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試探籌謀
世家子弟和質子們的遊戲,若非附庸風雅,便是拿最底層奴隸的命作賭。
他們說,人分三六九等。
他們說,那又如何,拉去亂葬崗吧。
他們說,給點錢打發了。
有人教過他們尊重,可他們將「尊重」給了比自己地位高、比自己權勢大、比自己能耐強的人。
其他人,便如草芥,誰都可以踩上一腳,連正眼都值不當瞧上一眼。
從林中出來,納蘭錦彥一路縱馬,穿過喧鬧遊戲的士兵,直到靠近因皇帝親臨而搭建的大大小小的帳篷,才勒馬跳下。
早已候在一旁的奴僕上前牽了他的馬,另有好幾個奴僕亦步亦趨跟著他,收箭筒、拿長劍、攬皮甲,納蘭錦彥接過遞來的濕毛巾擦了擦手,隨手一扔,奴僕們立刻手忙腳亂去接。
「殿下……」鐵谷等人跟在他身後,鐵谷剛開口,納蘭錦彥頭也不回揮了揮手,鐵谷後半句話噎在喉嚨口,一行人停住腳步,目送納蘭錦彥徑直離開。
一人伸手搭在鐵谷肩膀上,嘻嘻哂笑,「看門狗,還不快跟上去蹲在門口守門。」
「梁肇辰你!」鐵谷怒氣沖沖抬起肩膀甩下樑肇辰的手,揮著拳頭就要打上去,梁肇辰早已大笑著跳開,勾著一旁杭奡的肩,大聲道:「走,杭奡,咱們蹴鞠去!」他轉頭對著氣白了臉的鐵谷挑眉,「柴子坤,洛晟,你倆去不去?」
鐵谷眼神陰鶩,這幫人從來孤立他,他也不屑與他們為伍,他眯眼瞧了瞧漸漸毒辣的日頭,轉身朝著臨時為世家子弟們搭建以供休憩所用的帳篷走去。
這邊納蘭錦彥一路黑著臉,他向來不喜吵鬧,一頂帳篷搭得極遠,除他身邊近衛,幾無人敢接近此處。
納蘭錦彥抬手掀開帳簾,帳內漆黑一片,他心中覺著不對,頓住腳步停在帳門前,沒有再往內走一步。
帳外陽光正盛,帳篷並不遮光,可這光卻只照亮納蘭錦彥掀開帳門的那一小片地,他皺眉看向帳頂,卻忽覺面前漆黑之中似乎有什麼不對,心中警覺的他想也未想抬手重擊!果然手擊上黑影,那黑影霎時粉碎,飛散在其餘物事上,刷拉拉一陣響。
納蘭錦彥的手洇出鮮紅的血,他放下手,隱在袖中,眼神盯住那剛剛飛來的茶盞。
「甲子!」納蘭錦彥一聲暴吼。
他的護衛均以干支作名,神出鬼沒的甲子鬼魅般倏地出現在他身後,又有三五個身影刷刷刷將帳篷圍起,四處查看。
納蘭錦彥緊抿薄唇,一腳把甲子踢進帳內。
甲子似已早有準備,踉蹌入內穩穩站住身形,他抬眼一看帳內漆黑一片,心中頓時涼下來,立即轉身跪倒在地。
「怎麼回事?」納蘭錦彥問,不知何時他身側又出現一人,替他撩著帳簾,納蘭錦彥負手踱到甲子面前,進了帳才發現帳內竟狼藉一片,到處是類似於野獸的抓痕和齒痕,而背風處隱隱透著一小點光芒,像是破一個洞,帳周亦被做了手腳,致帳內透不進一絲光亮,他怒氣更甚,又是一腳踹在跪地的甲子肩上。
這絕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謀已久,布局誘他,可布局之人要什麼?為何選在今日?為何選在此處?目的又是什麼?
