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黃狗
裂變之災后的九十年間,失去了親人的人們,再一次拿起了刀劍。
以拳通神,以武傳家。
距離紅黑深淵最近的的長安城,只因為那一柄壓在八百里秦川千萬婦孺老弱脖頸的妖魔刀鋒。
挑了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百萬兒郎仗劍出關。
這一日,全城三叩,奉酒相送十餘里,灞河兩岸遍插柳枝。
綠柳成林時,只剩不到一萬殘軍裹素而回。
從此灞河的水成了娘和妻的淚,灞河柳林成了兒與夫的碑。
長安城頭長年掛著萬桿白幡,等著英雄回家。
今日是清明,新曆三月初五,陰雨綿綿,細細的雨絲剛落在臉頰上就變成了水霧,街道上人影憧憧,白紙花,黃銅錢撒了一地,再被泥漿浸滿。
近些年局勢平穩,年景好了很多,飽暖思**,王蟬自釀的虎蜂酒一直是供不應求,應付了幾個求購的行腳商便要關門,他趕著去柳林拜祭,再晚些雨大了,泥濘的路容易崴腳。
關上門鎖,提上祭品,王蟬餘光一瞥,看見一隻黃狗趴在了門前台階沿子,細長的身子被雨水打濕,最關鍵的是一動不動。
王蟬隨即拾起一節樹枝,戳了戳,這黃狗好似一堆死肉,摔下下台階露出肚皮,胸膛上有個碩大的血窟窿,窟窿周圍一圈的毛皮已經被血浸透,碎裂的心肝撒了一地。
「好啊,你敢殺我的狗!」
一聲悲憤交加的怒喝傳來。
王蟬循聲望去,一個穿著挺括的方形黑色披肩的黃髮青年正死死的盯著自己,黃色髮絲中突出的招風耳上釘著一對金環,隨著青年的叫喊不停擺動。
「你知道我的狗有多寶貝嗎?這可是純血的黃犬,通體正黃紅舌黑眼,價值百金,你要怎麼賠我!」
青年說到最後已經怒不可遏,指著王蟬鼻子一頓點。
王蟬看了青年一眼,沒說話,重新轉身打開門鎖,進了屋,在青年一臉愕然的表情中拿著鐵杴走了出來。
「你作甚?拿個鐵杴還要拍死我不成......」
青年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王蟬認真的開始挖坑。
雨水浸軟了土壤,所以沒費什麼力氣便挖了一個不小的坑,妙的是這坑四四方方極其規整,像機器挖的一般,左右兩邊土壁王蟬用鐵杴磕鑿出兩道缺口,好似游龍。
王蟬把黃狗推了進去,開始埋土。
黃髮青年一愣,冷笑道:「把狗埋了,想當沒發生過?我告訴你,今天你要不給我賠,你哪都去不了。老子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
不多時,地上隆起了一個小土包。
王蟬撐著鐵杴問:「你剛說多少錢?」
黃髮青年伸出一根手指:「一百金」
王蟬指著墳包道:「我家大人以前是箍墓室的,我笨,學了個八成,這四方墓室正坐四象,陰陽均分,龍口含珠,匯通風水,福澤子孫,以前都是王公貴族商業巨賈的墓葬建制,我打你八折,承惠一百一十金。」
「算上狗的錢,你還需付十金。」
王蟬伸出手掌,嘴唇抿著,顯得有些靦腆。
黃髮青年勃然大怒,正要揚手給王蟬一巴掌,但身上這挺括黑披肩突然微光一閃,抬起的手生生放了下來,咬著牙道:
「好得很,不愧是開門做生意的,一張嘴能說會道,但你知道我是誰嗎?」
王蟬回頭指著門框上一塊巴掌大小,鐫刻著紅雀的金色鐵片道:「在長安,我不需要因為任何人的任何身份低頭,也沒有人敢欺負朱雀軍的後人。」
黃髮青年噗嗤一笑,嘲諷道:「呵,長安的規矩可管不住長安外的人,新曆以來你們長安偏居一隅,不服管教,擅自開戰妖魔,還拒絕四御家的調停,搞的十室九空,一幫找死的蠢貨罷了,裝什麼英雄?
