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關心則亂
大殿正廳。
淡淡的煙霧充滿了整個內廳,顧幾道盤腿端坐在蒲團上,面前的桌子上放有一個香盂,插著三根新燃的香。
淡淡的煙霧從香中飄出,模糊了眼前rì華、月華真人的雕像。顧幾道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彷彿是在誦念一段經文,過一段時間便叩一次。
「吱呀」,大殿的門被拉開一道縫隙,林雲華輕輕地走了進來,又輕輕地掩上了大門。她慢慢地走到顧幾道的身旁,從旁用三根手指捻起三根敬香,輕輕抖了抖手腕,三根敬香頂端分別燃起一團小火,她又吹出一口氣,將火吹滅。她雙手捏著敬香,恭恭敬敬地沖rì華、月華真人叩了叩。做完這一切,她才扯過旁邊一個空閑的蒲團,挨著顧幾道坐了下去。
她整理了一下儀容,學著顧幾道,口中也默念起來。
一段時間后,煙霧漸漸稀薄,大廳里的誦讀聲也漸漸地沉寂。
「怎麼就回來了?不是說要好好考量考量他們的嗎?難道這麼快就考量完了?」顧幾道頭也不轉地問道。
「幾道......」林雲華喚了他一聲,可沒有繼續說話。
顧幾道聽出她語氣有些奇怪,睜開眼,偏過頭看向林雲華。
她的眼神里有微微的擔憂。
「生什麼事了?」顧幾道將身子徹底轉了過來,正對著她關切地問道。
林雲華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這一走就是幾十年,你說君彥那孩子......心裡是不是一直都在怪我?」
顧幾道一愣,隨即微笑道:「哎呦,你才想明白啊?如果我是君彥,心裡非得恨死你不可了!」
林雲華的臉微微一紅,伸手就是一錘輕輕地落在顧幾道的胸前,嗔道:「人家跟你說正經事,你可倒好,趁機戲弄我。」
「誰戲弄你了?我說的可都是真的。」顧幾道伸出手,握住落在胸前的玉手,「你自己想想,哪個孩子不想得到母親的疼愛?你可倒好,君彥還只六歲,你就撇下他,獨自一個人跑到外面,還說什麼『我要尋求突破,必須去外面遊歷。』」
顧幾道學著當年林雲華的語氣,惹得林雲華又是一聲嬌叱。
「那時我不也想趁著年輕去外面歷練歷練嘛,而且我可從來沒出過北月宗,腦子一熱便走了。」林雲華白了顧幾道一眼,可回想起來覺得確實是自己不對,眼睛躲躲閃閃,瞟向了一旁。
「你走得倒是輕輕鬆鬆,一走就是幾十年,連個書信都沒有,撇下我們父子倆孤苦伶仃的生活,要不是我收了幾個徒弟,君彥現在恐怕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裡。」顧幾道回敬了她一眼,埋怨道。
「如今我不是回來了嘛......」林雲華努了努嘴,不滿地道。她盡顯姿態,卻又不顯得做作。
顧幾道微笑道:「是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伸出手,將林雲華摟如懷中。林雲華順從地躺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
「可剛才我考量君彥的時候,真是讓我擔心死了。」林雲華皺了皺眉,繼續說道,「他還沒到『望月』境界,卻強自使出『吒字音法』,真是胡來,我在一旁嚇得寒毛都豎起來了。他現在修為不夠,若是遭到反噬,經脈可是會盡斷!」
「哦?」顧幾道眉毛一挑,想了一會兒,突然伸出食指颳了刮她的瓊鼻,笑道:「我看你是老糊塗了,腦子都不夠用了。」
林雲華柳眉一豎,卻不睜開眼,哼了一聲道:「你才老了呢!我的腦袋可比你聰明!」
顧幾道嘿嘿一笑,繼續說道:「還嘴硬?我來給你分析分析。」他頓了頓,又道,「君彥還年輕,在眾位弟子中修為最高,平時對練自然不敢全力以赴,更別說是強自使出『吒字音法』,若是傷到了師弟們,他自己心裡肯定過意不去。」
林雲華身子一震,似乎想到了什麼,卻不打斷他,靜靜地等待顧幾道說出下文。
「現在你回來了,他當然是全力以赴,趁這個時候看看自己的極限在哪裡。你可倒好,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是把他一頓臭罵。你說他心裡能舒服嗎?換了是小胥那般脾氣好的,恐怕心裡也不是滋味。」
林雲華聽了顧幾道這番話,眼睛突然睜開來。她喃喃自語,連身旁的顧幾道都沒聽清她念叨的什麼。
「當然,君彥這孩子可能是有點怪你的意思,畢竟你這麼多年沒回來,又不了解他心裡怎麼想,被你一頓罵,心裡自然是不快的。」
林雲華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看來果然是我想多了。」
