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蝗蟲

馬含章從連部回來，已經是早上六點差十分了。

雖然在團部和那個梁參謀玩了一番鬥智斗勇的把戲，但實際上也沒有費多少時間。

如今，天還沒亮，馬含章卻已經毫無睡意。他看了一眼天空，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他雖然不知道鬼子會在什麼時候、用何種方式發起進攻，但知道那一定是一場真正的血戰。

昨天的戰鬥結束后，排里沒有人再提那些犧牲的戰友，哪怕是十五歲的小司號員鐵蛋。就彷彿他們從一開始就只有這麼多人，就彷彿這些犧牲從來沒有發生。

這不是他們薄情，他們永遠不會忘記那些犧牲的戰友，卻也不會沉浸在悲傷之中。

他們知道自己是戰士，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像那些犧牲的戰友一般成為犧牲者，他們知道自己的名字不會被人知曉，就像他們從來不曾存在。

其實他們全都知道，他們只是不說。

這些可敬可愛的戰士們，過了今天也不知道還有多少能活下來。馬含章心中暗自感慨。

狠狠呼吸了幾口夾雜著泥土和硝煙味的冰冷空氣，馬含章把突然泛起的傷感扔到一旁，他重新硬起心腸，恢復成之前那個指揮若定的模樣。

「慈不掌兵。」他默默對自己說道。

隨後，擺脫了多愁善感的馬含章回頭鑽進了排部的防炮掩體，他開始思考和研究今天的防禦計劃。

不過，日軍並沒有給他多少時間，早上六點整，日軍的炮擊便開始了。

馬含章正在向著防禦部署的事情，就聽見如同飛馳的火車迎面而來的隆隆聲。他的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一聲：「糟了。」

來不及多想，他只能大喊了一聲：「炮擊！」隨即跪卧在地上，將雙手抱頭、手肘支撐在地上、雙腿僅僅併攏，擺出了防炮擊姿勢。

本來在高架掩體（有結實頂部的掩體）內，只需要把身體離開牆面，蜷起身體抱頭蹲下或坐下就可以了。但馬含章聽出這次轟擊的是最少一百毫米以上口徑的火炮，他的這個掩體不要說直接命中了，就算炮彈落在不遠處都可能把掩體震塌。

所以他只好跪卧在地上，希望萬一掩體倒塌，自己的背部能夠緩衝一下壓力，不要把脖子壓斷。另外自己身下的這個小空間多少還有點空氣，真被埋了也不至於很快就被悶死，說不定有機會被救出來。

好在第一輪重炮轟擊並沒有直接落在馬含章這個排的陣地上。炮彈從他們的陣地右側落下，在友鄰部隊的防線上爆炸了。

儘管沒有遭到直接轟擊，大口徑炮彈爆炸的巨大威力還是震得高架掩體頂蓋「噗噗」往下落土。整個大地都像發生了地震一般劇烈顫抖著。

馬含章現在確定，這絕對不是一百毫米口徑的火炮能搞出來的動靜，很可能是一百五十毫米口徑的野炮或者迫擊炮在進行轟擊。

這也就說明，接下來小鬼子選擇的突破口就在這裡，所以他們才集中了大口徑火炮進行轟擊，意圖摧毀這一段防線上的守軍工事。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到抱頭挨炮的時候，馬含章還是心中叫苦，雙方火力相差實在太過懸殊了，江橋守軍最大口徑的也就是俗稱「奧式七七」的仿自奧地利產M1918式野炮的遼造十四年式七十七毫米口徑野炮。

和日軍火炮相比，中國守軍的火炮在威力和數量上都差了十萬八千里，唯一的優勢是射程比日軍的老式大口徑野炮要遠。但那也是因為他們的新式野戰重炮尚未到達戰場。

一旦日軍新銳重炮到來，就連這點最後的優勢都將蕩然無存。

這一次，日軍顯然擺出了一副對江橋志在必得的架勢，對江橋守軍陣地的炮擊竟然持續了足足一個小時！

無數的工事被這些大口徑火炮徹底摧毀，無數的塹壕被炮彈炸塌炸平，無數守軍將士在炮擊下屍骨無存。

雖然沒有被大口徑火炮直接炮擊，馬含章排的防線也沒有好到哪去，大量七十五毫米口徑山炮、野炮把他們防區的地面幾乎全部犁了一遍。

好在他們此前構築的工事足夠堅固，在沒有被大口徑炮彈命中的情況下倒也沒造成太大損失。只有兩個觀察哨在哨位上被彈片擊中導致了一死一傷。

炮擊終於結束的時候，所有人才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這種光挨炸不能還手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

包括馬含章在內的每個人都感到深深地憋屈，可是國力的巨大差距不是他們能夠改變的，他們只能在這種無奈憋屈之中默默積蓄著能量，以期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狠狠出口惡氣。

現在，炮擊終於結束了，接下來才是戰鬥的開始。每一個戰士的心中都是這樣想的。

但馬含章為了防止鬼子像昨天一樣又搞出兩次炮擊的把戲，還是決定自己先出去看看情況再說。

離開了排部的高架掩體，馬含章也被陣地的慘狀嚇了一跳。這次炮擊的密度和時長根本不是昨天能比的，簡直就是毛毛細雨和暴風雨的區別。

他抬眼望去，整個陣地已經被炸的面目全非，陣地前沿的鐵絲網已經不知所蹤，只留下幾節焦黑的木樁還留在原地，讓人不至於以為這裡原本就是空地。

在戰壕的附近，到處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彈坑，地面被炸的凹凸不平，簡直如同蜂窩一般。

幸好這些彈坑還不算太大，遠比不上右翼友鄰部隊的防線那麼糟糕。那邊已經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許多高架掩體被直接炸塌，也不知道那些掩體裡面的人還能活下來幾個，原本的交通壕被一段一段震垮，不少地方已經失去了掩蔽的能力。

馬含章皺著眉頭，他很不看好那些陣地的防禦力量，擔心鬼子會輕易突破那些方向，導致自己部隊的側翼完全暴露。

只是他的排馬上要面對鬼子的進攻，在沒有打退進攻之前，肯定是沒有餘力去進行支援了。

馬含章透過硝煙望向江面，那裡有密密麻麻的各式船隻，正如同蝗蟲一般載著大量日偽軍向北岸駛來。馬含章懷疑鬼子可能把能夠找到的船隻全部用上了，那裡面有漁船也有小帆船，還有不少機動船。

借著剛才那通炮火的掩護，他們已經靠近了嫩江北岸，就快要進行登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