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大寒隨我吟,霜凍雲不流
復生樓藍婆婆是為數不多在當年晉陽關外馳援長安朱雀軍的修行者之一,五十七歲高齡,以垂老之身,沖陣殺妖,一根紅繩,震懾群妖,可謂巾幗英雄。
戰後回了復生樓,後來因為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站在了龍眠山一派,與四御家不對付,由於聲名太甚,轉到幕後,調教樓中弟子,接些殺人性命,替人消災的活計。
但是復生樓年青一代上百英才,無一人比得上眼前的少年郎。
瞅瞅這一身圓融無漏的靈力氣機,不過弱冠之齡,竟然有隱隱可窺十二樓的驚人氣魄。
藍婆婆老了,世界是年輕人的,她起了惜才的心思。
「點到為止,如何?」
王蟬並指豎在胸前,眼神無波,認真的問道:「婆婆還要馬官指環嗎?」
空氣隨著王蟬出聲而冷卻,借著春風料峭的寒意,梧桐大葉凝出了一點寒霜。
藍婆婆看出了王蟬的認真,蒼老的聲音同樣認真和堅定:
「要,只要你願意交出來,但我會還,還可以帶你進南天門。」
王蟬並沒有因為藍婆婆的允諾動心,他的憂愁從來不是這人人搶奪的南天門。
於是少年額前碎發無風而動,開口道:
「除非我死。」
夜風被染上徹骨的寒,下一秒半空之中濕氣被冰潔,凝成手掌大小的雪花飄落,眨眼間便一地飛雪。
「這是....」
藍婆婆手掌托住一片雪,口中火息噴吐,竟然不化,寒氣瞬間便滲進了皮肉。蒼老的眼珠子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域的雛形,竟然出現在一個三輪境的娃娃手中。
手指上纏繞的紅繩更是直接拉伸十丈將要落在藍婆婆身上的雪花全部打散。
她的眼神冷了下來:「少年人也要知進退,剛過易折的道理還是早點懂的好。」
話音落罷,紅繩分化萬千,血影狂撲,好似蟒蛇出動,厚重的血腥氣直衝王蟬鼻腔。
這是沾染過妖魔血液的靈力。
來勢洶洶,一點紅影更是繞過風雪刺向王蟬後背。
面對敵人,全力出手,偷襲也好,耍陰招也罷,只有站著的那個才有權力說話,這是養父教給王蟬的道理,也是與人搏殺的真理。
兩人照面,距離不過七步,這七步之中,雙方都想爭先。
但是王蟬飛雪比紅繩更近。
落在地上的雪花,突然堆積成冰,化作無數粗壯冰刺,從藍婆婆腳底穿過。
而藍婆婆那一根偷襲背後的紅影則是被一塊不知何時出現的冰甲擋住,穿透三塊,便被凍住垂落在地上。
藍婆婆橫腿如刀,手中青綠色手杖撐起整個身體騰空,踏雪雙腿開合一道紅芒,劈向王蟬面門。
又是冰甲。
藍婆婆微微一皺眉,后跳挪移,身影不停,冰刺的突襲太頻繁,逼的她躲閃。
但是王蟬沒有一根冰刺,刺中她。她依然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十二樓的修行者每一個都不是簡單角色。
藍婆婆能聲名在外的不是她的十二樓已經登樓四層的修為,而是一種非常罕見的靈力特性—寄生。
只見這藍婆婆突然放棄躲閃,直直衝來。
王蟬猛地一皺眉,五指成拳,弓步前沖!
粗壯的冰槍在瞬息之間足足出現了九根,將所有前路封死,狠狠的扎進石牆,煙塵混著石塊濺射而出。
冰雪是王蟬靈力的延伸,也是他感官的放大。
但是這一槍,好似打在空氣一般。
正當王蟬疑惑,手臂上覆蓋的冰甲中竟然浮現一張蒼老的臉,那眼神中的戲謔,清晰可見。
王蟬立馬將手臂的冰甲融化成水。
但是一旁的九根冰槍突然傳來驚訝的喊聲:
「好小子,天生火脈,還能御使絕寒,當真不凡。」
藍婆婆整個人好像吞噬了冰槍一般,變成了通體寒霜的人形冰塊,那紅繩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周圍。
「現在我已經不懼你的寒氣,你該怎麼辦呢?」
藍婆婆好似戲耍螞蟻一般,饒有趣味的盯著王蟬。
王蟬推掌向前,不解的問道:「為什麼你們這些大人物總喜歡小瞧別人?」
「為什麼覺得修為強大便可以隨便搶奪他人財物,欺凌弱小。公理何在?」
「為什麼這般橫行霸道,自命不凡。」
王蟬連問三句,他皺起眉頭,眼神中的星火熊熊燃燒,雙掌合十道:
「我很強。」
藍婆婆聞言,一張老臉笑的好似一團衰敗的菊花,毫不畏懼的走了出來,紅繩扎進被白雪覆蓋的每一塊地磚,牆體,樹木,花草。
一時間十面八方,無數張臉浮現,同時開口嘲弄道:
