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慶雲
人界西荒,崑崙虛的東南方,弱水環繞之外,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流沙之域。
這裡奏著永恆的嗚咽之歌,那是風與沙自亘古以來的和鳴,而在這無垠的風沙戈壁之中,還存在著一個古老的西域之國——端璽。
端璽與其說是一個國家,不如說是一座龐大非凡的城池,鳥瞰而去,整個國家竟與大漠同色,舉城宛如從一塊巨大的砂石中雕鑿出來的一般。
裝飾這沙色之國的,是一座名為「熾沙」的綠洲湖泊。熾沙湖的岸邊是一叢叢的沙柳與胡楊,以這環狀綠植為界,外面沙粒飛揚,幾乎寸草不生,裡面卻是碧波蕩漾、鬱郁青青,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儼然兩個世界!
作為整個國家的生命源泉,此湖在國民心目中的地位極為崇高。城中建築很多,密密麻麻,鱗次櫛比,但皆是環湖而建,從未涉足過湖中區域。
熾沙湖的東岸是一座巨型空港碼頭,在這遙遠的西荒之地,端璽便是通過一艘艘偃甲飛舟來與天下各處通商交流的。
熾沙湖西面的城區與一座名為「炎火」的火礦山接壤,這兒氣候更為乾旱炎熱,多為礦徒居住,算是端璽王國最貧困的地方。
相比之下,南岸則是王國最為富饒的地方,在這裡最常見的便是獨具西域風情的酒庄了。
最後,雄踞在湖泊北面的是端璽的王宮,這裡既是王國權利中心,也是這片大漠中最具力量的地方。王宮內外駐守著的,是令所有沙漠匪妖之流聞風喪膽的流沙軍。
在這片黃色的世界里,熾沙湖就像一隻幽深蒼翠的巨神眼眸,於千古歲月中默默守望著這座沙國。
此刻,正值晌午,熾沙湖東岸空港碼頭上,隨著一艘偃甲飛舟的降落,慶雲也終於來到了這座西域國度。
剛下飛舟,慶雲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他回頭盯著自己剛剛乘坐的那艘偃甲飛舟,仔細打量著一切,嘖嘖稱奇。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偃甲,也是第一次乘坐飛舟。
世有偃術,相傳為神農所授。
偃術即為製作和操控偃甲的技藝和術法,擅使偃術的人則被稱作偃師。偃師製作的偃甲多是機關物件,以能提供靈力的靈石為核心,又以刻在偃甲上的法陣來驅動操控之。因有靈力核心的存在,故凡人也可以掌控偃甲。
待到飛舟上的乘客全都下船,飛舟駛向他處后,慶雲才略有遺憾地收回了目光。
人群中的他身姿修長,全身隱在一襲雲紋金邊的玄衣之中,裸露著的只有一條看起來稍顯瘦削的左手臂。
他的後背還負著一把長劍,那長劍被與衣袍材質相同的黑色綢緞裹著,那是他的師父臨行前送與他的出師禮。
因為品階太高,所以此劍既無法被當下的自己煉化,也無法被儲物的法寶收進去,只能像凡人一樣傻乎乎地把它帶在外面。
據說師父那老傢伙已經有近萬年未曾出劍了,上一次見過他用劍的,怕是早已入地界幽都輪迴千百世了,因此自己並不擔心就這樣背著它。
他隔著黑緞摸了摸那把劍,不由得想起那個不當人的師父一天前對自己的「囑託」:
「混賬小——呃咳……好徒兒,此行是你出師后第一次外出歷練,流沙那邊兒的濁氣可比咱這兒多多了,你靈脈體質特殊,這第一趟出門兒小心別激動地剛落地就入了魔,你知道我可是很樂意清理門戶的,嘿嘿嘿……」
「哎還要記住,小孩子之間小打小鬧不準用全力,
要是遇上大人了呢,能跑就跑,跑不過才要不擇手段地跟他拚命,曉得了嗎?」
回想起師父那不懷好意的關愛智障一樣的眼神,慶雲就火大。
在這小小的西域國家能有什麼危險?
