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黃雀在後?
晨曦在薄霧的折射下呈現出淡淡的粉紅色,為原本就婉約秀麗的揚州風光,更添了一層旖旎曖昧。只可惜,再多的詩情畫意,也驅散不了正纏繞著這座運河古城的血腥殺伐,殘酷的戰鬥整整進行了一夜,雙方死傷了近萬人,直到拂曉前才各自罷兵喘息。
以史可法為首的守軍將領們在親兵的保護下,登上了城東北轉角處的城牆。
從來朱衣寬袍的史可法,今日卻著了一身形制古拙的連環鎖子甲,他正處壯年,精氣神也還成,這一披掛整齊了,倒真有幾許談筆間牆櫓灰飛煙滅的儒將風采。
「諸位將軍,誰去奪回那座壁壘?」史可法戟指近處道。
前一刻還在竊竊私語的明軍眾將頓時沒了聲息,不少臉上還都帶著心有餘悸的怯色。昨晚明軍吃虧不小,不僅丟掉城外半數的壁壘,損失的兵員也比清軍多了好幾成。防守都如此,攻擊就更夠嗆了。誰都知道,攻擊與防守不是一回事,那是一定要用精兵,這年頭,少量的精兵就是將官的一切,誰吃多了,拿著看家底子去糟蹋!從先遠不看,城外壁壘總歸是守不住的,早丟晚丟還不是一個樣。理是這個理,可史可法都當面相逼了,一味敷衍是不行的,各路諸侯都瞧著高傑了,論實力,論官爵,他都是揚州城裡頭號軍頭,大夥自然要以他馬首是瞻。
高傑直直盯著腳下方寸之地,竟似毫不受外物的影響,這種姿態放在別的將領眼中多半就是婉拒地意思。可對於那些跟著高傑出死入死的老部下們卻意味著某種默許。
「督師大人,小將願去!」得了暗示的李成棟跨前一步,抱拳拱手道:「若不能勝甘受軍法!」
「好!壯哉斯言!」史可法握著李成棟的手,對眾將宣道:「諸位將軍,本督師在此對三軍懸賞,奪回一座壁壘,賞白銀五千兩!
「大人,過了。」一旁的王秀楚小聲提醒道:「本朝但以斬獲論功。真韃子的首級也不過二兩,如此濫賞是要被招致朝廷物議的。」
眾目睽睽下,歷來禮賢下士的史可法狠狠地剜了心腹幕僚一眼,怒而高聲道:「你好糊塗!揚州富甲天下,存銀不下百萬。本官寧可將這些銀子統統花在我大明英勇將士身上,也絕不留一兩一錢給東虜。」
聽了這話,眾將精神一振之餘,也在詫異向來節儉的督師大人怎麼就轉了性子。
又是唱雙簧。又是揮金如土。有點想做軍閥地意思了。羅虎比旁人又多了一份驚喜。從大局出發。天下漢人迫切需要有那麼一個北府兵般地強藩以屏障江南。縱觀南明上下。最有可能做到這一點就是史可法了。他不缺聲望。也不缺治理地方地能力。缺地只是帶兵地手腕。現在這個缺陷正被史可法本人一點點地消彌著。
眾將多已心動。可仍在觀望。重賞是很誘人。可誰知道李成棟此去不是雞蛋碰石頭。
李成棟是個有血性地。當下便點兵開城。所部三千明軍旗兒不揚。鼓兒不響。只管紅著眼悶頭向前。一派亡命徒地氣質。倒不愧是老八隊地底子。
防守那座壁壘地千餘清軍完全沒有想到明軍地反擊會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幾乎是一觸即潰。這其實得感謝豪格。昨晚地攻擊主力本是漢軍旗。可豪格痛惜漢軍旗地傷亡。攻擊一停就換上了劉澤清部下地綠營兵。後者地戰鬥力比起從關外過來地老牌漢奸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
有了榜樣地眾將群起請戰。又一連奪回了好幾座壁壘。等清軍重新派出了漢軍旗才擋住了明軍反擊地步伐。
史可法進一步顯示了自己地慷慨。非但競現早先地懸賞。就是對戰敗者也根據力戰地程度發給了一定地安慰銀子,一時間三軍歡騰士氣如虹。