「我能像踩螞蟻一樣碾死你,不管在什麼地方,懂嗎?」
王蟬上下打量青年,撐著鐵杴,眉毛一挑認真道:
「你試試看,你箍好墓室了嗎,不然我只能委屈你跟這黃狗住一間了。」
「你....」
黃髮青年盯著王蟬又驚又怒,但是身上披肩黑光瘋狂閃爍,好似在催他離去。
最終狠狠的瞪了王蟬一眼,拂袖而去,咬牙切齒的聲音在雨幕中穿出來老遠
「你等著。」
王蟬皺了皺眉頭,轉身回了屋。
屋子很大,前面店鋪,後院住人,靠牆根處有一口井,王蟬來到井邊,盯著黑洞洞的井底,確認東西還在,揉了揉眉頭。
「你留下這東西,惹人惦記,真的是給我招了大麻煩,今天連四御家的都來找事....」
王蟬拍了拍井邊,提起祭品,拿上黃紙,出了門。
......
長安東關十字,紅樓客房,雕花高背的木椅被摔的粉碎,木屑四濺,黃髮青年拽下黑色披肩甩在地上,沖著面前的鎧甲壯漢低吼:
「你敢攔我!衛城你一個狗奴才竟敢攔我,難道真以為我怕了,別忘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命都是我魏家給的。你竟然讓我在一個野小子面前受此屈辱。你這個賤種。」
黃髮青年歇斯底里的咆哮著。
鎧甲壯漢一副國字臉,表情僵硬,好似岩石,聲音更是沉悶,他單膝跪下。
「出門前家主交代,衛城有獨斷之權,公子私自接觸目標,我沒上報已經是給你面子,南天門之事容不得半點差錯,若因為少主愚蠢,耽擱時辰,想必家主不介意換一位公子過來。」
黃髮青年立馬收聲,陰狠的眸子盯著衛城:
「你威脅我?」
衛城一動不動:「不敢。」
黃髮青年端起小圓桌上的青瓷壺摔在衛城的臉上,嘭的一聲,碎裂開來,黃色的茶湯混著幾縷血絲從衛城臉上流下來。
黃髮青年看著衛城依舊是那副死了親爹的表情,依舊一動不動,心頭更是窩火。
油鹽不進的狗奴才。
青年轉頭推開了窗子,不再看衛城,眼底泛起一絲憂慮,衛城沒說錯,老頭子的兒子一百多位,若錯失南天門的機會,以後在魏家,自己這一脈將永遠抬不起頭來。
南天門現世,開啟在即,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那小子手裡的鑰匙。
該死,長安的賤種。
......
灞河河岸臨近橋邊的地方,王蟬有些憂愁的靠在一株半腰高的柳樹上,斜著腦袋,盯著新抽的嫩芽,綠瑩瑩的掛著雨珠,遠處長安城牆在雨霧中有些朦朧。
「你別看那些嬸嬸小姐都來柳林燒紙祭拜,但人家在祖墳有上好的厚花芝麻石做的墓碑,有配套的卧香爐,可以不用擔心陰雨把香澆濕,我也想給你弄一個,但是我沒錢....」
「托你的福,最近酒賣的不錯,壯陽果然是個好噱頭,也算能養活自己......
養我十七年,最後連個墓碑都沒落著,不知道你會不會後悔當年從河裡把我撈起來。」
王蟬抹了抹臉上的水霧,有些迷茫,幽幽嘆息一聲。
「窮啊...」
「喂,小哥,進城的路怎麼走啊?」
王蟬抬頭一看,橋上一個黑色羅裙的老奶奶,眼睛腫脹眯成一條縫,皺紋像刀刻,嘴唇像干棗,手指纏著紅繩,拄著一青嫩的樹枝當拐杖,人雖老態龍鍾但腰背挺得筆直。
「前面岔路走左邊就是西門。」
老婦人看著王蟬的眼睛,頓了一下,捂住胸口,目光有些驚訝。
這少年眉眼好似星火,多看兩眼便有點燒心窩子,兩片薄唇一抿如刀,吐字有殺氣。
心中不露痕迹將少年模樣記下,點頭道謝。
王蟬看著老人,大聲喊道:「天陰雨重,路多泥濘,老人家,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