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東進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這封直言西漠之事,事關重大,若獨獨抽調走一半隴右兵力前往西北,隴右恐有事端的奏章,直接有抗命不遵的嫌疑了。陳秋水的奏章不僅惱怒了剛剛親政不久的興帝,就連朝堂當中的一干大臣,也罕見一致地認為此人目無聖上,公然抗旨,理應押解回京,打入天牢。問題是,誰去隴右問罪呢?
吏部說,兵部管轄不力,才致駐外將軍越發跋扈;兵部說吏部監督不力,有失察之責。如此一番口水之爭之後,臨近早朝結束,也未能有何實質結論,最後眼看就要演變成了明日再行約戰的境況,最後還是皇帝陛下一錘定音,既然陳秋水擔憂隴右局勢,那便讓羅仕全帶兵三萬前往朝天關,同時,河東河北兩道即刻整頓兵馬,隨時準備開進西北道。
新的旨意再次傳來,此次陳秋水萬不敢再推辭此事。但他的目的其實也算達到了,如今羅仕全帶走三萬人馬,與他而言也算是還可接受。且皇帝明言,待得西北局勢穩定,朝廷並將論功行賞。屆時,跟了自己多年的副將有望成為大興新的西北道將軍,那以後的隴右西北兩道,也算是盡在掌握之中了,自己的地位也將僅次於陳燦大將軍。
羅仕全,年歲三十有六,官拜雲麾將軍。生的面圓耳大,身軀凜凜,孔武有力,善使一雙紫金流星錘。少時貧苦入行伍,初進西北軍,與草原交手多次,深諳草原人來去如風的作戰風格。后因殺敵英勇,一步步擢升。於舊曆天有二十三年跟隨隴右道陳秋水將軍,履職第一副將。
此次從隴右領兵,行軍陰山腳下,過了陰山,再行三日便可直達朝天關。
朝天關,陳秋水那座舊將軍府,依舊還是那座沒了用處的校武場中。中年少年此次倒是沒有再曬太陽,而是在...飲酒。
王軍師與木托,一人一壺,不是草原的馬奶酒,而是這朝天關內的穀神酒。
「先生,城門已開,但是根據探子來報,真正出城去的人,跟先生之前預料的一般,並不多。」少年從內心裡對眼前的先生折服了。
此次草原人入關,除了少年木托暫領的扎哈部落大軍之外,還有烏力帶領的牧和部落,以及賽罕帶領的烏日部落。當木托和烏力、賽罕聽說軍師要打開城門之時,第一時間三人都以為聽錯了。性格直爽的烏力更是直言軍師此舉是不懂兵事,婦人之仁。
而當時的軍師只是笑著說「三位將軍且看著就是,便是如今打開城門,也定無意外。」
「那如果有大興的姦細混進來怎麼辦?」烏力瓮聲瓮氣地直接問道,其實依他的性格,早早帶領手下的兒郎們,南下大興境內,大肆劫掠一番回去就好了。但奈何本次入關之前,扎哈可汗早有金信傳入軍中,前線戰事指揮一切聽從眼前的軍師安排。
「那是最好了」木托還記得軍師說這句話時候的笑容,那是一種成竹在胸似的笑容,好像,還有點期待的意味?
「這世間吶,打仗一事,除了殺敵,還有守城,還有人心的教化,民風的移易...等等等等」王軍師提壺小飲一口,似乎嫌辣,忍不住嗆住出聲。
少年木托哈哈大笑,「先生,這是什麼酒,真的很難喝,不如我們草原的馬奶酒。」
「這是穀神酒,是朝天關這邊獨有的一種酒水。以陳年的穀物,釀造而來。」軍師也笑了笑「相傳大興立國之初,因為連年戰爭,百姓生活很是艱難。在這邊關苦寒之地,就是易子而食也不稀奇。但世道就是這樣,再難的年歲里,也有人餘糧富足。這大概就是前人說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吧。」」
「相傳就是在那些個歲月里,有一戶人家,窮的已經好幾天揭不開鍋了。家中能吃的糧食,能換些錢財的東西,都沒有了。眼看著全家就要餓死了,於是這家的男人,便向上天祈求,祈求天上的穀神能賜給他們一些糧食過冬。」
少年木托聽得津津有味,萬萬沒想到眼前的酒水還有這些個故事「然後呢先生?」
「然後啊,就在那天夜裡,這家的男人夢見有個神仙,教了他一道用陳年穀物釀酒的法子。還直言,憑此法釀造的酒水,入口辛辣,入喉溫醇,入肚溫暖,最是適宜冬日裡溫上一壺。」
「可是他們連吃的都沒有了,還能有食物釀酒嗎?」少年聽了先生的介紹,忍不住又慢慢淺嘗了一口身前的酒水,似乎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
「對呀,連吃的都沒有了,哪裡還能釀酒?於是這家的男人醒來后嚎啕大哭,大罵不已,直言上天戲耍於他。」
「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城內的富翁恰巧經過,看這男人神情哀慟嚎哭不已,於是動了惻隱之心。接下來,就是富翁問明了緣由,施捨了這家人幾日的食物。男子感激不已,於是將釀酒的法子悉數告知了富翁。難得的是,這個富翁當了真了,回去找人以此法釀造,果然釀造出了這不一般的酒。於是,這穀神酒,便一直這樣流傳了下來。」
「哦,原來大興,也有富翁這般的好人吶。」少年木托又嘗了一口,似乎還是不那麼好喝。
軍師又笑了笑,起身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是啊,大興還有這般的好人。可惜啊,只是這般的好人,太少太少了...」
軍師說完這話,就陷入了沉默之中,氣氛一時安靜了下來。只是沒有多久,一個草原大漢便急匆匆尋了過來。
「軍師,興人的兵馬已經在未陽郡集結,大約有五萬人馬」
「賽罕將軍,大興此次領軍的是誰?」
「好像是大興西北道的節度使段良周。」
「果然如此。」軍師撫掌而笑,「昨日我已收到消息,我草原往東的軍隊,已攻入侯城以及范水關,若是再有一旬,想必呼達將軍和日蘭將軍就能看到河東河北兩道的驛道了」。
少年木托與烏日部落的賽罕是真的震驚了,進入朝天關快一個月了,他們按兵不動,難道軍師是暗中已經派了呼達和日蘭往東推進,先行一步了?
軍師點了點頭,「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賽罕將軍,請你速速通知烏力將軍,整頓兵馬,我們,南下」
這一刻,春風扶起了王軍師的鬢髮,他雖身形瘦弱,卻盡顯英姿。
「先生,那我呢?」少年木托急了,他早就想南下,如今機會在前,怎麼說也得問個明白。
「木托,你且先安心在這朝天關中。後續,我還有重任交於你那一萬紮哈親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