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傳承
()一條僻靜的小路上。
林胥、蒙櫱跟著一個中年男子,左拐右拐,終於拐進了一個大院子里。院子是由幾間不同的磚瓦房圍攏而形成的,看來這裡居住的不是同一戶人家。
這中年男子正是林胥在書鋪遇見的店老闆,他進了大院子,回頭沖林胥點了點頭,隨後扭過頭沖居中的房子喊道:「先生,先生,您在家嗎?」
林胥聽他這一聲喊,心噗通噗通直跳,耳中盼望聽到某個熟悉的聲音。
「咦?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沒有順便去學堂教教學生?」
屋內傳來一個聲音,溫和平靜,可聽在林胥耳中卻是猶如驚雷。
先生,是先生的聲音!
林胥激動地望著屋子,心情不能平復。
店老闆看了林胥一眼,笑著回答道:「先生,來了一位客人,我想您一定很想見他,所以我就早早地關了店門,將他帶來了。」
「哦?是誰來了?」房內傳來腳步聲,林胥聽著腳步聲逐漸清晰,心情更加激動,他顫抖著向前邁出了一步,可又收了回來。
「吱呀」,門被打開了。林胥望著站在門口的男子,終於忍不住了,飛奔過去,跪倒在地,握住那人的左手,顫聲道:「先…先生!」
男子還未反應過來,只見一個青年飛奔過來,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定了定神,望向了林胥。他看了半晌,似乎記起了什麼,也是激動地道:「你…你難道是…林胥?」
林胥見他認出了自己,喜極而泣,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好好,果然是林胥!」男子點著頭,拍了拍林胥的手背,「這麼多年沒見,你長大了,先生都快認不出你了。」
林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裡不知道說沒什麼才好。
先生見他還跪著,連忙伸手扶起他的手,說道:「一直跪著幹嘛?起來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可不能輕易跪的。」
林胥站起身,笑道:「一rì為師,終生為父。拜自己的父母有什麼不可以?」
先生點了點頭,笑道:「好好好,先生沒有看錯人,過了這麼久,你還是這麼懂禮貌。」
店老闆知道兩人定會長談,會意地從自己房內搬出兩張椅子。他又喚過蒙櫱道:「這位公子,我家有許多書,不如咱們倆進去討論討論。他們師生倆敘敘舊,咱們可不能打擾了他們。」說完,沖林胥二人的方向擠了擠眼。
蒙櫱點了點頭,跟著店老闆進了旁邊一間屋子。
林胥見蒙櫱跟著店老闆進了屋,知道他們是好讓自己和先生敘舊,當下心裡感動。先生牽過林胥,示意他坐下來。
林胥點了點頭,剛坐下,就問道:「先生,您最近可好?」
「嗯,一切都很好,平淡安逸。」先生淡淡地笑了笑,問道:「你怎麼會到這地方來?村長可好?身子沒生什麼毛病吧?」
林胥聽他提起村長,心裡一酸,眼淚竟是不由地落了下來。
先生一驚,心裡一緊,連忙問道:「怎麼?村長他難道已經……」
林胥望著先生,任眼淚從兩頰滑落,嗚咽道:「村子…村子已經不在了…..」
「什麼?怎麼會這樣?到底生了什麼?這才沒幾年怎麼會生這麼大的事?」先生聽他說村子不在了,心裡震驚無比。
他走之前村子明明還一切安好,可如今才過幾年,竟然聽見村子不在了。
林胥哽咽了幾下,深吸幾口氣,好不容易調勻了氣息,這才緩緩地道:「就在您走之後沒幾天,村子上空堆積了大片的黑雲。我和昱霖在很早以前遇見過一個仙長,他臨走前交給我一個戒指,說往後要是有什麼要緊的事,便摔破這枚戒指,他會過來相救。等我和昱霖剛趕到仙長居住的山下時,天上竟然…竟然….」
說到這裡,林胥想起了無辜慘死的村民,又忍不住大哭起來。
先生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背,沒有說話。
