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開始的地方

願你走出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上世紀70年代，廣東新會一個小村，叫蛇沖，四面環山，一條小路穿山而過，村裡都是低矮的平房，有兩間挨在一起的，也有三間並排，絕少單間獨院的。

一進門是廚房，往前走是天井，再進去是客廳，最裡面是主人房。這種民間老屋，在廣東很常見，一般有錢人家是青磚砌牆，窮人家只能用黃泥做牆，屋頂是用泥燒的瓦筒和瓦片，做成農田的壠狀，還配上幾片玻璃，可不能小看這幾片玻璃啊，民間老屋重視私隱，一般不開窗或者窗很小，所以屋裡採光就主要靠這幾片玻璃了。小雲飛在這樣的民屋裡出生了。

屋子後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個小洞，媽媽經常說，雲飛是在那個小洞里撿回來的。所以雲飛經常去那個小洞傍邊呆站，這個小洞里真的可以撿到小孩嗎？當然，除了呆站，竹林里還是有別的樂趣的，譬如「竹象」，一種紅色的小飛蟲，有一個長長細細的嘴，外形是有點像大象的鼻子，所以叫它「竹象」，這種竹象就是用那條又硬又細的嘴撕開竹筍，吸取裡面的液汁。小孩子們抓住竹象，就用一條線幫著它的長嘴，讓它飛，小孩子們跟著後邊跑。還有一種飛蟲，黑色的，有白色的斑點，頭上有兩條長長的辮子，喜歡呆在一種叫芯樹上，所以叫它樹牛，它很兇的，要抓它，就防止被它咬，曾經有人被咬了，很疼的，還流血，如果是現在，估計要去醫院打疫苗了。所以抓它，就要輕手輕腳的在它後邊，迅速的捏住它的脖子，隨後用一條線綁著，讓它飛，小孩子們跟著後邊跑。芯樹（學名火煉樹），小時候經常見到的一種樹，樹苗到小樹階段，長勢兇猛，葉子青綠密集，長大了，葉子就變黃而且疏，因為長得快，所以木質疏鬆，易折斷。小孩子們一般都不敢爬這種樹，除非是很粗壯的樹榦。春天來了，芯樹就長出紫色的花，一束束的，整棵樹都是，而且很香，遠遠就聞到。花謝了，就結出很硬小果，小孩子們就用棍子打下來玩，當石頭扔。說起扔石頭，大人們都說危險，所以我們小孩就去池塘扔。不是比誰扔得遠，而是比誰穿過的水面次數多。我們叫它「劈水劈」。要想贏，石頭要挑選扁平光滑的，姿勢也很重要，半蹲彎腰，拇指食指緊捏石頭，貼著水面瞬間發力，石頭貼著水面飛躍，驚起一串水花。

玩累了，就回家吃飯吧。山村裡晚上黑漆漆的，沒有什麼節目，所以大家都是吃了晚飯就上床睡覺了。山村的拂曉，靜悄悄，只見一輪明月挨在山頂。雲飛和大姐爬起床，摸索著走出大門，走到屋後面的豬欄，豬欄旁邊有個小窩，是用來燒豬食的。晚上媽媽用一個瓦缸裝著菜葉米糠之類的，放在這個小窩裡，再用禾桿草蓋嚴，點著后禾桿草慢慢燃燒，到明天早上，就有燒好的豬食餵豬了。雲飛和大姐不是來偷豬食的，因為昨晚媽媽往瓦缸里放了幾根紅薯，說是給她們做早餐的。太興奮了，所以早早就爬起來撈紅薯吃。這幾根紅薯經過一個晚上的燜煮，熟透了，軟軟的，吃起來帶點豬食的酸味。一眨眼，幾根紅薯就進到肚子里了。天還沒亮呢，還是回屋裡再睡一會吧，今晚村裡放電影，還要養足精神呢。

閃閃的紅星。相信70年代出生的人，都看過這部電影吧。那時候有電影隊，免費到村裡放電影的。如果哪天通知晚上放電影，村裡人整天都沒心思幹活了，早早就收工回家煮飯吃，小孩子們就提早搬家裡的凳子去佔位置，

