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戀（1）

格蘭特把洛薩送回住處，便打算去請個長假，順便預支一些薪水。他一走進市政府大樓，就看見一名官員指揮著幾個工人正在忙碌，他們試圖把一幅巨大的畫作懸挂到正對大門的牆上，畫中的杜桑身著象徵尊貴身份的紅色官服，正在簽署法令和檢查地圖。

他覺得有些好笑，不禁說道：「真好呀！這樣肯定能展現出我們的杜桑先生操勞國事的一面，讓大家都知道他聰明而且精力充沛，絕對是一名優秀的政治家。」

「先生，您知道的，我們也是奉命辦事。而且這些畫作不僅能向地方官員展示最高長官的品質，也可以將第一執政的光輝形象植入到普通市民的心裡，何樂而不為呢。」官員倒是很熱衷於這種工作。

同事們不知從何知道了格蘭特與異國女人的情緣，倒也都表示支持，有人起鬨道：「我們都在正面戰場戰鬥，卻沒想到格蘭特已經開闢了敵後戰場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熱心的向格蘭特傳授各種戀愛技巧。

格蘭特滿臉通紅的從辦公廳退了出來，這位青澀的年輕人還承受不住前輩們的熱情。

回到住處，格蘭特詢問洛薩為何會坐船來到祖瓦大陸，在這個時候，只有軍隊才會奔赴這裡危險的前線。

洛薩的回答不出他所料。她的弟弟，也就是那名拜託格蘭特捎信的陸軍士兵已經在戰鬥中犧牲了。她的父親擔憂時局動蕩，又打聽到格蘭特已經在部隊里當上了官，便讓洛薩跟著前往維特殖民地的同鄉們一同登船，希望來找格蘭特尋求庇護。

然而這艘商船的船長因為不了解前線情況，把船開往落入祖瓦人之手的皮吉特，之後大概是不幸碰上了祖瓦的海岸警備隊，雙方開始交火。

結果很明顯，船上的所有人都成了戰俘，然後被帶到這裡。如果沒有在這裡碰上格蘭特，洛薩簡直不敢想象自己的命運。

現在的情況有些尷尬，洛薩顯然不知道格蘭特在祖瓦共和國的政府里供職。不過她雖然感到很驚訝，但卻沒有過多的關注這件事。事實上，她雖不清楚、卻很支持格蘭特所做的工作——而且幾乎是無條件的支持，從不多過問。

當格蘭特領著洛薩來到山上的寓所時，太陽已經落山了。盛開的東方海棠垂掛在花園的牆上，在落日的餘暉中顯得那麼暗淡。他隨手摘了幾枝，把它們帶進了屋裡。

一位年長的稅務官告訴大家，熱戀的青年們需要一片安靜溫馨的空間來相處，於是警政部長特地空出了一間住處，允許這對戀人在那裡度過一個禮拜。

格蘭特饒有興緻地探尋著這裡錯綜複雜的小巷，在那條小巷中——他順著牆走，所以現在他的影子就落在後面了，牆上有蔓藤與爬山虎之類的植物。要是在家鄉，那就該是忍冬花了。一陣一陣地襲來，特別是在陰雨的黃昏時節，什麼東西里都混雜著忍冬的香味。

當他走進洛薩的餐廳時，她正站在一扇鏡子前，把一枝海棠花系在她的裙子上。顯然易見她已經拿定了主意，因而顯示出心情偷快的樣子。她走到他跟前，手裡拿著一小束扎在一起的鮮紅色的花蕾。

「這是給你的插花，讓我把它別在你的外衣上吧。」

吃飯的時候，兩個人合力把餐桌搬到了院子里，這樣他們就可以欣賞傍晚的景色了。

山頂的夕陽那麼美，就像是時間組織著山的影子、雲的色彩和樹的輪廓出演的一部戲劇，讓人應接不暇。在這個充滿童話色彩的大戲院里，

到底誰才是主角？

吃飯的時候格蘭特盡量顯得和顏悅色，一直跟洛薩閑聊著，她則報以燦爛的微笑。

能與戀人在一起共進晚餐，她顯然感到非常高興，這使格蘭特有些不自在。他倒一直認為她習慣了分別兩地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與她合得來的朋友和夥伴中間。他從沒想過她會思念自己。現在她這麼激動，可想而知在此之前她一定覺得百無聊賴。

「我們上陽台去喝咖啡吧，」洛薩說，「今晚會非常暖和。」

「很好。要我帶上你的吉他嗎？也許你會唱歌。」

洛薩十分興奮。格蘭特對音樂有自己的偏好，所以還從來沒有請她唱歌。

沿著陽台的牆壁有一圈寬木凳子。-格蘭特選擇了能夠一覽山間秀色的角落，洛薩坐在矮牆上，腳搭在木凳上，背靠在屋頂的柱子上。她並不喜歡觀看屋外的景色，她喜歡望著格蘭特。

在洛薩的眼裡，格蘭特總是樂呵呵的，不過她從對方那藍色的雙眼中總能察覺一絲憂鬱，這種憂鬱幾乎與歡樂如影隨形；這是擁有質樸本性的人和所有動物都會感受到的那種心靈的憂鬱。

「給我一瓶蘭姆酒吧，」格蘭特說，「在我離開你后，我就很少喝這種酒了。」

「如果不是這美好的時光，我肯定不允許你這樣。」

她傾身向前，情真意切地望著他，似乎要驗證對方是否也這樣高興。

「你真的高興嗎？」

格蘭特的眉毛揚了起來。

「是啊，為什麼不呢？我剛和我最愛的人吃了一頓飯，正在欣賞異國的美景，現在又要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欣賞民歌。除此之外，一個人還想得到什麼？」

「我知道你還希望得到一樣東西。」

「什麼？」

「這個！」洛薩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紙盒子遞給他。

「炒杏仁！你為什麼不在我喝酒之前告訴我呢？」他帶著責備的口吻說道。

「嗨，你這個貪吃的傢伙。你大可以喝完酒再吃。咖啡來了。」

格蘭特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吃著炒杏仁，就像一隻舔著奶油的小貓那樣神情專註、怡然自得地享受著這一切。

「在軍隊里吃過了各種難以下咽的東西以後，回來品嘗正宗的咖啡真是好極了！」他拖長聲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