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心有烘爐,大寒迴風
生產力倒退回了農耕社會,導致潮流有些復古的趨勢,但也很少有人蓄髮,頭髮太長不方便。
馬三年少出家,老和尚一柄剃刀斷了所有頭髮,也沒能斷了馬三的煩惱根,他愛美,光頭很醜,配上自己歪斜的眉眼更丑,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是他唯一滿意的地方。
做和尚兩年,因為年紀小,又剃了幾次,常常夜不能寐,心中悔恨,終於在砍柴時徹底頓悟,拎著柴刀砍了老和尚和幾個師兄弟,踏著殘陽如血下山去了。
一夜航船,長出滿頭黑髮。
每次殺人馬三都會攏個髮髻,再帶個布帽,以免傷到自己的頭髮,也不翻牆,都是走正門。
王蟬酒館的門上那上刻紅色鳥雀的金色鐵片他看見了,但馬三沒停,這跟自己的任務沒有關係。
門被火炎燒穿了個洞,精度控制的非常好,馬三走了進去。
夜靜無聲,店鋪內還有許多鮮活虎峰在酒缸里輕微的嗡鳴,走了幾步來到後院,一點亮光映在窗前,沒有影子。
馬三喊道:「王蟬嗎?」
門開了,一個瘦巴巴的少年站在陰影里,一雙眼睛好似蘊含熾烈星火,對視之間,馬三猛地抬手捂住心口,心臟燙的厲害,好像被燒著了的刺痛。
他顫巍巍的抬起手,下一秒握緊拳頭,睜開眼睛紅了一圈,目露癲狂,激動的舔著嘴唇。
「好一對眼睛,我要把它剜下來,泡在膠汁里做成收藏。」
王蟬沒說話。
目光略過馬三,看了看四周。
這些天,家附近多了很多氣息強大的陌生人,有意無意的在打轉,盯著店鋪,有的手指粗大,老繭厚實,有的身穿羅裙,坐在對門喝茶湯,有的靠在陰影里默不作聲,但是都沒有動手,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王蟬知道他們在等,等第一個人出頭,大家都想當黃雀。
塗大章這位十二樓的大修行者的態度讓他們投鼠忌器。
好像被小瞧了。
王蟬有些憂愁,他總是很憂愁,眉間的小疙瘩很少有揉下去的時候。
他習慣了思慮那些不好的事兒,怎麼樣笑才顯得溫暖不做作,該怎麼開口,說什麼吉祥話,人家才會給他一碗飯菜,一個饅頭。
稍微大一點,他盡量不去求別人,什麼事都自己干,但太笨,總是受旁人幫助,抓虎蜂時差點被蟄死,是蜂農姐姐給了他第一雙皮膠手套,他便想著怎麼回報人家。
養父經常說他不夠洒脫,讓學學趙琪,經常提上褲子翻臉不認人。
馬三見王蟬沒有一絲驚慌甚至還有些走神,便陰沉著臉。
」沒想到我馬三竟然還有被小瞧的一天。「
他抽出一柄柴刀,染著和尚血的那柄,火炎騰起,整個人都被火炎籠罩,熱浪沖開空氣,直撲王蟬。
馬三的特性是火炎,區別於其他特性是火炎的修行者,他的火炎是流體,火毒更甚,附著於刀上,常常刀還沒到,那人便被烤的渾身水泡,大聲求饒。
這個目中無人的瘦小子,自然也是這般下場,馬三自信爆棚,一刀出去速度極快,眨眼可至。
王蟬脖頸的細微絨毛都被火光照的纖毫畢現。
這傻小子,被嚇得一動不動,若就這樣直接砍下去,那噴出的血柱都能被烤乾,馬三心裡有個聲音在尖銳的叫囂。
面對來勢兇狠的馬三,王蟬動了,但不是躲開,而是張開嘴,吹了一口氣。
這是一口白色的氣,帶著極度的霜寒。
王蟬很早便開始修行,莫名其妙的修行,養父王珏說他心有熔爐,眼神灼熱,以後一定是位火性的大人物,大修行者,但命運總喜歡開玩笑。
測試的時候夾在王蟬手掌中的筷子,被寒氣凍的粉碎,盛夏流火的日頭,在場的養父王珏和趙琪卻感覺好似冰天雪地,寒風吹骨,嚴霜切肌。
趙琪更是冷的想尿,卻尿不出來。
當時恰逢白鹿書院朱先生尋王珏這個十里八鄉聞名的好墓匠給他箍墓,見此情形給王蟬批語:
「心有烘爐,大寒迴風」
王蟬很強,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但卻從來沒跟人動過手,衝突都很少有。
馬三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一口寒,凍結了空氣,濺射出十丈方圓的爆流,冰層凝結的咔咔聲好似裂石之音,瞬間的冷霜把地面草凍的粉碎,將這小院中的一切全部定格。
馬三死了,死的栩栩如生,他的器官,他的血液,甚至他的靈力都被酷寒破壞了結構,只剩表面那一層皮還維持表象,身上的火炎都被凍結,火炎的紋路清晰可見,
他的眼神那一絲驚恐化作一聲臨死之前的怒吼,在心底回蕩。
「心輪境!」
七候三輪十二樓,通神至真萬行休。
王蟬今年十七,三輪圓滿,通靈徹視,出沒自在。
傳聞中四御家的天才少女秦姬也不過海底輪,王蟬比她強。
王蟬坐在了冰雕馬三身邊,揉搓著帶在大拇指姆的馬官指環,今晚他出手了,還會有人來的,他在等。
......