軍士們高興了。史可法的情緒卻低落了下來,困守孤城的日子不好過。顢頇成性地金陵小朝廷是萬萬指望不上的,兩淮明軍的能戰願戰者已皆集於此。唯一的一線生機或許就是等順軍解除了大西軍對關中的威脅,再度進兵北直隸逼近京師了,那樣的話,多鐸倒是不得不率兵北回,可只有一道城牆的揚州堅持能那個時刻嘛?史可法自己都很懷疑。
更讓他擔擾地是將領們地私心太重,尤其是後來趕來的各路諸候,現在形勢還不算太壞,要是真到了瀕臨絕境時,他們中間是肯定有人會生出倒戈地念頭,畢竟螻蟻尚切貪生,畢竟富貴榮華最是亂人心智,這就要看到時他史某人防不防得住了。其實,形勢也不全然象史可法想得那樣悲觀,袖手旁觀者肯定是大多數,可想渾水摸魚的人也還是有地。
揚州下游的南通州境內。一股水流從長江中分出,並在北岸就地打了個彎,形成了一個寬闊的河汊,百十隻明軍戰船散落其間,其中既有烏龍船,蜈蚣船、海滄船等能在內河馳騁的中小型戰船,也有由槽船改做的運兵船,大的載有大將軍炮,小的裝有佛朗機炮,連最不濟的小哨船(大汕板)也裝了抬槍火銑,在當時可算是第一流的水師了。
長帆下,鄭成功與朱聿健並肩而立。
「大木,揚州城被東虜四面圍攻有幾天了。」朱聿健面有憂色的問道。
「回唐王殿下,今天是第七日了。據探馬所報,東虜對揚州攻擊一日比一日猛烈,死傷之烈為歷年所罕見,昨日清軍曾一度登城,雖然很快就打下去了,可是……。」鄭成功的話沒說完,可意思卻點到了,清軍能登上城頭一次,就能有二次三次,這實際上就是城池陷落的先聲。
朱聿健神色一黯,分外感概的一嘆:「能支撐到現在,也真難為史憲之了,他到底只是一個文官。」
「殿下所言甚是,憲之老大人當今大才,守土之能不下張巡許遠,完勝馬士英等輩營營苟苟之徒。」做為東林領袖的高徒,鄭成功對向來親近東林的史可法是不會吝惜溢美之詞的。這就是真實的明末,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黨爭都佔據著主旋律的位置,其它的都是次要的。
朱聿健顯是有些急了,頻頻拍打著船桿:「大木,照你的預計,還過幾日咱們才能出擊!」
「不是幾天?」鄭成功妗持一笑:「而是等一個時機,揚州的守軍眾多,等清軍就算是攻進去了,也得花一兩天的時間巷戰。等到東虜大部捲入了巷戰,我軍便可趁勢逆流而擊,不但能重創東虜,解揚州之圍,更能盡收淮揚一帶人心。人心歸附,殿下便可在揚州先稱監國,再挾得勝之師南下金陵,取定王小兒而代之,日後中興大明,殿下便是太祖第二!」這記馬屁拍得漂亮,正對了自小沉浸上祖上榮光中的朱家子孫的胃口,饒是朱聿健性子再陰沉也綻出了一絲笑臉:「我若為太祖第二,大木你就是我的徐中山。」
平心而論,這真不是個什麼好比喻,徐達之死疑案重重,就算不是朱重八直接下的手,也是多半是驚怵疑懼所致,歷朝開國功臣多落得兔死狗烹,可象明朝那般烹得那樣的徹底卻再也找不出第二個。當然,正功名心盛的鄭成功是不會想到這些的。
此番鄭芝龍讓二萬水師護著唐王從海口沿江北上,原本只是想打出朱聿健這面旗幟要挾金陵一把,多撈些金銀,再升一級官位,再多得幾個州縣的地盤。當然,鄭芝龍是不會朱聿健當真交給金陵方面的,那就沒得玩了,他還指著下次再來勒索一番了。
所以派鄭成功領軍,一方面是鄭成功與唐王關係甚好,共過患難,一方面也有意栽培這個長子,誰想到恰逢清軍要攻打揚州,鄭成功頭腦一熱竟被朱聿健說服,兩位大少爺合成一股就直衝著王圖霸業去了。只是這黃雀就真是哪么好當的。就是鄭家水師暗暗陣兵上游之時,苦戰中的揚州城迎來了幾位身份特殊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