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鈞一髮之際
徐階當即乾咳一聲,暗示黃錦趕快往下念。
黃錦又繼續念下一首,而一邊念,心裡卻是一團亂麻——
如今的翰林學士們到底是怎麼考上來的?怎麼寫個青詞連語句都不通順了呢?但說起四書五經,又是個個倒背如流……
沒辦法,他只好繼續一卷一卷念下去。念到了第三份時,嘉靖突然猛地敲了一下玉缶。
「嗡!」
沉悶空洞的聲音瞬間響徹殿宇。
眾人本來忐忑的心頓時也沉到了谷底。
「皇上還是生氣了……」
「唉,寫得是真特么的爛啊……」
「完犢子了……」
「要發飆……」
「嚴世藩特么的**都笑開了……」
清流們立刻戰戰兢兢,而望著清流們一臉惶恐的嚴世藩、羅龍文,卻是相對一笑,明著擺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嘿嘿,看你們清流怎麼收場?
而更糟糕的事果不其然繼續發生——黃錦念到第五份時,不知道那句詞兒觸犯了什麼忌諱,嘉靖連續敲了四下玉缶!
「嗡!
嗡!
嗡!
嗡!」
聲音急促之間,透出越來越強的怒意!
徐階面如土灰,緊緊握住拳頭微微顫抖,想要說什麼辯解一下,卻又不敢,終於嘆息一聲,垂下了頭。張居正、高拱也是無奈閉上眼睛,只盼著這慕出醜大戲趕快落幕。
而更糟糕的還在後面,黃錦念到第九份時,嘉靖的脾氣終於按不住了,竟然連續敲了九下玉缶!
「嗡!嗡!
嗡!嗡!嗡!」
「嗡!
嗡!
嗡!
嗡!」
眾人耳中一片嗡嗡聲中,只覺得天旋地轉。
徐階腦門猛地湧上一股老血,頓時眼前發黑,差點當場栽倒。高拱平時膽子再大,這時也嚇得張大嘴巴。
呂芳面色大變,立刻示意黃錦不要再念了,而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匆匆爬進內殿,在嘉靖打坐的八卦台下跪著,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如此場景,饒是張居正天不怕地不怕,此時也是心膽俱裂:皇上連敲九下玉缶,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啊,這時的皇上,可謂是大發雷霆了。
他斜眼一看嚴世藩,卻是咧嘴大笑,再看徐階,瘦弱的身軀已經在顫動了……而飽經風浪的老嚴嵩,此時的眼睛里反而有一絲驚慌,悄悄扯了一下兒子嚴世藩的衣袖,讓他低下頭來。
……
餘音散去許久,眾人仍在瑟瑟發抖,而大殿內還是沒有一絲聲響。
又過了很長時間,呂芳終於大著膽子顫聲說道:「萬歲爺息怒……小心,傷了仙體啊……」
而此時的嘉靖,也是心潮狂涌,再也不能自已,因為他忽然又想起了朱載墨……
「看來這些清流書生是徹底沒指望了……」
「哪怕有那麼一兩句撐得住的,堵住嚴家父子的口,朕也好讓你們下台啊……」
「與其等嚴家父子來參,還不如朕先來懲罰你們……」
「罰徐階?還是高拱?要麼是翰林院的正學士?」
一邊想著,臉上卻不透露出一絲痕迹,只是口中忍不住長長呼了一口氣。
……
張居正入閣雖然才三年,但對嘉靖的脾氣卻已經磨得很清楚,此時見簾幕內傳來一聲長嘆,立即感到危在旦夕,立馬踩了一下徐階的左腳,低聲耳語道:「徐閣老,那捲青詞……」
「哦……」
徐階經他提醒,也知道此時可謂是千鈞一髮,如果再不扳回一局,嚴黨勢必要連番打擊,到時候又要沉寂數年,天下百姓就更苦了。
他當即壯起膽子,口中平靜說道:「稟皇上,翰林院還有一卷青詞,臣就不勞煩司禮監了……呃,就由臣來念吧……」
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量,竟大聲朗誦出來——
「於明后之御天兮,儼穹窿而下親。
昭慶雲以垂象兮,光煜郁而紛繽。」
他畢竟年老了,加上方才著實被嚇了一跳,這時剛念了兩句就停下來,待氣息均勻再念。
而就在這當口,眾人耳中突然聽到了一聲悅耳聲音——
「磬……!」
清脆動聽,餘韻悠長,似乎一下子就穿透了重重壓抑的氣氛。
……
「皇上喜歡?」
「這句子著實好啊~!」
「終於來了個撐頭一點的……」
「這詞兒聽著舒心……」
「妥了?」
徐階也是猛地醒過來,滿臉都是慶幸之色。張居正、高拱對視一眼,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
徐階又乾咳一聲,繼續念到:
「既霏廓而氛澄兮,亦葩蔚而柯散。
俄捧日以昭回兮,歘繞空而粲爛。
載墳籍其何祥兮,孝德純而格天。
彰聖化之洪龐兮,昭文命於萬年。」
話音未落,
內殿又傳出悅耳之聲——
「磬……!」
「磬……!」
兩下!
這次是兩下。
呂芳忐忑不安的心也終於平穩下來: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徐閣老他們還是有人才啊……
而嚴嵩的神情卻是凝重起來,心裡在琢磨:這,不像是他們寫得啊?徐階哪裡寫得出這個水平?張太岳那個人的文風又過於霸道,高拱根本就是個粗胚啊……難道翰林院最近來了什麼人才?
嚴世藩一聽就識貨,心裡更是嘀咕:不對呀!他們幾個本來連我的影子都追不上,怎麼會寫得那麼有仙氣、貴氣……?
眾人更是聽得如痴如醉,感覺這絕對是本朝第一等的詞兒啊!
隨著玉熙宮內氣氛回暖,徐階也逐漸念到了高潮:
「昔帝堯之沉璧兮,感斯瑞之昭格。
爰卜吉而告虔兮,神髣髴而延竚。
倏嘉悅以生色兮,舒雲章而為祥。
默無言而示兆兮,旌帝德之青蒼。」
「磬……!」
悅耳的磬聲不斷傳來,前面這聲還沒落下,又傳來一聲,似乎像是嘉靖帝本人親自在給這份青詞伴奏一樣。此情此景,嚴嵩、徐階兩個老人簡直是大開眼界,一輩子都沒見皇上這麼高興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