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泡酒的內丹
秦雲默立於長亭之上,空洞的雙眼目送著妖族大軍的遠去,身形蕭瑟,單薄。
他知道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那個能護他周全的青狐了,回到大龍懷抱,是風霜雨雪還是清風暖陽都需要他一個人面對了。
「你這廝,莫要在老子面前裝深沉,老子這輩子最痛恨讀書人,而且還是愛裝叉的讀書人!」
陳彭的大嗓門嚇了他一跳,他連忙轉身,對著登上長亭的一眾人一揖到底。
「罪民秦三苦,拜見長公主殿下。」
面對這位殿下,秦雲報出了這幅身軀的本名。畢竟在雲海關的記載中,根本沒有秦雲這一號人。
李知更看著那雙無神的雙眼,秀眉一挑,問道:
「你是如何在這麼多人里,分辨出本宮的?」
她看出來那雙眸子中沒有半點色彩,而那封議和書中,並沒有說明他的身份,也沒有提及他是一位瞎子。
秦雲恭聲說道:
「罪民斗膽,聞到了殿下您身上的香味。」
陳彭聳了聳鼻子,在空中聞了聞,除了這關外的風雪,他沒聞到什麼香味。
就在他打算靠近李知更,仔細分辨的時候,忽然感覺自己小腹被踹了一腳,整個人跌下長亭。
李知更翕動著鼻子,也沒有聞到自己身上的香味。
來這北境邊關半載,她已經很久沒有用過胭脂水粉,連日的大戰,身上只有洗不掉的血腥味。
她冷哼一聲,並不相信,轉而問道:
「你說你聞到了本宮身上的香味,那本宮倒是想問問,是何種味道。」
秦雲沒有猶豫,開口道:
「是北境沒有的丁香花,罪民幼時生活在龍城,所以對這種花的味道很熟悉。」
陳彭罵罵咧咧地重新登上了長亭,對著秦雲喊道:
「你這廝,現在正值隆冬,哪裡會有丁香花,分明就是在信口胡謅,來人給我撕了這酸臭儒生的嘴巴!」
他很氣,更是看秦雲不順眼。
一方面是因為他嫉妒剛才秦雲立於長亭上,受妖族拜謝,這種逞威風的事情,應該是他這位身經百戰的大英雄應該承受的。
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天生就看不慣讀書人,特別是長得俊秀的讀書人,而且還能在他面前裝叉的讀書人。
秦雲不卑不亢地轉過頭,看向陳彭,說道:
「想必這位就是名震九州,戰功赫赫,威風八面,驍勇善戰,忠心為國的陳大將軍吧?在下早就聽聞陳將軍的威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不凡,有帥才之姿。大龍有陳將軍在,何愁不開疆擴土,再立偉業?」
陳彭臉上的怒意漸漸斂去,然後又慢慢變成一張笑臉,嘴角已經咧到耳根后,已經忘了秦雲只是一個瞎子少年,根本看不見他的相貌。
「嗯!舒坦!本將雖不喜歡讀書人,但喜歡對老子說大實話的讀書人,再說幾句來聽聽,我覺著你剛才的話說的還不夠全面。」
秦雲臉上平靜,心裡卻罵道:
「你這匹夫,比我還不要臉!呸!」
可李知更沒有再給他拍馬屁的機會,冷聲說道:
「押下去。」
秦雲是被青狐恭恭敬敬請上來的,離開的時候是被甲士押解著狼狽下去的。
雖然回到了人族的懷抱,但待遇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甲士入關,偌大的雲海關中沒有一個活人。
這也是妖族一貫的做派,屠城吃人,搶糧搶財。
從人族還未開化崛起之時,就一直是妖族餐桌上的常客,幾萬年過去,妖族的食譜也並未因為人族的崛起而劃掉這一道佳肴。
李知更帶著眾人走到觀雲書院外,和外面相比,這裡乾淨整潔,台階一塵不染。
但是讓眾人驚駭的是,在這書院外的石柱上,吊著二十幾位死去的大妖,頭顱斬掉,內丹被掏。
就連見過大場面的陳彭都愣住了,半年來的戰鬥,死在沙場上的大妖加起來都沒有這裡的多。
李知更掃了一眼,並未停留,徑直走進書院內。
一塊染著黑漆的木板,上面寫著一些她從未見過的古怪符號。
一張張整齊乾淨的桌案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字體歪歪扭扭,勉強能看出那是一個個『早』字。
李知更眉頭皺了起來,看向身後的秦雲沒有說話。
倒是陳彭鼻子一動,一個箭步出現在講台的一側,捧起一隻酒罈子,拍掉了上面的泥封。
「哈哈哈,沒想到這書院內還有此等好酒!」
半年的軍旅,他這位嗜酒如命的粗鄙武夫從未喝過酒,就在他打算仰頭痛飲一番的時候,一聲冷哼傳入了他的耳朵里。
他掙扎半晌,這才悻悻地放下酒罈,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狂咽口水。
一位方士打扮的中年人臉色忽然大變,踉踉蹌蹌地衝到酒罈旁,用鼻子聞了聞酒香,頓時痛心疾首地說道:
「哎呀!用妖族的內丹泡酒,這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啊!這若是用來煉丹,這些內丹能活生生堆出一個四品境武夫!」
陳彭一聽頓時大怒,喝道:
「趙乾明!你個赤腳醫生,要是敢拿這些好酒去煉丹,老子一斧子砍了你的狗頭!」
中年方士也梗著脖子,罵道:
「你個粗鄙的武夫懂什麼,這些內丹泡酒,所能發揮的功效不足十之一二,這簡直就是浪費!」
兩人大眼瞪小眼,恨不能當場打一架。
李知更冷聲說道:
「誰說這些東西是你們的了?青狐能將這些東西留在這裡,難道是為了犒賞諸位殺敵有功?還是祝賀咱們不費一兵一卒收復失地?」
這番話一出,在場眾人臉色都紛紛一紅,然後羞愧地低下頭去。
說實話,從入關到現在,所有人還處在一種不可置信的狀態之中,打了這麼久的仗,這雲海關真就這麼不費一兵一卒就收回來了?