甲子正想著如何回話,他不敢回不知,卻也確實未聞帳篷處有何動靜,不防主子又是一腳,摔倒在地,他忍氣吞聲看向門口撩簾的人,眼角餘光卻在帳內粉碎的擺設中撇到一絲異樣,他眯著眼在黑暗中細細辨認,急忙爬過去伸手取來向納蘭錦彥奉上。
納蘭錦彥低頭,這一眼,心中一凜,他從甲子手中奪過那物什,放在眼前細細端詳。
「殿下,這虎符......現下正是北境擾邊的檔口,皇上有意出兵,如果殿下此時被人構陷私盜虎符,恐怕不僅僅是惹惱皇上這麼簡單!」
「要你說?」納蘭錦彥將那小小虎符端在手中反反覆復看了又看,冷靜說道:「更何況它此時出現在我帳中,並不是要構陷我偷盜虎符之罪。我自辰時便與眾世家子弟在一處,午時過才回,一回來這帳中便亂作一團,顯是有人來過,至多是想栽贓嫁禍。可這栽贓嫁禍......」他沉吟一會兒,這栽贓嫁禍,為何做的如此明顯?他繼續說道:「這虎符,是假的。」
「啊?」甲子訝然抬頭,私造虎符也是大罪,還好及時發現。
良久,納蘭錦彥將那假虎符握在掌心,「咔!」甲子面前落下一地粉末,納蘭錦彥快步走出帳篷,他冰冷隱含怒氣的話語留在帳內,「找人收拾,此事若走漏半點風聲,殺!」
一個時辰之後,重整的帳內,納蘭錦彥坐在上首位置,一臉和藹卻又笑得有些瘮人的看著下面一排跪著的五人,聲色溫和道:「本宮很滿意你們收拾出來的帳篷,各賜黃金百兩。若願留在本宮身邊,本宮保你們一世榮華,若不願,百兩黃金也足夠你們養家一輩子了。」他轉動著手中西域進貢的琉璃酒杯,金光下琉璃斑斕染在他眼眸之間,有人戰戰兢兢悄悄抬起頭,想一睹傳聞里皇家這位嗜血殘暴皇子,正瞧見這一幕,恍天神凜凜煞氣,再不敢細看,慌慌張張低下頭。
納蘭錦彥不動聲色的抬眼看向那個人,笑意晏晏,「來人,賜酒。」
他抬手遙遙對著他們舉杯,仰脖一飲而盡。
片刻之後,從大皇子的帳內秘密運出五個麻袋,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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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主,我沒做成。」某棵樹的樹枝忽然搖晃,樹葉嘩啦啦一陣響,一人趴在一根粗壯的樹榦上,隨手摘下個果子,拿衣袖擦了擦,放在嘴裡就啃。
對面晃悠著雙腿坐在竹上的人瞟了樹上的人一眼,竹子被壓彎,在半空中隨風搖晃,「沒做成還這麼悠閑?」他話剛出,一片竹葉飛射而出,樹上的她拿果子去擋,竹葉飛過,削去小半塊果肉,她仰頭張嘴,果肉恰好掉進她嘴裡。
「為洗脫嫌疑,我們的人安排之後一個都不在,料準時間他會出現,誰知道突然出了變故。再說了,你又沒真想殺了他。」她邊嚼邊說,口齒不清。
「變故?」他又捻起一片竹葉,放在嘴邊吹。
樹上她臉色一變,翻身跳下大樹,「據說一個奴隸跑出了林子,而且燕回那小子今日也一反常態的摻和進來了!燕回為了那奴隸居然惹惱了他,他要回帳,我若設法去攔,未免太過顯眼,就放任了!」她捂著耳朵幾步跑遠,亮堂堂的嗓音遠遠傳來。
竹子上他挑眉嘀咕,「有那麼難聽嗎?」竹葉貼近唇,嗯,曲調真是悠揚啊悠揚,他閉上眼眸,心中劃過「燕回」這兩個字。
燕回。
納蘭錦彥。
看來我還是太著急了。
他放下唇邊的竹葉,要想查出當年滅族慘案禍首,等不得,也急不得。
或許太輕看納蘭錦彥了些。
他跳下竹子,心中鬱悶長出一口氣,眼前竹林長道見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