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階前白刃明如霜
「不許動,把手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慢慢地站起來。」宋飛鳶的聲音比他手中劍光更加森冷。
張通佑暗罵自己粗心大意,以致把自己置於險境,一面把雙手朝著兩側張開,示意手無兵刃,一面緩緩直起身。
「好漢,有話好說,小人就只是來湊個熱鬧而已。」張通佑滿是諂媚地求饒道。
「那你還不快走?你沒見地上那些人么?湊個熱鬧把命都搭上了。」宋飛鳶朝著不遠處幾具死屍一努嘴道。
「難……難得能親眼看到強者之戰,就算死也值回票價啊。」張通佑臉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怎麼,你認識那些人嗎?」
眼下王貝拉、魚克禮和劍鬼打得正歡,隨時有打出人命的跡象。
「小人本領低微,上哪認識的這些高手啊?」張通佑嘴上客套,心裡卻在不住盤算如何脫身,「這不是特地為了見識一下崑崙派的絕技,所以才大晚上跑來這荒郊野地,誰知小命都險些丟在此處……」
「本領低微?閣下未免有些妄自菲薄了,能在那種情況下逃生也是一種本事啊。」宋飛鳶悠然道,「我欲上前與那兇徒一戰,不知閣下可否暗中助我一臂之力?」
「這個,懲奸除惡小人義不容辭,可好漢也知道,我這三腳貓的功夫上去純屬放屁添風……」
「誒~話不能這麼說,再不濟閣下也能趁機丟丟暗器嘛。而且若我猜的不差,閣下應當是位醫道中人,不然身上怎會有股藥味?」
張通佑哪知道宋飛鳶嗅覺異於常人,連自己身上那幾根毒針的味道都能聞到。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宋飛鳶繼續道,「方才那位突發惡疾的老兄倒下時,你好像就在他身邊來著?我上前查看過,在他身上聞到了和閣下一般無二的藥味。」
「小人與他素昧平生,大抵是那時離得太近,沾上的氣味罷……」
「既然與他離得太近,又怎會不知他是身中暗器才倒下的?而且,那餵了毒的暗器可就是從閣下的方向擊發的,而且那氣味正跟閣下身上的一樣……」
「小人可沒見到有什麼暗器,莫非好漢是在懷疑小人?」張通佑眼中掠過一縷陰雲,「當時在場者甚多,有暗器好手趁機用毒針傷人也未可知。」
宋飛鳶始終板著的臉終於有點綳不住了,他還尋思怎麼從這個可疑人士嘴裡套話,沒成想對方居然不打自招了:「你既然沒見到有暗器,那又如何知道傷人的暗器是毒針呢?」
張通佑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
恰在此時,劍鬼甩開拉姐,正要取魚捕頭性命。宋飛鳶見勢不妙,當機立斷,大喝一聲:「住手!」
他這一嗓子救了魚克禮,拉姐也及時趕到,再度與劍鬼對峙。
「姓張的,果然是你……」劍鬼對張通佑道。
「你原來姓張么?這麼說你果然和『夜行劍鬼』是一夥的?」宋飛鳶道。
「誰跟他是一夥的?」劍鬼啐了一口,「我巴不得現在就把他剮了。」
「那你們是什麼關係?你欠他很多錢嗎?」宋飛鳶疑道。
「不光不欠,反倒是我給過他很多東西。」張通佑道,「只不過這些東西他未必想要。」
「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己所欲亦勿施於人。」宋飛鳶一本正經道。
忽聽一聲劍嘯,竟是劍鬼再動殺機,寒鋒直抵王貝拉咽喉。拉姐早有防備,以真氣灌注長棍,將對方殺招封住,隨即雙手舞棍,攪動風沙,與劍鬼展開對攻。一時間棍影翻飛,劍光亂閃,星飛電走,殺氣四溢。一旁魚克禮心知此等場面非己所能插手,便識趣退開,來到宋飛鳶和張通佑近前。一問之下,得知此人不僅和劍鬼相識,更是可能與那姓宇文的看客中毒發狂一事有關,當即點了張通佑的穴道,取出綁繩將其雙手縛住,只待拉姐與劍鬼分出勝負再做處置。
魚克禮以「穿石勁」手法打穴,半個時辰內可使對方半身酸麻,難以行動,只見張通佑穴道被封,身體酸軟無力,倒卧在地,這才放下心來,與宋飛鳶凝神觀戰。
此時,以那二人為中心,方圓一丈內已然成了一片死亡領域,任何陷入其中的事物都只有被攪碎的命運,甚至他們腳下的地面都已是千瘡百孔。
王貝拉的「白刃行」身法就如同在高空鋼絲上起舞,處境越險越能發揮功效;而「天厲五殘劍法」正是奇險狠辣,劍圍之內寸草不生。但拉姐往往就是能在密集的攻勢下窺得閃避和進攻的良機,從而發揮長兵之利,漸漸將二人之間的距離控制在了「劍的攻擊範圍外、棍的攻擊範圍內」。
這時劍鬼忽又再出怪招,身形稍稍後掠,隨即俯身貼地,劍尖前指,手足共同發力,整個人便如捕獵的毒蛇一般射來,要去削王貝拉雙腳。拉姐見狀,棍尖朝地垂直一戳,將棍立住,手足並用朝棍頂攀爬而上,一如靈猴緣木。劍鬼一招刺空,反身揮劍上撩,卻見拉姐輕身縱起,飛離了長棍,自天而降朝著劍鬼揮出一掌。
眼見拉姐手掌即將被拔地而起的「金縷鹿盧劍」刺穿,宋、魚二人不禁驚呼出聲,隨時就要上前救人。
不料二人腳下的張通佑趁此機會,突然發難,原來他身具異象,穴位與常人不同,且本身對於穴道的運用也是頗有涉獵,被魚克禮點穴后便假裝無力倒下。此時見他們注意力完全被戰局吸引,便用手抽出藏在靴內的薄刃割斷繩索,便即起身把身藏的最後一枚毒針連同薄刃一併向宋、魚二人發出!