佔好了位置后，小孩子們就到村口候著，天黑了，鈴鈴鈴，兩輛28寸自行車來了，小孩子們大喊：「電影佬來了，電影佬來了」，隨後就跟著自行車後面跑。電影佬在牆上掛一副白布，擺好電影機，隨著「滋滋滋」的機器聲響，白布上出現了一顆很大的五角星。雲飛悄悄的跟爸爸說，想要一顆五角星。爸爸說：「可以啊，下次去鎮里買給你」。每一次爸爸去鎮里，雲飛都在期待他帶回來一顆五角星，但一直沒有。雲飛知道，不是他不想買，應該是沒有，所以雲飛一直沒提。

雲飛6歲了，想上學。鄰居小哥哥8歲了，經常有老師來找他去上學，他就是不去。每一次老師過來找那位小哥哥，雲飛都跟在老師的後面，怎麼老師就是不叫我去上學呢？有一個晚上，雲飛獨自一人跑去學校，學校在村的最裡面，半山腰上，只是一排平房，老師辦公室靠最近上，建兩層，地下是辦公室，二樓是宿舍。平時晚上學生放學回家了，學校就很安靜了，只剩下一個老師在宿舍。雲飛輕手輕腳的上了樓梯，見到老師坐在桌子旁邊批改作業，雲飛靜靜的走過去，叫了一聲：馮老師！老師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嚇死人了啊，哈哈哈。

雲飛上預備班了。啥叫預備班？70年代是沒有幼兒園的，小孩直接上小學。為了小孩能適應學校生活，所以就產生了預備班。因為預備班不屬於小學教程，而且時間很短，所以沒有固定的教室和書桌。雲飛一大早就從家裡搬了一個小凳子，飛奔到平時放電影的操場，太早了，還沒有一個人，沒事，先霸一個好位置吧。

雲飛上一年級了。上學前，爸爸就告訴雲飛，老師很兇，會打人，要聽話。所以雲飛比較緊張，老師真的這麼凶嗎？老師進來了，是個壯實的年輕人，中等身材，國字臉，短髮。也許當過兵，也許種過地。感覺還是像爸爸說的，很兇，搞不好，真的會打人。他就是雲飛一年級的班主任了，盤老師，教數學。還有一位女老師，教語文的，黎老師。黎老師留齊肩短髮，瓜子臉，大眼睛，身材苗條。相對比較，雲飛更喜歡黎老師，所以上語文課時，比較用心。聽別的小同學說，盤老師喜歡黎老師，經常想和黎老師一起。雲飛覺得很正常啊，我也喜歡黎老師的。盤老師喜歡黎老師，會有什麼問題呢？

在學校，除了上課，就是玩遊戲了。中國美國～雲飛最喜歡玩的遊戲。可以兩個人，也可以一群人玩，現在上學了，就可以和同學們一起玩了。反正就是一隊是中國，一隊是美國，各自分散找個地方藏起來，也可以到處去搜索敵人。當然，藏起來是最安全的，因為山村裡可以藏人的地方太多了，破房子，草叢，灌木叢，高樹，山溝，甚至豬棚。躲著不動，是需要耐性的，因為有蟲咬，特別熱天，更難受。所以，經常就是躲一會，就跑出來了，結果剛露臉，就傳來一聲「撇」，這是敵人用嘴叫的，這樣就說明你已經被打死了，當然，你也可以賴賬，大聲問：「你在哪？」敵人說：「你後面」。你轉頭去看，見到他了，就承認被斃了。

還有就是騎「大馬」打仗。這需要兩個人配合著玩。個子高大的做「馬」，背著個子小的。雲飛個子小，所以自然成為「馬背」上的那位了，盛榮個子高，就當「馬」了。這個遊戲有點像古代游牧民族搶獵物，只不過獵物變成對方「馬背」上的雲飛。兩個小個子手抓著手，拚命拉，當「馬」的大個子拚命抱緊夥伴，腿用力蹲著或者幫著夥伴拉。只要把對方的小個子拉離「馬背」掉在地上就贏了。

這一次闖禍了，雲飛因為用力太猛，把對手拉到地上擦破了皮，盤老師趕過來了，手裡拿著木尺子，雲飛和盛榮伸出手掌，盤老師用木尺子狠狠的打在兩張手掌上，立刻出現兩塊紅斑。真的很痛啊，雲飛還沒被打過這麼痛的，爸爸媽媽都沒捨得打呢。原來爸爸說的沒錯，盤老師真的很兇。從那以後，雲飛和同學們都不敢再玩這個騎大馬遊戲了。