林胥抽噎了幾下,又說道:「我和昱霖剛見著那仙長,天上就開始不斷地落雷,炸得樹斷石飛。我和昱霖在仙長的庇護下,這才幸免於難,保得xìng命。可是…可是村子就此完全消失了….」
先生又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不要太過傷心,只是他依舊沒有說一句話。
林胥勉強沖先生笑了笑,又說道:「之後,我和昱霖又會了一趟村子,只是那裡….早已經成了一片廢墟,什麼都沒有了……」說完,林胥陷入了沉默。
良久,先生長嘆了一口氣,他苦笑道:「天災可真不是人力能夠阻擋的……連你說的那位仙長也不可以嗎?」
林胥點了點頭。
「哎……」先生又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小胥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人死不能復生,逝者已矣,生者應當奮圖強,以慰亡者在天之靈。」
林胥重重地點了點頭,強笑道:「其實我和昱霖早就想開了,上天既然選擇讓我們活下來,我們就應該好好地活下去。如今我們拜在那位仙長的門下修鍊道法,昱霖都已經得到法寶了,可是比我強多了。」
先生一聽,喜道:「如此甚好,能拜入仙長門下可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至少你們能有個安身之處。」他看了林胥幾眼,忽然疑惑道:「那怎麼只見你,不見昱霖?」
林胥笑了笑,說道:「昱霖現在正在北月宗加緊修鍊,我是受師門之命,去梵凈寺參加『佛道交流會』。」
「『佛道交流會』?」先生聽見這個,眼裡jīng光一閃而過。他喃喃道:「怎麼…竟然沒有斷絕?……」
林胥聽不清他說的什麼,問道:「先生?你說什麼?」
先生見他問,心裡一驚,面子上卻是平平靜靜。他微笑道:「沒什麼,只是從你那兒聽了一些新鮮東西有些好奇罷了。」他頓了頓,又說道:「今次你來這,只怕逗留不了幾天。不過也好,待會兒吃了午飯,咱們倆討論些問題。」
林胥聽他說起,心裡正好有幾個疑問,當下便問道:「先生,學生正好有幾個問題要問,還請先生為學生解答。」
先生見他如此,點了點頭,說道:「你說說看。」
林胥頓了頓,整理好思路,說道:「您說長生不老好嗎?」
「長生不老?」先生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沉吟道:「對於有長遠目標,遠大抱負的人來說,長生不老自然是好的了;可倘若生活百無聊賴,味同嚼蠟,整天無所事事,長生不老只怕是一種折磨。」
林胥聽他這麼說,點點頭表示贊同。他又問道:「可為何有那麼多的人,甚至是苦修千年的jīng怪,都那麼想要長生不老?難道他們都有遠大抱負?」
先生嘆了一口氣,說道:「人生匆匆,有誰不想多活幾年?就算是漫無目的的活著,在某些人心裡也是比死去了要好上萬倍。或許他們對這個世界還有著眷戀,又或是單單是對死的恐懼,讓他們不得不追逐長遠的生命。」他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小胥,生死只在一念之間,可是生死之間,是有大恐怖啊!」
林胥獃獃地望著先生,半晌,他幽幽地問道:「先生,那您,怕死嗎?」
先生呵呵一笑,站起了身,他望著蔚藍的天空,嘴角有深深的笑。
「死於我,已如浮雲。」
林胥又是獃獃地望著先生,半晌才道:「此話怎講?」
先生回過頭,看向林胥的眼光都是慈祥的。
「我已經追求到我想要的道了,就算是死,也是無憾的了。」先生淡淡地笑著,口中又輕吐出七個字。
「朝聞道,夕死可矣。」
「朝聞道,夕死可矣……」林胥重複著先生的話,可怎麼也理解不了。他的眼神搖擺不定,急急地道:「得道而死,如何悟道?」
「得悟一瞬,剎那芳華。心靈明悟,照得萬物。」
林胥獃獃地望著先生,眼神里儘是茫然。