宋飛鳶耳聽身後傳來動靜,下意識抽劍反撩,卻見兩道寒光直射而來。魚克禮有傷在身,反應不及,被薄刃刺中肩胛,直貫入骨,頓時劇痛鑽心。
張通佑沒指望這兩發暗器能同時殺死二人,更何況剩下的那枚毒針並非以取人性命見長,在暗器脫手后當即扭頭狂奔。
宋飛鳶與吳穹切磋日久,見慣了「捕風捉影手」的絕技,對截奪暗器亦有所心得,他反手這一劍正揮中毒針。只聽「叮」的一聲,劍身竟為之一顫,足見那張通佑暗器手法不凡。
「別管我,快去追他……」魚克禮強忍劇痛,咬牙切齒地對宋飛鳶道。宋飛鳶聞言,正待要運輕功,卻見遠處張通佑忽地一個空翻,半空中雙手各取一枚銀針,照著自己雙腳踝穴位一刺,待他落地時,速度竟又快出數分!宋飛鳶所習輕功「白鳥過灘」並非以速度見長,此刻面對這手段迭出的傢伙,也只得望而興嘆。
再看那頭,王貝拉凌空出掌,正對劍尖,本已是險象環生,誰知劍鬼猛地感到一陣無形壓力從上方傳至,正如泰山崩於眼前、三江之水傾瀉而下,不但周身氣血運行受阻,四肢百骸也絕似千鈞之重,力軟筋麻,就連握劍的手也不覺鬆開,「金縷鹿盧劍」歪歪斜斜,噹啷墜地。
劍鬼眼中,少女颯爽身姿已到近前,那隻彷彿鎮壓天地的素手在他的瞳孔里無限放大,充斥腦中的殺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畏懼和服從。
「轟!」
掌風所覆之處,震得劍鬼連同他周身的地面也朝下方一陷,激起碎石飛濺,塵煙瀰漫。
「如……如來神掌?」宋飛鳶看得呆了。
「不,這是……『鐵獄鎮魔手!」魚克禮身為公門中人,自然聽說過這門由「凜梟絕獄」獄長崔雷石獨創、令無數犯人聞風喪膽的掌法。這門絕學發動時,可在周身殺氣場內製造壓力,令敵身受無形重壓,難以行動。若藉助從天而降的破竹之勢,壓迫力更甚,練到深處甚至能憑空壓斷人骨,「凜梟絕獄」內多數囚犯都受過崔雷石此招,更無一個膽敢反抗。沒想到崔獄長竟把這掌法傳給了王貝拉。
塵煙散去,拉姐立於劍鬼身側,後者已然兩眼翻白,口鼻流血,並無力再戰。
片刻后,拉姐身體突然像是垮掉一般,勉強倚靠著立於地上的長棍才不致倒下,想來是腹部傷口失血,加上這「鐵獄鎮魔手」耗費內力過甚的緣故。宋飛鳶連忙上前要扶,拉姐擺手示意沒有大礙,拄著長棍道:「快,把他綁起來送去書院……」
「書院?咳咳……」劍鬼尚未失去意識,勉強說道,「莫不是要送我去考科舉?」
宋飛鳶撿起地上的「金縷鹿盧劍」,劍尖點指對方喉間道:「你殺傷人命,天理難容,今日被擒也是罪有應得。」
「你為什麼要做這些?」拉姐將心中疑問接連吐出,「還有你為何突然性情大變?『金縷鹿盧劍』和『天厲五殘劍法』又是從何處得來?你究竟是何自錚還是何自峻?」
「你覺得我會回答你嗎?」劍鬼輕蔑地笑道。
「我猜你會。」那邊廂魚克禮一手捂著傷處,一手捏著什麼物事走到跟前。
「這是剛才掉在地上的毒針?」宋飛鳶認出他手中的正是張通佑發向自己的暗器。
「是毒針不錯,而且碰巧,這針上的藥味我熟悉得很。」魚克禮持針朝著劍鬼頸間一刺,「這種葯我們通常用於拷問要犯,待他虛弱疲累之時,只消一滴便可令其知無不言了。」
藥效很快發揮,劍鬼本就精疲力竭,當即說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既是何自錚,也是何自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