鐺鐺鐺鐺！上課的鐘聲響起了，小孩子們從四面八方迅速的跑進教室，本來吵吵鬧鬧的學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黎老師帶著兩本書走進了教師，她看了一眼黑板，這個可是真的「黑板」，就是用松木板拼成一塊長方形，再用黑漆塗黑，就成了教室的黑板了。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應該是上一節課的老師忘記擦乾淨了。「哪位同學上來幫老師擦乾淨」？立馬有一個同學舉手說：「我來」！他是班長叫勝利，平時都很積極的，所以老師都很喜歡他。他拿著粉筆擦，從上到下一排一排的往下擦，揚起了一陣塵埃。所以家長們都不喜歡讓自己的兒女坐最前排，因為會把粉筆塵都吸了。一般的人也不願意做老師，因為要吃「粉筆塵」。黑板擦乾淨了，黎老師就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字，一邊寫，一邊讀，雲飛和同學們也跟著讀，是很大聲的讀啊，誰讀得聲音大，就會得到老師的表揚。得到老師的表揚，是很有面子的事啊！正當大家們都讀得熱鬧時，突然從教室門外扔進來一個硬物，打在教台邊上，教室立刻就安靜了下來。黎老師也嚇了一跳，是一塊手錶！大家往外望去，是盤老師站在門口不遠處，盯著黎老師。黎老師大喊：「你瘋了吧」！盤老師沒出聲就走了。後來沒過多久，盤老師就離開學校，聽說去東莞打工了。至於盤老師為啥不當老師，雲飛不理解，反正就是覺得開心，因為黎老師當他的班主任了。

學校里本來有3個老師，現在盤老師走了，只剩下2個老師了。一共5個年級，每個年級一個班，兩個老師忙不過來了。怎麼辦呢？那就拼班吧。啥叫拼班呢？就是1年級和2年級的學生坐在同一個教室里，一邊是一年級，另一邊是二年級。黎老師上完半節1年級的課，趕緊擦乾淨黑板，繼續上二年級的課。那一年級的學生該幹什麼呢？黎老師說：「你們自己看書吧」！小孩子哪能這麼自覺呢？稍微聽話的就會靜靜的聽黎老師講二年級的課，頑皮的就和同桌或者前後左右的學生玩了。雲飛屬於前者，覺得很好玩的，免費學到新的知識了！當然，村裡的幹部和群眾認為這樣拼班是不妥的，會嚴重影響到學生的學習成績的啊。聽說很快會調一個老師來，兼校長的，雲飛在想：「這位新來的校長不會也很兇的吧」？

新校長來了！姓容，四十多歲，個頭不高，微胖，七分髮型，還算眉目清秀，感覺還挺和氣的。雲飛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來了。他接替盤老師教數學，雲飛上數學課也認真起來了。小學教程也就是語文和數學兩門主課，其他的如畫畫，音樂，體育都是玩的。一個學期很快就結束了，期末考試，雲飛輕鬆的考了第一名。容校長召開了全校大會，其實就是50人左右，就在一棵很大的荔枝樹底下，個自搬自己的小椅子，分班級坐好。會上，容校長表揚了黎老師的勤勞，也表揚了學生認真，最後就是頒獎了！雲飛上台領了兩張獎狀，一張是考試第一名，另外一張是三好學生，還有兩支鉛筆！黎老師說要向校長和同學們鞠躬，雲飛還是第一次站在台上，一時不知所措，就點了兩下頭，完了趕緊溜下講台。後來同學們都笑雲飛：「雲飛向我們點頭了」！

放寒假了！過了12月份，農村進入農閑階段。除了天氣的原因外，就是經過了一年的勞動，農民伯伯都覺得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順便準備過年了。對於農村娃來說，過年是期望很久的事。家裡養的豬，雞，鴨，到年底時就派上用場了。不是都宰了吃啊，那能這麼奢侈，豬肯定是要賣了，雞鴨可以賣了大部分，就留一到兩隻過年用。用賣豬雞鴨的錢買一些糖果，對聯之類的，還有布料。農村娃最喜歡的就是這個了，到新年就可以穿新衣服了。雲飛是老小，所以平常都是穿大姐或二哥穿過的衣服。有句話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句話，一點都沒錯的。有一次雲飛穿了一件二哥穿過的衣服上學，被同學們笑死了，都說雲飛背著一個尿桶來上學了。因為衣服後面有一塊很大的補丁，外形就像是農村裡用來裝屎尿的木桶。當時雲飛覺得醜死了，回家后和媽媽說，以後都不穿這件衣服了。媽媽說：「好吧，過年時給你做一件新衣服」。雲飛一直在期待著。

