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然的偶遇
傅一倫絕對沒有想到會這樣見到「小老虎」,「小老虎」是他初中時同桌的外號。雖然名號叫「小老虎」,卻是個女生,因為個子最高被分配跟男生同桌,而傅一倫因為發育晚,兩人個頭一般高,便正好成為了同桌。
初中生活對傅一倫是一段灰暗的記憶,他的父母當時隨著改革開放后的出國熱潮去了美國,先是求學然後便是漫長等待綠卡的時間。很長一段時間,他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爺爺是個退休哲學教授,尼采、海德格爾、羅素便成了他初中時的課外讀物。長得比女孩還秀氣,總說些同齡人聽不懂的話,天生運動神經欠發達,漸漸地,他自然成了班上那些愛踢球愛打架男生眼中的異類。
記得一天放學,他背著書包,抱著書慢悠悠回家,便碰到了幾個班上的刺頭男生,帶頭的是個高大瘦削的男孩,人稱「野狼」,留著朝天的莫西幹頭,兇狠地瞪著傅一倫。
傅一倫並沒有說話,只冷淡地看著眼前的一群男生,似乎習以為常。也許是他那淡定中略帶不屑的神情激怒了他們,「野狼」提高聲音說道:「看什麼看,快把錢拿出來」。傅一倫並不搭理他,腦門一隻沉默地倚著牆。
「野狼」正想繼續發難,旁邊一個矮個子的男生抓過傅一倫的書包,翻了個底朝天,說道:「狼哥,這小子包里什麼也沒有,你不是說他爺爺給他不少零花錢哩?」
「搜搜他身上」,「野狼」招手示意讓另幾個男生過來摁住傅一倫的手臂。這時忽然一個女生脆亮的聲音傳來,「嚴老師,好巧,你也走這條路啊,數學課上有幾個式子我沒明白,可以問問你嗎?」。
聽到這話,「野狼」臉色忽然一變,其他幾個男生也都僵在那裡。嚴老師是他們的班主任,素以雷霆手段著稱,對成績差,打架惹事的學生更是毫不手軟,「野狼」就曾被嚴老師罰大雨天在操場上跳了200個蛙跳。
「嚴老師,那邊好像是我們班的學生,他們在幹嘛呢?」女生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似乎正逐漸靠近。
「野狼」神色一凜,馬上示意其他幾個男生停手,瞪了傅一倫一眼,隨即便趕緊往前跑走,只留下傅一倫一人在巷子中。他拾起被扔在一旁的書包,一個圓臉的女生從巷子的另一頭探頭出來,問道:「你還好吧?」,傅一倫認出是他的同桌,剛才的聲音正是她。
「我沒事」,傅一倫理了理頭髮衣服,背起書包,只見她穿著校服,留著童花頭,眼睛在昏暗的巷子中顯得特別明亮。
「那就好,他們總是找你麻煩嗎?」
「隨他們去吧」,傅一倫走出巷子,發現就「小老虎」一人,有點詫異,問道:「咦,嚴老師不是和你一起嗎?」
「哈,那是我杜撰出來的,虛晃一槍,沒想到真騙到你們了,還把他們都給嚇跑了!」她爽朗地笑出了聲,露出唇邊淺淺的小虎牙,小老虎這外號就是這麼來的吧,傅一倫心裡想著。
「那,是你救了我」
「我們是朋友嘛,啊,你流血了」,「小老虎」湊近他的臉,指尖無意間觸到了他的上唇,原來他自小便容易流鼻血。傅一倫冰涼的臉感到她手指溫熱的觸感,忽然有一股暖流在他體內流過。
「用這個壓一下止血吧」,「小老虎」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帕,覆在傅一倫的鼻子上,他聽話地用手摁住手帕,有股淡淡的水果香味,「謝謝」,他喃喃地吐出兩個字。
「別擔心,
以後我罩著你,他們再找你麻煩,我就真去請嚴老師出馬。」,她拍了拍他的肩很義氣地說道。「還有這是你的書吧」,她從挎著的書包里拿出一本墨綠色封面的書,上面印著拉斐爾的名作西斯廷聖母,正是傅一倫放學時帶在身上的《聖經故事》。
「啊,不知掉哪裡去了,幸好你撿到了」
「這本書有意思嗎?好美的女子,但是神情卻又好悲傷。」,她指著封面上的聖母說道。
「想聽裡面的故事嗎?我講給你聽。」他第一次主動想跟一個人多呆一會,想看到她滿足的笑意。
「嗯」,她也看著傅一倫,使勁點了點頭。
十五年後,當他走進這家開在二層居民小樓的二手書店,假裝瀏覽店裡的二手書,實則是為了調查孫吉秋當年發現墜樓前,在監控中被最後拍到的地方。他已連續三天在樓外觀測了監控的覆蓋視野,如果這兩年中監控沒有更新的話,那當時孫吉秋確實應該拐進這座小樓的後園,就再也沒有出來。這小樓的後園外是一條斷頭路,角落裡是一處比人還高的薔薇花架,人間四月天,已有星星點點的花蕾點綴其間,不用多久便會悄然盛放。
傅一倫在書店裡,環視四周,書店的位置是客廳,一條狹小的走道通向廚房,現在被店主改造成了咖吧,廚房入口掛著手織的捕夢網,廚房面積不小,還有一扇後門通向小樓外的小園,這正是傅一倫心中所懷疑的。男孩拐進後園,可能就是從後園通過廚房的後門進到樓里。他正想穿過廚房到後園一探究竟,卻正撞上一個系著米色圍裙,留著微卷齊肩發的女子,看起來像是店主。
「書店才剛開,這裡以後會提供手沖咖啡,-但現在還沒有準備好。」女子的聲音讓傅一倫莫名有點熟悉。
「哦,我看外面有個小園,想是不是可以走一走。」
「沒問題,以後我會在園子里放些桌椅,天氣好時客人可以在外面喝咖啡聊天。」女子打開廚房的後門,帶傅一倫走出去,園子並不大,有一棵一人高的山茶樹,零星還有未凋落的花朵,餘下便是一叢叢的鐵線蕨。
園子的圍牆很高,不是小學生能輕易翻越的高度,「可以從這裡到外面的路上嗎?,我看到牆外有一架很漂亮的薔薇。」,他向那女店主詢問道。
「園子沒有後門,只能從剛才的門進出,你對植物很在行嘛,很多人分不清那是月季還是薔薇。」女店主答道。
「出不去嗎?」傅一倫若有所思地嘟囔道,見女店主有點奇怪地端詳他,便笑笑說,「我是研究植物的,有這方面的書嗎?」
「難怪,可能有一些園藝方面的書,我找找看。」
傅一倫隨她走回到書店裡,一色胡桃木書架,老舊古雅的英文書和新一些的中文舊書參雜其間,店主顯然開業沒多久,書還沒有分門別類,上架得較為匆忙隨意。她彎腰在一排書架的下層尋找著,傅一倫便隨意在身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
墨綠色的書封,翻開的扉頁上,寫著幾行字:
To初帆:
你說,要有光,便有了光!
一倫
他愣在那裡,封面上西斯廷聖母的微笑混合著記憶中的夕陽,女孩爽朗的笑聲,一瞬間全都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