衛城身上的鎧甲自從穿上那天,便再也沒脫下來過,他不是公子魏聖宗口中的奴僕,而是四御家魏家家主手中的刀。
一柄鋒利的刀。
紅樓他兩人住在貴賓房,夜深會有一些巡視,以防宵小,今天那巡視一反常態的敲門了。
魏聖宗坐起身,看了眼衛城,往後靠了靠,衛城手中多了一柄好似門板一樣寬大的巨劍,還是古井無波的聲音:
「何事?」
門外傳來聲音:「我家老爺請二位貴客前往孫府。」
說完門外便沒了氣息波動。
魏聖宗問道:「那老東西指環到手了?」
衛城搖了搖頭:「這裡不是京陽,小心為上,長安的水現在很混,公子暫留,我去王蟬那邊看看。」
魏聖宗穿上四御家獨有的黑色方形披肩,整個人冷峻高貴,不似凡間人,端坐在床,眼皮都沒抬,直回一個字:
「去。」
他是魏家的公子,自然不用以身犯險,想要什麼,奴才去做便可。
再看王蟬這邊,那猛然爆發的酷烈寒流,驚動了周圍的所有眼睛。
七八人竟然默契至極的圍了上來,站在牆邊,離王蟬只有一牆之隔,但是他們都沒有抬頭看,互相對視一眼,四散而去。
一時間,暗流涌動。
王蟬店鋪是在大街靠後半段,後院往後一百來米便是十字路口,一盞茶的功夫不到,四個方向竟然都有人來。
一個穿著鎧甲,手持巨劍的國字臉壯漢,正是衛城,他還未臨近王蟬小院就已經與人氣機交鋒十餘次,不由得慢下腳步,他在正東。
一個手指纏著紅繩,拄著一根嫩綠樹枝當拐杖的黑裙老婆婆從南邊來,若王蟬來次,定能認出這人,正是此前灞橋問路的那位。
一個背著書籠的的青年書生,一頭板寸,臉型狹長,嘴角始終掛著笑容,一身白袍在夜裡都很扎眼,看著很文弱,他從北來。
同樣扎眼的還有一位俏佳人,金紅色的短裙不過膝,露出白如霜雪的長腿,腳下趿著一對小巧的木履,走起路來有啪嗒啪嗒的聲響,一頭青絲散落,遮住了一隻眼睛,腰肢擺動如細柳,她從西邊來。
四人氣機衝撞,崩裂了堅固厚實的地面,出現一圈圈好似波紋的裂縫,你來我往,糾纏在一起,竟不相上下。
在四人照面的一刻氣機已然攀升至巔峰,鼎力四方,誰也壓不住誰,誰也不讓著誰。
還是那美艷女子打破了僵局率先開口,聲音好似黃鸝,清脆宜人。
「塗將軍雖然病重未醒,但朱雀軍還是有能人的,咱們這般聲勢未免太招搖,收了氣機,各憑本事,小女子先打個樣,如何?」
話雖如此說,但女子的氣機卻紋絲不動,沒有絲毫收回的跡象。
衛城沒有說話。
這書生卻開口了,不愧是念聖賢書的,張口便是拂面春風:
「叼你媽的臭婊子,煙雲小築個個都是薄情女,專騙痴情男,現在聽你在這扯謊放屁,純屬閑的卵疼。」
此話一處,這女子臉一僵,隨即勃然大怒,淡紅色的氣機直接透體而出,原本四人僵持,這下直接壓三人一頭。
「白鹿書院就是這般貨色,還讀個什麼聖賢書!」
女子與書生劍拔弩張。
衛城則是盯著老婆婆,目露厭惡,僵硬的開口:
「復生樓藍婆婆是吧,龍眠山幾個鼠輩,不敢出洞,你復生樓便替他們出頭,真真好大的膽子,拿我四御家對你們的仁慈卻成了你們肆無忌憚的借口。」
藍婆婆耷拉下來眼袋都沒抖一下,平靜的好像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兒:
「龍眠山八次**,你四御家回回下軍令狀,次次灰頭土臉,無功而返,對我們這些小勢力倒是聲勢駭人,可誰是被嚇大的?起碼我這老太婆不是。」
衛城也不再言語,口舌之爭毫無意義,直接橫劍於身前,就要動手。
藍婆婆也不甘示弱,手指紅繩飛舞不休,魔影重重。
四人又開始碰撞在一起,這次氣機混雜著靈力更為混亂和爆裂,周遭空間,十字街道,彷彿一張畫布同時八隻手揉搓,眼看就要崩潰。
就在這時,一道剛硬的氣機,如同一座山嶽,如同一枚鋼釘,狠狠的砸在了四人中間。
煙塵散去,是一個渾身衣物都被隆起的肌肉崩的快要裂開的少年,蒲扇般的大手按著一柄烏黑重鎚,兩頭尖刺。
一張違和的圓臉上,眉間橫肉倒豎,脖頸青筋隆起,圓圓的眼睛兇惡的看著四人。
難以言喻的莽荒氣息撲面而來,好似出籠猛虎,騰海惡蛟。
「來者何人?」書生驚呼。
「咸陽宮,趙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