自己會嚇得逃跑?
呵,笑話!
自己雖還不是可以傲視天下的仙神,但也是差一步就是天神境。
雖說適逢大爭之世,各路天驕會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天神也不會再變得那麼罕見,但在目前年輕一輩中來說,自己這實力應該算是頂尖的了吧。
不讓自己和同輩戰鬥時用全力,大概就是怕我太強下手沒有輕重吧?
畢竟小爺我距離飛升上仙只差渡個劫而已!
再者說,我又有那老傢伙的天絕劍在,跨境逆伐仙魔也不是不可為!
慶雲擁有絕頂的修道天賦,踏上仙途短短十餘年,十七歲如今已是「天命境」的大修士了,而他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是這個境界了。
距離跨入天神境成為仙神只有一步之遙。
就連身為其師父的天下第一劍仙端木驚,都言其比上代人皇還要妖孽!
三界中,成為仙神和魔神之前共有九個小境界,為「蘊靈」「辟靈」「明脈」「生息」「氣旋」「魂外」「空冥」「凌虛」「天命」。
每三個小境界又屬一個大境界,先後叫做「靈境」「地境」和「天境」。
靈境也叫作人境,因為萬物有靈皆可化作人形,基本上共用一個修鍊體系,而人也是有靈萬物的一員,所以便統稱此境界為靈境。
以此劃分,慶雲便是「天境」中的「天命」小境界。
經脈以及四肢百骸間涌動著靈力和精血化作的海洋,神魂之力亦如奔騰的汪洋一般摧枯拉朽。氣、血、魂三力同時達到劫前巔峰,力量之強甚至可影響一方天地靈力,論實力,也只比那些渡天劫失敗卻僥倖存活的半神弱一分而已!
天命境界下,修士也會越加明晰自己所求何道,因此天命亦是悟道之時,天底下那些以劍入道、以符法入道等的也多為天命修士!
若是經歷過輪迴之人,在跨入這個境界之後,因自身命魂的進一步強大,還有可能覺醒被幽都地魂封鎖的輪迴記憶!
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分別喚作天魂、地魂和命魂。
三魂中,天魂為陽,作為質子被收押於天道,為生靈在天地的運道,亦是被天道掌控的證明。地魂屬陰,歸於地界幽都,生靈死後,命魂被地魂接引,入地界輪迴往生。天地二魂陰陽相合,則命魂誕生。
若無天魂,則失運道,有命無運,自身命運混沌無常。若無地魂,則沒有輪迴,命魂無法進入幽都轉世。當命魂魂飛魄散,天地二魂亦會消散,世間將再無此生命存在。
雖說天賦越高越可能記起輪迴的記憶,但是慶雲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甚至都有些記不清自己是如何達到如今這個境界的了,只記得自己一直被師父關在湖心島上修鍊。
直到兩年前自己於閉關中一覺醒來,宛若大夢初醒一般,悟了自己的道,晉入了天命,才開始對師父死纏爛打求著放自己出去玩。
但也是從那時開始,自己的境界宛若停滯了一般,兩年的時間裡從沒有感應到天劫的存在,以至於有時他都懷疑自己天賦其實並沒有那麼高。
念及於此,慶雲更是氣得牙痒痒。
天底下哪個師父會把自己的親傳弟子給關在家裡十幾年的!
要不是小爺我這兩年天天對著狗師父的房門焚香燒紙祈禱,這才氣得呃……這才感動了上蒼讓師父開了竅,同意讓我出來浪啊不……同意讓我歷練,不然還指不定把我關到猴年馬月呢!
別人的師父,巴不得自己弟子出去闖蕩一番,然後揚名天下,給自己師門宗派長長臉。
為何自己的師父卻甘願我這麼一個絕世天驕在家當老六?
