差事了。」
說罷,正想開溜。他來不及掙扎,便被自家的大哥提著後頸,摔在了岸上。
「記住,六個時辰不回來,就永遠回不來了。」潮風坐在礁石上,看著摔得狗啃泥的蒼朮,輕飄飄地撂下這句話,便隨著礁石,沉入了河底。
蒼朮憤憤地看向了河面,剛想爬起來,卻因為是第一次用腳走路,又摔了個狗啃泥。
他有些難過,然而見著那吹竹琯的姑娘快消失在了視線中,便忙不慌地又爬了起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