顧幾道笑了笑道:「你這就叫『關心則亂』。不過虧得是你自己的兒子,別人的孩子你會這麼擔心嗎?」
林雲華撇了撇嘴道:「咱們兗山的徒弟,都是咱們的孩子。虧你還是師傅,說出這番話。」她望向顧幾道,卻現他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心裡頓時明白,臉又是一紅,立馬豎起身,將顧幾道推開,自己卻是站了起來。
顧幾道呵呵一笑,也是佔了起來,他拍了拍衣服,又拉過林雲華的手,笑道:「那咱們現在去看看君彥怎麼樣了。」
林雲華白了他一眼,卻是笑著點了點頭,跟著他一同走了出去。
顧君彥房中。
顧君彥正坐在床上打坐休息。他雙手放在兩膝,呼吸平靜。周參沉默不語,只是來回踱步。
半晌,顧君彥突然開口說道:「老二,將你的真氣渡入我體內。」
周參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可動作並沒有怠慢,迅地將手搭在顧君彥的肩上。他緩緩地將真氣渡入顧君彥的體內,那些真氣一進入,便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吸走,剎那間便消失不見。周參加快了輸入的度,盡量維持著平衡。
就當周參體內真氣只剩下三分之一時,顧君彥一抖肩,將他的手抖了出去。他雙手上揚劃了個圈,在頭頂會合抱圓。他呼出一口氣,雙手降至腹部,小幅度的來回划圓,手指似一朵盛開的蓮花,不斷地擺動。
不一會兒,顧君彥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雙手五指合攏,口中長呼出一口氣。
「好了。」他走下床,穿好鞋,活動活動身體,感覺已無大礙。
周參在一旁看著,笑道:「你已經痊癒了,看來並不是什麼大事嘛。」
顧君彥搖了搖頭道:「其實這次這麼做挺冒險的,雖然我離『望月』境界只有一步之差,但若是稍有不慎,便會經脈盡斷!」
「這麼兇險?」周參倒是吃了一驚,「難怪師娘那麼生氣,看來師娘被你嚇得不輕.。」
顧君彥點了點頭,又道:「不過凡事有害就有利,這麼一來,我的經脈更加堅韌了,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嘛。」他哈哈一笑,看來心情不錯。
周參無奈,苦笑道:「你是好了,我們卻被你嚇得不輕,你看老三,他把平時自己都捨不得用的丹藥都取出來了。」
顧君彥回想起來,心裡也是覺得感動,卻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周參見他那樣子,打了個哈哈,又說道:「幸虧是我扶你進來了,若是其他幾個師弟,恐怕不能渡給你那麼多的真氣,那你就得不償失了。」
顧君彥拍了拍周參的肩膀,嘿嘿一笑道:「就是因為知道你會來,所以我才這麼做的。」
周參一愣,隨即捶了他一拳,笑罵道:「你這傢伙,我看你待會兒怎麼跟師娘交代!」
顧君彥聳了聳肩,不在乎地道:「沒事,娘不知道沒關係,我爹知道就可以了。我斷定我娘已經被我爹給說服了。」
「你這麼肯定?」周參疑惑地問道。
顧君彥不答話,眉毛一挑,擺出一副「那是當然」的表情。
兩人嘿嘿一笑,坐在椅子上。
顧君彥拿起茶壺給周參倒了一杯水,推了過去,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后說道:「那『吒字音法』果然是威力無比,不過也虧的是只有『望月』境界的人才能使出。」
周參聽了這句話,耳朵豎了起來,他連忙問道:「說說你的感覺。」
顧君彥想了想,說道:「『吒字音法』的要訣在於協調調動全身筋骨,以及最後那一下的音,就像平時雷雨天時打的炸雷,有一種震蕩全身的感覺。用聲音激全身潛力,端的是奇妙無比,爆出的力量比平時也是要厲害幾倍不止。」
「你這麼說很模糊,什麼『協調調動全身筋骨』?什麼『震蕩全身』?」周參皺了皺眉,顯然沒聽明白。
顧君彥見他這個樣子,頓了頓,忽然想到了什麼,笑道:「其實很簡單,你就想象此時天上正在打雷,你的全身被滾滾雷聲震動得顫抖不止。」
周參聽了,努力在腦海中營造打雷的場景。他全身微微顫抖,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顧君彥端起茶杯一下將杯中的水全倒進口中,咕嚕一聲吞了下去。他看向周參,問道:「怎麼樣?有感覺沒?」
周參被他一打斷,身體立馬就停止顫抖,他眉毛一挑,說道:「有了那麼一點點感覺。」
顧君彥笑道:「那還是等到哪天天上打雷了你再去真實的感受一下吧,我就是這麼練的。眼下正好娘回來了,等你練得差不多了,就使出來試試。」