先生揮了揮手,喚醒了迷茫中的林胥。
「你自小喜愛讀書,心思比同齡人要複雜,所以更愛思考。但是有些問題並不是只靠思考就能想明白的。」
先生圍著林胥走了兩步,繼續說道:「智慧都是經過現實的打磨,歷史的沖刷,然後再慢慢沉澱下來。光是靠一個腦袋想,那就會鑽牛腳尖,無法自拔。」
「你還年輕,年輕人就是應該如初升的太陽,朝氣蓬勃,欣欣向榮。我看你現在死氣沉沉,毫無朝氣,完全沒有融入到你所在的這個世界,與天地相合。你這樣下去,只怕百害而無一利。」
林胥身子一顫,直勾勾地望向了先生。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你身為修道之人,怎麼連這都忘記了?」先生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林胥聽到先生說這句話,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沖先生磕了三個頭。
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彎腰伸手將他扶起。
林胥抬起頭,臉上浮現了一絲笑容。
最自然的笑容。
中午,四人吃完了飯,圍坐在桌子旁說話。
「粗茶和淡飯,兩位可不要嫌棄。」店老闆呵呵一笑,端來了三杯茶。
「不會不會,粗茶淡飯才是最真。」蒙櫱接過茶,也不顧燙,喝了一口。
林胥也接過茶,道了一聲謝。
蒙櫱放下茶杯,咳了一聲,看了林胥一眼,對他說道:「林胥,我有一事相求,還得林兄同意。」
林胥心中疑惑,問道:「蒙兄不妨一說。」
蒙櫱點了點頭,又看著他,卻是苦笑了一聲,說道:「當初在德新鎮,我自願跟著林兄前往梵凈寺;可如今,我又要求林兄讓在下在此定居,實在是…實在是太過意不去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林胥一眼,覺得甚是對不起他。
林胥先是一愣,隨即笑道:「蒙兄這是說的什麼話?跟著我不知道還會有什麼危險,你想在此定居,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蒙櫱見他同意,心中欣喜,當下謝了又謝。他轉過身,又沖先生道:「我還有一事,想請鴻儒先生同意。」
先生點了點頭,示意他說出來。
蒙櫱站起身,作了個揖,沖先生鞠了三躬,恭敬地說道:「不才蒙櫱,想拜為鴻儒先生門下。」
先生點了點頭,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淡淡地笑道:「可以是可以,不過待會兒要做個入學考試。」
蒙櫱似乎對此十分熟悉,點了點頭,便坐下了。
林胥見此心喜,沖蒙櫱笑道:「蒙兄這下可了了心愿了。」
「這可都是託了林兄你的洪福。」蒙櫱哈哈笑道,心情甚是暢快。
此段小插曲一結束,四人喝著茶,討論起問題來。
酉時時分,林胥和蒙櫱起身向二人告別。蒙櫱迫不及待地趕著回去將行李拿來,便先行一步了。先生和林胥一同走在小巷裡,說著話慢慢地走著。
走到小巷盡頭,先生忽然叫住了林胥。他從懷中掏出一本書,遞給林胥。林胥接過書,一看封面,上面寫了「語論」兩個字。
「這是……?」林胥疑惑地看了先生一眼,先生解釋道:「五百年前百家爭鳴,各個流派均有建樹,時至今rì,卻只剩道佛兩派做大,並不是說其他流派遜sè,只是時勢如此。這本《語論》集我儒派所有智慧,我不指望它能再次興盛,只求它不斷香火,繼續流傳下去。」
林胥將《語論》放入懷中,向先生重重地點了點頭。
先生喜笑顏開,笑道:「甚好!甚好!」說完,朝林胥擺了擺手,示意他自行離去。
林胥沖先生鞠了三躬,遂轉身而去。
先生望著林胥的背影,眼中有一道jīng光閃現,口中喃喃不停道:「佛道交流會......佛道交流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