你個家裡蹲的萬年琅槐老宅男,當老六不要拉上我啊!
哎不對,我幹嘛要說「家裡蹲」這個詞兒,「老六」又是啥意思?
我不管,我才十七歲啊,還是個孩子啊!
我連女生的小手手都沒牽過,還想著和那些漂亮的天驕聖女們談幾場甜甜的戀愛呢!
……
慶雲也心知肚明,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這一個月來,他不是沒問過師父,為什麼是現在,忽然回心轉意要讓自己入世,是不是有著什麼謀划,卻都沒得到一個滿意的回答。
昨天最後一次問師父時,他只是笑了笑,笑得很是春光燦爛,然後下一刻在一聲「走你」之中,一彈指將自己給崩到了飛舟之上……
空港前,慶雲抬頭看了眼烈烈驕陽,刺目的陽光使他又趕緊低下頭緊了緊衣袍,內心呵呵一聲:狗師父!
慶雲摸了摸腰間的儲物袋,拿出了一個白金鑄的令牌,這是代表自己身份的象徵,不過這上面宗門的名字卻並不是自家天絕劍宮的。
定睛看去,那白金令上赫赫刻著「天衍」兩個大字,再用師父教給自己的天衍宗秘法拂過時,其上還會顯出「慶雲」二字!
慶雲心中暗忖,果然劍宮的身份還是太敏感了,怕我暴露劍宮的身份吧?
不然你給我其他宗門的身份令牌幹嘛!
幸好小爺我在被關的后兩年裡,還學過他私藏的不少其他世家和宗門的經決,其中就包括了這天衍!
可這令牌到底是真是假,咱也沒見過真正的天衍令牌該是什麼樣的啊!
還有,身為天衍天下行走的聖女也來到了這兒,來時聽師父說,天衍聖女那叫長得傾國傾城、國色天香,說其一雙眸子如秋水般柔情,腰肢楚楚、盈盈一握……
就是不知見面時是否真有那麼……
啊呸!
不知見面時,萬一自己這令牌是假的,會不會被天衍聖女覺出什麼端倪,然後露餡啊?
直至現在,慶雲思來想去也沒得出個正解。
要不然……穩妥起見,屆時見面還是開誠相見,實話實說吧……
誰叫我是個誠實的好孩子呢!
看著手中師父給予的不屬於自家的宗門令牌,又想起他說起天衍聖女時那不斷擠來擠去的小眼神。
慶雲心中不禁生出了一個最大的疑惑:我的師父,這個被三界尊為最強劍神的人,他真的正經么?
慶雲來到空港西邊圍欄處,身後是熙來熙往嘲哳的人群,腦海一時思緒萬千。
這裡是端璽最高的地方,眺望而去,能夠剛好看到西北方的那座炎火之山。
那山遠觀通體黢黑黢黑的,然上方空處卻是火氣瀰漫,烈焰升騰,活像一塊熊熊燃燒卻不燼的黑炭。
這山,已燃了有六千餘年了。
站在此處,甚至還能嗅到被風裹挾而來的一絲駁雜渾濁的氣息,這是從炎火之山逸出的濁陰靈氣——濁氣。
與濁氣相對的則是清陽靈氣——清氣。
清濁二氣是靈氣的陰陽二面,清者修仙,濁者修魔。
然,渡劫飛升一途,仙魔二道皆可達!
修仙者吸納清氣,揚清抑濁,修心養性,淡泊寡慾,飛升后清陽靈氣升華為仙氣。
魔修則吞噬濁氣,尊濁避清,縱心恣欲,放浪形骸,渡劫后濁陰靈氣蛻變為魔氣。
仙魔二氣的本質還是清濁靈氣,是比清濁靈氣蘊含更多陰陽靈蘊的力量。
慶雲默默調動靈力,將剛嗅入體內的幾縷濁氣全部煉化轉為清陽靈力,同時提振精神,開始時刻提防濁氣入體,不染分毫。
因為自己體質特殊,除了容易吸引清陽之氣入體以外,也極易吸引濁陰之氣。
自己可是仙修,我才不想濁氣入體,清濁相干墮而為魔呢!
