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當真是這麼說的?」周楚煜一手握著狼毫,頭也不抬地問道。
「是。人現在在巡檢司。」肖晟回答道,「這宋小姐還真是勇武過人,這人一般沒人敢攔。」
周楚煜沒回答,將狼毫輕輕擱在筆架上,拍了拍身上玄色的衣袍,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這分明有人想借著他的名頭鬧事,京城貴公子沒有百姓敢攔,將他的名聲傳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就會傳到皇帝耳朵里,皇帝生性多疑,自然會起了懷疑的心思。
不過宋想容這番話倒是圓了回來,反而為他正名了一番,還把人抓了,他可以審問審問那人背後的指使者。
「告訴巡檢司,人我要了,讓他們不必聲張。」周楚煜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小姐今日是,特意去抓的那人?」崔熙寧為宋想容輕輕地按著肩膀,宋想容模糊地應了句「嗯」,舒舒服服地靠在美人榻上。
眼下事還沒結束,如果她再通過原著的金手指幫周楚煜一個忙的話,他就又欠了她一個人情了。幫他在皇帝面前掩飾,也是幫他在後面的謀反做準備。
接下來這件事更棘手,她應該如何提醒他避開這次禍事呢。
她早已知道在京城縱馬和接下來的案件都是一個人一手策劃的,也就是周楚煜的死對頭。
——少傅王寧海。
「王寧海。」肖晟收起了平時的貪玩勁,神色嚴肅地稟報著,「那人受不住長久的酷刑,招了,和主子料想的絲毫不差。」
周楚煜漂亮的臉龐上染上一絲與平常的溫柔相悖的狠戾的勁兒:「把人處理了。」
「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回主子,」肖晟微微皺眉,「底下發放銀兩具體的賬本屬下已經整理好了,現在需要和戶部的賬本對比一下。另外,我們的暗衛在鄭流的府上搜查過了,府上沒有納贓的痕迹,他也沒有另外的金庫。除了賬本找不到之外,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鄭流必然是可疑的,他在明面上是直屬於我們的人,倘若他反咬一口,必然和我們脫不了干係。」周楚煜沉思片刻,吩咐道,「有賬本這事先不外傳,我們即刻去宋尚書府上。」
「是。」肖晟答道。
「等等……」周楚煜神色自若,緩緩地說道,「府上必然安插了那人眼線,就說,上次花夕節碰到了宋尚書的女兒,此番我有意去拜訪尚書大人。」說著,眼底浮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這不對啊……」宋之為眉頭緊皺,「戶部發放的銀兩總共三千五百四十七兩,您的賬本記錄的銀兩少了整整兩千兩……下官斗膽問一句,您的賬本是哪裡來的。」
「這是底層百姓真實發放的情況。我派人裝作百姓混在難民里暗中調查整理出來,發現銀兩頗有蹊蹺。此事我並未聲張。」周楚煜盯著燈下的兩本賬本,眼神里看不出一絲情緒。
「這麼說,那鄭大人是此次賑災活動的主管人,這豈不是……」宋之為緊緊盯著周楚煜,卻發現他泰然自若。鄭流在朝中很顯然是替周楚煜辦事,明面上必然是周楚煜的人,這事所有人心照不宣。
「那這兩千兩的賑災銀兩究竟去了何處?」宋之為追問道。
「不瞞宋大人,鄭流並沒有私藏贓款的行為,城外也沒有金庫,本官也疑惑。」
「砰」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倒在地上的聲音,周楚煜和宋之為警覺地站起來,望著堂內的暗處。
從黑暗處走出來一個抱著貓的粉色身影,用甜甜的嗓音朗聲道:「見過周大人,見過爹爹。」
廳堂的燭火照亮了粉衣少女的臉,精緻的五官在燭火的照耀下顯得更加立體生動,別有一番美人風味。
「菀菀?你在這裡做什麼?」宋之為鬆了口氣,又頗為驚訝地問道。周楚煜不出聲,默默地盯著眼前的少女,宋想容彷彿早就知道了周楚煜的身份,顯得並不驚訝。
輕輕順著懷裡貓柔軟的毛,宋想容低斂著眉眼,睫毛微微上翹著,輕聲回復道:「女兒的貓兒突然跑到這裡,本想抓了貓兒就離開,未曾想貓兒撞倒了東西,這才驚擾了周大人與父親的談話。」
「這……罷了。」宋之為一揮手,正準備叫侍女送宋想容回屋,卻聽見宋想容緩緩開口道:「周大人與父親擔心的事,女兒倒是有一想法。」
宋之為一愣,周楚煜卻顯得頗有興趣似的開了口:「久聞宋小姐聰慧之名,不妨請宋小姐說來聽聽。」
「想容剛剛也只是聽了一點點,並不清楚什麼事,但有一事,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聽了這話,宋之為和周楚煜皆是一愣,隨即迅速明白了宋想容話里的意思。
「宋小姐的意思是……」
「國庫。」宋想容抬眸,對上周楚煜清冷秀氣的眉眼。
「若要不被人發現,銀兩最保險的地方就是在國庫內。國庫每三月才清點一次,不會有人在意。想容想,如果現在去清點國庫,或許會有所發現。日後再將贓款移出,不是什麼難事,也不會引人注目。」
聽了這話,周楚煜和宋之為都豁然開朗,於是迅速吩咐下去讓人悄悄清點國庫內的銀兩。周楚煜望向眼前粉衣女子的目光里,似乎又帶了一絲探究之意。
「宋小姐聰慧。」周楚煜稱讚道,「宋大人的女兒,果真有宋大人的風範。」
「周大人過譽了。」
「那,想容告辭。」宋想容知道自己的戲份演完了,於是抱著貓匆匆轉身離去。
周楚煜的視線追隨著那個粉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黑夜裡。
菀菀,她的小字?