陳彭神經大條,沒有聽出長公主話里的意思,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瞪得像銅鈴,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問道:
「殿下的意思是,這酒里有毒?青狐那老小子要害咱們?」
李知更懶得理他,這種榆木疙瘩只適合在戰場上廝殺。
她坐在桌案上,手腕一翻,出現一隻小巧的酒杯,拎著酒罈給自己倒了一杯。
色澤明黃,酒香四溢,還有淡淡的妖力在流淌。
「殿下不可!讓末將先替你試試毒!」
陳彭終於聰明了一回,看殿下這麼做就知道這酒肯定沒有問題。
就在他伸手去抓酒罈的時候,他迎上了長公主那雙冰冷中泛著殺意的眸子。
「滾一邊去!」
陳彭咽了咽口水,抓起趙乾明的衣領,像拎小雞仔一樣,拎著他走到了門口。
李知更仰頭,一杯酒下肚,身上金色光芒流轉,良久后,她才緩緩吐出一口酒氣。
「五品境大妖的內丹,那位青狐對你可真用心。」
說完,轉過頭,看向了那位青衫少年郎。
秦雲垂手而立,帶著幾分諂媚地說道:
「若是殿下喜歡,全拿去便是,罪民記得這裡面還有一顆四品境內丹泡的酒,是一隻虎妖,因為答不上問題想吃了我,被青狐一掌拍死了。」
李知更握杯的手輕輕一抖,忍不住輕聲呢喃道:
「四品境大妖?一掌拍死?」
秦雲隨口一句,讓這位大龍最受尊崇的長公主殿下有些失神。
她自問,做不到如青狐那般,一掌拍死一隻四品境的大妖。
「青狐是妖族年輕一輩的翹楚,而我大龍的翹楚在哪?我嗎?」
李知更在心中想著,而站在門口還心心念著美酒的陳彭怒喝一聲,罵道:
「你這廝,莫要漲他人威風,一隻區區四品境虎妖而已,別說是長公主,就算是老子我還不是一斧子一個?也就是他死的早,要是在戰場上遇到老子,老子一樣能剁了他的虎頭,連帶著虎鞭虎骨一齊泡了酒獻給殿下!」
他這吹牛的同時,還不忘了順道獻了一把殷勤,用虎骨虎鞭泡酒沒啥大問題,但是把這玩應獻給長公主,問題可就大了。
果然,話音剛落,李知更轉過頭用清冷的眸子掃過他,對著門外甲士們命令道:
「拖出去掌嘴五百,用本宮的蝴蝶鐧。」
一聽是用蝴蝶鐧掌嘴,這位四品境的征北大將軍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昨天還是用木質的軍棍,今天就用上了隕鐵所鑄的蝴蝶鐧,這東西隔著鎧甲都能把人的骨頭敲碎,更何況他只隔著一張臉皮。
就算他臉皮再厚,武夫體質再耐操,也扛不住五百下。
將近兩米鐵塔一般的漢子,兩條和身材比例有些不協調的小短腿頓時跪在地上,雙手抱拳,大聲求饒道:
「殿下,末將為大龍殺過敵,受過傷,流過血!」
李知更點點頭,改口道:
「那就三百下。」
陳彭一看有戲,又繼續求饒道:
「殿下,末將為您擋過刀,穿心一刀,差點下去見了列祖列宗……」
說著,他扯開胸前衣襟,露出心口上那道猙獰的傷疤。
李知更看都沒看一眼,對於這位犯了錯就知道扯衣服露傷疤的武夫,她早就聽膩了也看膩了。
一旁的左參軍馮源忍不住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鄙夷地說道:
「出征半年,這傷疤你露了不下五十次了吧?你們武夫到底還要不要臉?」
陳彭梗著脖子,無所謂地說道:
「只要能活著,要臉有用?」
李知更懶得理這傢伙,坐在青狐之前的座位上,用手托著香腮,終於再次將目光放在了秦雲身上。
「說說這半年來你是如何賣國求榮,通敵自保,教化異類,本宮要你字字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