注視著這座在三界歷史上有著濃墨重彩一筆的「災劫之山」,空港之上,慶雲隱約預感到,師父這次讓自己來這兒很有可能便與它脫不開干係。
隨後,他又將目光投向了熾沙湖的南方。
那芳草萋萋的湖畔上,有一座奢華不已的酒庄,這才是此行首要目的地,天衍在流沙的據點——鳴沙酒庄。
……
明媚的日光穿過透明的琉璃穹頂,照在下方金色的垂絛之上,光芒繼續下行,就照進了庄中一座酒樓的中央之處。
只見,那兒有一名身段妖嬈嫵媚動人的舞女,正和著樂聲婆娑起舞,透過遮面的輕紗,隱約可窺一瞥其絕代的容顏。
她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如火的頭紗之下,是過肩的金髮和一雙剪水般的赤瞳。
那我見猶憐的白嫩嬌軀之上,只有一件裹著酥胸的露臍紗衣,和一襲簪星曳月鈴兒作響的煌煌紗裙。
曼舞翩躚之間,其周身的鎏金鏈飾又與天光交相輝映,好像九霄天宮下凡的神女,繚繞著炫目的神輝,襯得樓中四下皆黯淡無光。
她脈脈的雙瞳時而不經意間掃過前方,只見,偌大的酒庄之中,只有一個男性酒客。
那酒客的身側還立著位為其扇風斟酒的侍從,侍從身材魁梧高大,一看就是練家子。
舞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顧盼回眸間,無時無刻不撩撥著那男子的心神,玉足舞動的每一步,也都像是踩在了其心頭之上。
那男性酒客皮膚白皙,穿著一身看起來非富即貴的西域服飾,此時臉上溢著的,是不加掩飾的貪婪之色。
男人翹著腿,愜意地坐在舞女前方不遠處,一隻手托著下頜,眼睛微眯,目光中帶著侵略性,像審視一個可堪把玩的物品一樣。
他玩味兒似地開口道:「國師那老傢伙果然沒騙我,這鳴沙酒庄真來了你這麼一個漂亮的中洲美人兒。看不出,那老不正經尋女人的眼光竟也有我幾分出色,哈哈哈!」
「美人兒,不如以後來宮中住下,做我妃子,只為我一人跳舞。美食佳釀、金銀珠寶,享之不盡用之不竭……可比呆在這個小地方好多了!」
那舞女聞言,止住身形,似嬌羞般不敢直視台下那人,她怯怯道:
「兀?沃大人可真是折煞小女子了,妾身在中洲時所信非人,誤落風塵,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舞女罷了,如何配得上尊貴高潔的王子大人呢……」
「至於今日冷清,是因國師大人提前知會您要來,為免打擾您的雅興,莊裡特意請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小女子和奏樂的五位樂師招待您,若有不周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那王子聽罷,心頭愈加火熱——這種中洲女子說話時文縐縐的調子當真是入了自己的心坎!
那怯弱的樣子也不和西域這邊的女子一樣,總讓人忍不住要去褻玩一番!
他暗暗有了定計,既然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
在這流沙,本王子看上的女人,還沒有得不到的!
「既然認出了本王子,那我也要知道你的名字才行!」
「你叫什麼?」
兀?沃色眯眯地笑問道。
「小女子姓姒,名秋。」
「姒秋……真好聽的名字呢,你繼續跳吧!」
「是,大人……」
舞女應聲再舞,漸漸有香汗淺漫頸間。
王子眼中的舞女,雖是淺笑依舊,卻無人知曉她真正的心思。
感受著那赤裸的目光,姒秋心中冷哼。
等此事結束,老娘我必教你做人!
敢覬覦本聖女?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