周參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喝了一口茶,想了一會兒,問道:「你說宗內和咱們一輩的人中,有哪些人修鍊到了『望月』境界?」
顧君彥皺了皺眉,想了想說道:「雍山掌門師叔一脈的張涵虛師兄鐵定已經到了『望月』境界,梁山韋楚瀟師叔一脈的鳳槃兒師姐應該也是。」
「兩個?你確定?」周參倒沒有點頭,依然問道。
顧君彥點了點頭,很確定地道:「應該就這兩個,其他人咱們在宗內選拔時又不是沒見過,頂多和我們一樣,也就是『上弓』境界瓶頸。」
周參皺了皺眉,搖了搖頭道:「這就難說了,不過你為什麼這麼肯定?你問過他們了?」
顧君彥見他這樣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不怕你笑話,其實這都是我的直覺。」
周參聽了一愣,沒好氣地望了他一眼,笑罵道:「你以為你是女人,直覺有那麼准?」
他話是這麼說,可隨即又改口說道:「不過師兄弟幾個你的修為最高,想必那什麼勞什子直覺也肯定靈驗。」
顧君彥笑了笑,卻沒接話。
兩人又交流了一些經驗,正談到興頭,只聽咚咚兩聲,是有人敲門,顧幾道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君彥,你在休息嗎?」
周參一聽是顧幾道的聲音,連忙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前,打開了門。
顧幾道負手立於門前,旁邊還站著林雲華。
他往旁邊一站,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師傅,師娘。」
顧幾道見他也在,笑道:「老二也在啊。」說著,踏進了門,林雲華也跟著走了進來。
周參看這架勢,知道他們一家子肯定有話要說,眼睛一轉說道:「弟子還要加緊修鍊,先行告退了。」顧幾道應了一聲,周參也就將門帶上,走了出去。
顧幾道和林雲華分別坐到顧君彥兩邊,盯著他看。
顧君彥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只感覺莫名其妙。他站起身,往後一躺倒在了床上。「你們倆勞師動眾地過來有何貴幹?」
顧幾道聽他這語氣,沖林雲華一笑說道:「你看,我就說吧,這孩子准沒事。」
林雲華長舒一口氣,對顧幾道說道:「我這不是擔心嘛。」說完,站起身,走到顧君彥的床前坐下,輕聲問道:「你身體不要緊嗎?」
顧君彥一聽,立馬豎了起來,笑道:「不勞母親大人費心,兒子的傷已經好了,只是我那可憐的夥伴『虎炎』至今還插在地底,等待著我去解救他呢!」
顧幾道白了他一眼,啐道:「跟你娘說話還是那麼不正經。」他也站起身,坐到了顧君彥身旁。他憑空一握,「虎炎」就那麼出現在他的手中。
「喏,拿著。」顧幾道隨手朝顧君彥扔了過去,嚇得顧君彥連忙念動口訣,將「虎炎」收了回去。
林雲華倒是沒在意,她只是有點疑惑。「你剛才是在試探自己的修為吧?」
顧君彥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你可把娘嚇壞了,生怕出什麼岔子。」林雲華得到了肯定的答覆,這才呼出了一口氣。
顧幾道在一旁鼓吹道:「看你娘多擔心你,以後做這種事起碼要打聲招呼嘛。」
顧君彥嘿嘿一笑,說道:「要是跟你們說了,你們肯定會放水,那樣就沒勁了。」
「還笑。」林雲華責備地望了他一眼,轉而又溫柔地將顧君彥垂在眼前的絲挑回耳邊,輕聲問道:「君彥,你跟娘說實話,你心裡是不是一直都在怪娘?」
顧君彥聽了這話,臉上終於沒有了嬉皮笑臉之sè。他嚴肅地想了想,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儘管林雲華剛才聽顧幾道分析到了這一點,可當面見顧君彥點頭,心裡還是一酸。
「君彥啊......你聽娘說,當初娘也不是故意丟下你走的,只是......」林雲華正向顧君彥解釋,不料顧君彥揮了揮手,示意她停下來。
「以前的一切就不要多說了,既然您人都已經回來了,那就最好不過了。往後咱們一家子,不,是咱們兗山一家子,可要好好地生活。」
林雲華見他這麼說,心裡的石頭也終於放下來了。她笑著摸了摸顧君彥的頭,看著爺倆那相差無幾的相貌,心中頓時充滿了幸福感。
顧幾道哈哈大笑,說道:「這番話才像是我兒子說的嘛。」
林雲華和顧君彥同時白了他一眼,可都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三人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