新衣服做好了！是藍色粗布做的，款式有點像中山裝，只是沒有四個大口袋。雲飛迫不及待的穿上。天啊，上衣袖子長了，蓋住了手指，下擺把屁股都遮住了。還有褲子，褲口處捲起來一大截，在裡面縫起來。雲飛問媽媽：「這是給我做的衣服嗎？」。媽媽說：「是的呀，你很快就長高了，可以穿幾年。」雲飛心理嘀咕著，算了吧，還不如穿舊衣服，起碼還合身。想是這麼想，總算是新衣服啊！等到過年時就穿！

「砰」，村口傳來爆炸聲，不是放鞭炮，聲音比鞭炮大多了，是在做爆米。過年前，就有專門做爆米的師傅到村裡來，村民們拿自家的米排隊給他做。雲飛最愛看做爆米了。工具是一個黑色的鐵罐，很厚的，形狀像橄欖，頭部有一個壓力表，扣鎖和搖桿。師傅先把米倒進鐵罐里，上鎖扣緊，再用鐵鎚敲兩下，確認鎖扣緊了。鐵罐放在兩個鐵架上，固定好，下面放一些木柴，點著火。師傅慢慢的搖著鐵罐，火舔著罐壁，壓力表的指針動起來了。師傅一邊搖鐵罐，一邊盯著壓力表，過了一會，他就叫：「小孩子們，快走開」。小孩子們哇一聲就走遠了，師傅戴上厚手套，擰起鐵罐放在地上，用一個麻袋套住鐵罐的頭部，再用鐵鎚用勁敲鎖扣。「砰」，麻袋一下子就鼓了起來，氣壓太大了，麻袋也沒裝好噴出來的爆米，地上撒了一些。小孩子們哇一聲沖了過去，搶著撿地上的爆米吃。剛爆出來的爆米，還熱乎乎的，又脆又香！

媽媽開始做爆米餅了，她先用大鐵鍋把白砂糖煮溶，再把爆米倒在鍋里，用棍子大力的攪拌均勻，然後就倒在簸箕上。戴上手套壓平整，稍微冷卻還沒變硬，就趕緊用菜刀切成小塊。冷卻變硬的爆米餅，用一個瓦罐裝好，留著過年時吃。還有「齋菜」，有點像現在的蝦餅，媽媽用木薯粉，加水和各種有顏色的粉末攪拌均勻，倒在一個個大盤子里，這些大盤子要先用食油抹一下，目的是防止粘底。然後放在鍋里煮熟，冷了就可以一塊一塊的從盤子里剝下來，掛在竹竿上曬。曬到還沒變硬，就拿下來用剪刀剪成一小塊的，再放在簸箕上晒乾。然後就用油炸，隨著滋滋滋的油炸聲，香噴噴的「齋菜」就做好了，也是用瓦罐裝好，留著過年吃。農村娃哪能忍受得了這種美食的誘惑，經常是偷吃的。爸媽們都知道，也不會責罵孩子。

村裡的小賣部，是孩子們喜歡去的地方。小賣部很小，但賣的東西還是挺多的，好多東西都是雲飛夢寐以求的。例如咸姜，雲飛一看到就流口水，但是兜里沒錢，所以也只能眼巴巴的看。想辦法掙點錢吧，最好就是去撿垃圾了。爛鐵鍋，雞毛鴨毛鵝毛，都能賣到錢。所以雲飛經常在村裡到處逛，撿這些寶貝收集起來，經常有人到村裡來收買的，只要一聽到：「雞毛鴨毛，爛膠鞋」的叫喊聲，雲飛就興奮起來了，趕緊把平時收藏起來的寶貝擰出去，一大袋也就是換來1毛錢，可以去小賣部買喜歡吃的東西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