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此子絕非凡人
徐階頓了口氣,欣喜地望著張居正、高拱,三人一起點了點頭。
徐階清了清嗓子,用更加高亢的語調念道:
「離九霄而膺天命兮,情何以堪;
御四海而哀蒼生兮,心為之傷!」
「磬……」
「磬……」
「磬……」
「磬……」
「……」
「磬……」
九下!
連續九下啊。
這個可是破了有史以來的記錄了。
嚴嵩六十歲時寫的青詞也只有七下。
清流大臣的臉上頓時洋溢著得勝之情,而嚴嵩、嚴世藩、鄢懋卿等人的心情卻同時跌落到了低谷……本想借題發揮,趁著清流們丟醜,好好參他們一本,最好能把高拱或者張居正逐出內閣……而現在,舉起的石頭卻砸到了自己腳上。
接下來,
徐階又念了結尾詩:
「臣感念聖恩,為賦辭云:
上壇齊舉步虛聲,祝國迎祥竭寸誠。
當日陳情金闕內,今朝香靄玉爐焚。
皇圖鞏固山河壯,帝道遐昌日月明。
萬民瞻仰堯舜日,歲稔豐登樂太平。」
隨著最後一個「平」字的餘音裊裊,整個玉熙宮裡每個人都已經失魂落魄了。這卷青詞,竟然連結尾都成了經典。
嚴世藩是最識貨的,一聽就全然明白,這最後一首詩,每句開頭一個字剛好串成了一句話——
「上、祝、當、今、皇、帝、萬、歲」!
這,
這簡直是天才啊!
嚴世藩先是感覺被人狠狠踹了一腳,緊接著生出一種被人摁在地上摩擦得灰頭土臉的感覺……而嚴嵩卻更加老辣,他最為驚心動魄的是前面那兩句——
「離九霄而膺天命兮,情何以堪;
御四海而哀蒼生兮,心為之傷!」
這兩句毫無疑問才是王牌。
憑他多年的經驗可知,這兩句話一定是皇上一生最喜歡的,絕沒有之一。光憑這兩句,就算一個布衣,也立馬可以升入廟堂了。
更可怕的是,這兩句話會不會讓皇帝醒悟過來,意識到老百姓?如果這樣的話,恐怕很快就要迎來不可避免地攤牌時刻了……
……
此時的嘉靖還沒有回過神來。
「離九霄而膺天命兮,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蒼生兮,心為之傷!」
這兩句話,深深切中了他的帝王情懷,也說出了另一番嚴家父子從不會說的意思:老百姓可憐!而皇帝的根,就在於老百姓。
這些年來,老百姓實在太苦了。他嘉靖雖然能駕馭奸黨,穩住日漸衰敗的王朝,但是卻沒有能力給老百姓解脫痛苦。
四十年前,他接手的就是一個爛攤子。
當時朝局混亂,楊廷和一夥竟然公開逼宮,連續惡鬥了十幾年,才算是穩住了局面。他也不是不想為百姓做點事,只是每次想要重整河山,就碰到了內憂外患、天災人禍……
倭寇,韃靼,這兩大禍害始終如跗骨之蛆一樣糾纏著,讓他根本沒有辦法騰出手來。如今就快油盡燈枯了,還有機會中興大明嗎?難道大明就要跟自己一樣油盡燈枯而滅亡嗎?
一連串的深思,此刻盤旋在腦海中,他時而欣喜,時而絕望,氣息翻湧起伏,竟然平靜不下來。
……
嚴嵩畢竟是老謀深算之人,很快就清醒過來——
這詞兒肯定不是他們幾個清流大臣寫的,也肯定不是翰林院那伙書生寫的,一定是別人,還有別人!如果查出來不是翰林院的人寫的,那還不得治個欺君之罪嗎?
他想到這裡,悄悄扯了一下兒子嚴世藩的袍袖,耳語道:「問他們寫這青詞的人姓甚名誰……」
「對呀!唉!」
嚴世藩猛地敲了一下額頭:怎麼就沒反應過來呢?這不是欺君之罪嗎?他當即大聲說道:
「呂公公!還有徐閣老,請問這卷青詞是何人所寫?是翰林院的哪位大才?如此之才,吏部豈能不舉薦啊?」
這話一出,也立即提醒了嘉靖。
「對呀,這是誰寫的?翰林院那伙書生哪有這本事?就算徐階、高拱、張居正也沒有這個仙貴之氣啊……?」
呂芳豈能不明白嘉靖的心思,也立即追問道:「對呀,徐閣老,這卷青詞究竟出自翰林院何人之手啊?」
……
徐階頓時暗叫一聲糟糕。
這卷青詞本來是拿來應急用的,他也不是沒想過嚴黨污衊,只是時間來不及啊!那邊還沒有查出來是何人寫的呢?這可怎麼回答啊?搞不好就是欺君之罪啊!饒是徐階久經風浪,此刻也是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字來。
而張居正不愧是神童,此時腦筋一轉,就想到了完美的說辭,微微一笑,朗聲說道:
「稟呂公公、嚴閣老、小閣老,這卷青詞的確出自翰林院一人之手……此人,乃是一位飽學之士,平生又不喜功名,是臣在民間偶然認識的,數月前聘為翰林院供奉……」
哦,原來如此。
原來是個翰林供奉啊……
當時,翰林院為了編修各種書籍,往往聘請民間一些有學問的人士。按現在的話說,沒有編製,但是領著翰林院的工資,相當於合同工之類的人。這種人在體系內本來就沒有什麼地位,姓甚名誰,哪有功夫去管這個啊?此時玉熙宮裡的都是大人物,對這點自然心知肚明。
張太岳賞一口飯給那人吃,想不起名字來也很正常嘛。要不是這次皇上命翰林院所有人都上青詞,誰會認得這麼個人啊……
說到這裡,群臣頓時鬆了口氣,嘰里呱啦地議論起來。
而嘉靖,眼中卻透出了一股凌厲之色——
「能寫出這卷青詞的人,絕對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