「讓老身看看你有多強?」
王蟬閉上了一隻眼。
「寒風隨我吟。」
平地起寒流,毫無目的,在胡亂衝撞,所過之處,飛雪靜止,野鳥展翅不能飛。
那藍婆婆好似察覺到什麼,猛地要從冰塊身體里脫身。
但還是晚了一步,整個下半身,被徹底凍結在冰塊里。
「寄生冰塊,不再受寒霜的凍傷,但是,誰准你出來的?」
王蟬閉上了另一隻眼。
「霜凍雲不流。」
他的頭髮染上了寒霜,吐氣如霧。
這霎那間,十字街頭好似寒冬數九,被雪染,被冰傷。
無窮的寒氣,爆炸一般沖向四面八方,屋檐掛冰,窗花碎霜。
這是寒冰的死域。
將在場的所有人都籠罩進去。
王蟬猛地心驚,舌頭不由自主抵住上顎,搭起鵲橋,體內靈力翻湧不休,他眼前好似看見了一座高聳入雲的高塔,足有十二層。
這是一座燃著熊熊烈火的冰晶塔。
這是十二樓的破境之機。
但是王蟬竟然用力放下了舌頭,斷了鵲橋,又狠狠壓制靈力的翻湧。
這十二樓,他不要。
藍婆婆為了逃出寒域,竟然直接斬斷了自己的下半身,血滴成紅色的雪,看著王蟬竟然生生停下了自己的突破。
「為什麼?」
「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十二樓,你卻棄之如敝履。」
藍婆婆修道至今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難以言喻的噁心,讓她腸胃打轉在一起,痛到極致,噁心到極致。
她死死的盯著王蟬,眼中的厭惡不加掩飾。
「婆婆瞅我作甚?」
王蟬的聲音從風雪之中傳來。
藍婆婆拄著拐杖,撐著僅剩的半個身子,沒有說話。
「自己斬斷十二樓的契機,你當你是誰?老身等著你泯然眾人的那一天。」
說罷便拖著手杖落下,消失不見。
王蟬看著那氣機消散,撲通一聲仰天倒下,雪落在身上好像一床被。
殺死藍婆不可能,能夠逼退已是盡了全功。
另一方。
馬紅魚與趙琪被寒流籠罩,兩人動作全部變的僵硬起來。
煙雲小築本就是江南溫暖之地的修行地,何曾扛過這般刺骨嚴寒,僅靠這十二樓修士的體魄,馬紅魚白嫩的胳膊上已經出現了道道霜白的凍傷。
動作速度大不如前,本就被她壓制的趙琪更為不堪。
雄壯的身軀氣血蒸騰,但是又凝結成冰,整個人出鎚揮舞的時候都在打擺子,王蟬的寒流不分敵我,範圍打擊。
冷的趙琪膀胱一陣抽動。
就是這個熟悉的感覺,讓他陡然清醒,因為馬紅魚的毒霧,本就有些麻痹、灼熱的趙琪,突然腦子一清。
加力三分。
馬紅魚這輕柳腰直接被劃出一道血痕,她心一橫反手毒霧拍在趙琪臉上。
隨即怒道:「你這混蛋給我等死吧。」
說罷便匆匆跳走。
趙琪腦子一昏,倒在雪地里。
夜才深,月隱雲中。
大西街十字街頭一片風雪,倒了兩個少年。
聽聞腳步聲急促。
一個嘴角掛著溫和笑容的書生,一身白袍殘破不堪,本身清秀俊雅,現在成了落魄乞丐裝。
窟窿中的皮肉有的炸開,有的烏青。
三步之外,一個面容不清的黑袍書生,手持摺扇,抵在鎧甲男子咽喉,鋒銳的扇面,割破了脖頸。血液順著扇面緩緩流動為其上山河圖塗一抹鮮紅。
衛城的鎧甲暗淡無光,溝壑綜合,隱隱可見黑白二氣留存,看著脖頸上的扇子,他怡然不懼,反而嘲諷道:
「你敢殺我嗎?」
樓寶玉也不生氣只是苦笑:「我敢,但是為了書院,我又不敢。」
黑袍人緩緩消散,那一柄血色山河的扇子回到了樓寶玉手中,他閉上了眼睛道:
「你走吧。」
衛城掙扎著起身,一張石頭臉,眼神不屑,想要說些什麼,樓寶玉未卜先知一般開口打斷了他。
「你這條命是撿來的,所以別放什麼狠話,不要讓我現在就後悔放你。」
衛城囁喏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
樓寶玉在地上趴了一會,又立馬爬起,疼的他呲牙咧嘴,地上的雪真涼,他想起來出門前先生說的話。
「今晚可能要下雪,別凍著了。」
樓寶玉無奈聳肩,看著白鹿書院的方向,哀嘆自己時運不濟。
往前走了走,撿到一個傻大個,身子巨沉,氣的樓寶玉在他身上狂踩,又走了幾步,一個瘦巴巴少年倒在雪地里。
眉頭舒緩,臉色平靜,久久的愁緒化開,雪絨落滿他的頭髮和耳廓,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樓寶玉看見了他手指上的指環。
咽了咽唾沫。
還是把少年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