宋之為隱隱可以猜到有人要對眼前這位太師大人做些什麼了,位高權重,難免有人心生嫉妒,然而從賑災銀兩上入手,是最簡單且效果最好的的辦法,即使皇帝沒那麼快就把周楚煜從高位上推下來,也不會如從前一般信任周楚煜了,對皇帝一手扶持的周楚煜來說,比降位貶謫更加嚴重。
這件事一旦甩在了周楚煜的身上,皇帝也許會為了保下這位年輕的權臣大人而找人頂替罪名,但引起了帝王的猜忌,才是真正的慢性毒藥。周楚煜要做的,只有等死,等哪一天帝王心裡的底線和不滿達到了,哪天就是周楚煜被萬人踩在腳下的日子了。
在其位,要經歷的風險何嘗會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今日是正一品太師,明日保不準就是他正二品戶部尚書了。
「宋大人。」周楚煜先開了口,「宋大人想必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國庫銀兩清點不易,賑災銀兩發放下去三日,倘若有人要針對我,為了不顯得刻意,必然要等個幾日。到時還請宋大人為我說上幾句。」
「這是自然。」
「小姐為何突然讓奴婢把貓兒放到雅居堂?」崔熙寧不解地問道。
「這只是一個幌子。」宋想容微微一笑。她的目的達到了,周楚煜欠了她一個大人情,這件事接下來如何發展,憑周楚煜的手段,再處理起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鄭流睜開眼,是在一間普通且乾淨的書房內,他霎時間瞪大了眼,「這這這……這是在哪裡?」
「鄭大人。」門外傳來一個清冷又慵懶的聲音,帘子被人輕輕掀開,周楚煜帶著一絲摸不清情緒的笑容從門外走進來,「好久不見啊,鄭大人。」
「周大人,」鄭流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周大人這是做什麼,這是哪?」
「鄭大人別著急,這裡是本太師的府邸,辛苦鄭大人過來一趟了。」周楚煜依然保持著溫和的笑容。
「不知……不知周大人找下官所謂何事?」鄭流感到一絲莫名的涼意,額頭上逐漸有了不易察覺的汗意。
「何事?」周楚煜語調一轉,「鄭大人做了什麼事心裡最清楚吧。本太師也不拐彎抹角了,到底是誰指示你貪污受賄的?」
「周大人說笑……」
「別裝了,」周楚煜的笑容漸漸收斂,面容上帶上了一絲冷意,「鄭大人,您現在在本太師的府上,到處都是本太師的人,您還不說真話嗎?」
「周大人,您如何隨意動朝廷官員?」
「我如何?」周楚煜嗤笑一聲,「我能不動聲色地把鄭大人送來,自然能不動聲色地送回去。鄭大人府上夜晚遭了刺客,不幸遇難……」
「這……」鄭流真的害怕了。
「鄭大人?」周楚煜湊近了些,肖晟將太師椅搬到周楚煜跟前,周楚煜輕笑著,以一個悠閑的姿勢坐著。
「肖晟!」肖晟拔出了劍,寒光一閃。
「是王寧海!」鄭流急了,喊出聲來,「一切都是王寧海指示的,他授意我做假賬本,到時候再在朝堂說是您指示的。」
周楚煜揮手示意肖晟把刀收起來:「繼續說。」
「王寧海吩咐我供出大人來,再將蓋了您印璽的假賬本和國庫中的銀子放在一起,假賬本藏在國庫的一個機關里。有了印璽,您百口莫辯。」
「我的印璽?」周楚煜神色一動,眼神示意了一番肖晟,肖晟立刻明白了,轉身匆匆走了出去。
「另一本假賬本在您府上。王寧海說事情他會辦妥,我只需要讓皇上派人去你府上搜就可以。他還給了我一千兩白銀,讓我稱是您給的,事成之後,一千兩白銀歸我所有,他另外再給五百兩,還會在朝中多關照我。」
不一會兒,肖晟押著一個暗衛走進來,「大人,就是他,印璽是他偷的。另外在他身上搜到了假賬本,也是其他暗衛發現的,他準備悄悄把賬本放入您的機關里。」
鄭流神色一動。
印璽上有不可見的熒光粉,用特殊的光照著就會發出綠光。
「其實,我本不需要你,就可以洗脫自己的嫌疑,但我現在找上你了,是為了給你一個機會罷了。」周楚煜盯著他緩緩開口。
「按照我說的去做,我保你安穩,雖不能官復原職,但是依然可以入朝為官,倘若你不如此做,只能請你和王寧海,一同保不住烏紗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