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醉泉居
連小開修習內功的速度可謂一日千里。楚雲現,他竟然真的只需要常人的六分之一時日便可以。比如十重內力運轉的法門,連小開幾乎是一日一門地練了上去。
楚雲卻不喜反憂。
她雖然記性不好,武藝練得稀鬆平常,可是她不是傻瓜。
天上掉餡餅這種事情如果真有,以整個武林潮汐一樣的修鍊來說,早就追上天去把餡餅瓜分完畢了。
「老婆,練完『微細相容』是什麼啊?」
「是『因陀羅網』。」
「什麼意思?」
「因陀羅網是傳說中的神器。那是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每一個網結上都鑲有一顆明珠,而每一顆明珠都可以映照出其他所有明珠的光輝。」
「有什麼特別的呢?」
「假設有一萬顆明珠,那麼每一顆明珠所映照的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顆明珠的光輝;每一顆明珠被映照其中的,卻又是本身已經映照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顆明珠光輝之後的光輝,這樣講你能明白嗎?」
「我的媽呀,這樣的話,一顆不就亮過太陽了么?」
「螢燭之光,與日爭輝,用的就是這個法門。心心相映,氣氣互照,一剎那間就可以綻放出無限倍於自己原本力量的巨能。」
「聽起來似乎很難。」
「不錯,十玄境地,前五重只是一般內力都可以修鍊達到的普通法門。而從第六重微細相容開始,就是神霄派的不傳之秘。如果能夠修完十重境界,那麼你的內力已經達到天人究竟之際,無須再練。」
「可是『微細相容』並不難啊!」
楚雲嘆氣。「當年我修微細相容修了整整三個月,不過因陀羅網呢,就是三年。再下一重『託事顯法』,我修到二十歲才完成。」
「怎可能,我一共才練了一個多月而已,可我已經練完微細相容了啊!」
「小開,」楚雲秀眉緊蹙。「……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個好老師,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總之你就先練練看罷!」
楚雲的確不是個好老師。
她若是再有經驗一些,便會明白,連小開此時走的道路,乃是標準的「染凈」之法。
內功修習之道,分為「性凈」和「染凈」二途。一般人修習幾乎全部以「性凈」的法門為主,這也是正常武林人士能夠接觸到的各種內功修鍊方法的總稱。
「染凈」的法門失傳江湖已久,據說數百年前的魔門曾經大肆修習此途。雖然造就出一大批武功強到不可思議的少年高手,卻在不久之後因為神秘的原因自然覆滅了。
其實說起來簡單得很,連小開無意中走入了染凈法門,將所需要的內功修習時間縮為常人的六分之一。但是天理並非那麼便宜可以逃脫,他即將付出的代價,是他的生命,亦會縮短至六分之一。
楚雲如果曾經用心去學江湖史記,也許會記得這些故事。可惜當時的她,滿腦子玫瑰色的莫易。
所以她雖然覺得事理不合,卻也不曾覺察到此中存在的險要。
連小開就更體察不到自己的變化,只是單純地覺得,早些學好武功,早些可以去做殺手賺錢罷!
在濟南府已經停留了十餘日,楚雲與小開籌劃著該要離開此地了,以免被神霄派的殺手追至。
不過由於普通刀劍經常被連小開控制不好的真氣弄至斷折,兩人於十日前在城內鐵匠鋪新訂造了一對鋒利堅固的刀劍。
劍是用來練功或對敵,刀么,只是連小開一時興起隨便要的罷了。刀招與劍招差別不小,楚雲對這種不夠瀟洒飄逸的兵器只是一知半解,由得連小開自己去胡亂研究。
由於鐵匠鋪在城內最為繁華鼎盛之地,所以楚雲也難得決定和連小開一同出門,好順便遊玩一番。她在路途中早為自己購置了一些不那麼惹眼的普通女子裝束,為了看起來同莫易相配,特意選了鵝黃嫩綠得顏色,襯著她的白皙肌膚,看來不過十**歲的模樣。再為連小開穿上文士衣衫,身材魁梧倒也不差,只是面容卻仍有抹不去的稚嫩。
楚雲望著鏡中二人,忍不住笑了出來。「就說我是你家的童養媳,倒也不錯。」
連小開在她粉頰上親了一口。「老婆,我的鬍子比以前濃密了哎!」
去鐵匠鋪拿來刀劍,一人一把佩在身上,兩人手牽著手在濟南城中遊盪,倒似足了一對江湖小兒女,無憂無慮的樣子。
連小開拿著楚雲的金葉子給楚雲買了一枚簪子兩個手鐲之後,似個小羊羔一般開始撒嬌。「老婆我餓了。」
楚雲興緻頗為高昂,牽著自己的小夫君就來到了濟南城中一眼便望得到的,最最豪華最最熱鬧的「醉泉居」。
午膳時分,似乎整個濟南城的人都涌至各地吃飯一般,醉泉居內,居然座無虛席。店門口有專職小二分竹籌,要叫號入內。竹籌的號碼已經排到了三十多號,起碼要等上半個時辰才能入內。
這個時候楚雲的金葉子派上了用場。一片金葉子換來了小二哥殷勤的安排——
「客官,樓上有個包廂有兩張桌子,但是裡面只有一位客人。小的同那位大爺商量了好久,好說歹說,總算答應分一張出來。兩位客官,樓上請!」
在身後一堆羨慕的目光當中,楚雲和連小開欣喜地走上二樓。
醉泉居果然是名不虛傳。二樓的雅座並非如一般酒樓般以屏風分隔,而是一間一間雅緻的包房,以梅蘭竹菊等花草命名,甚為雅緻。
小二領他們去的包房叫做「牡丹」,亮敞的房間里果然擺著兩張桌子,靠窗的一張小檯子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而門口一張大大的八仙桌就白白空置著。
二人本想同那青年打個招呼,多謝他准允分出包房共享,仔細一看卻不禁失笑。那青年根本是醉得神志不清,睡死在他的小桌上。看來小二覬覦這張空桌已經許久,只待小費充足時就來個有錢居之了。
如此機靈的小二哥,連小開與楚雲之然放心把點菜的大權交給他,讓他配一桌最負盛名最好吃的菜上來了。
小二哥一點也不含糊,片刻間就為他們擬定了二冷四熱的菜譜,其中之心狠手辣,一點也不亞於江湖人士——
計有冷盆兩道,芝麻雞絲同涼拌蒲菜;熱菜四道,分別為紅燒鹿筋,百花大蝦,魚翅四絲和蝴蝶竹蓀。湯一道,為清湯乾貝雞鴨腰。甜菜一道,拔絲金棗。點心兩道,杏仁豆腐與豆沙大包。最後再來一壇山東名釀「景陽春」酒。山珍海味齊全,連小開只是眨眨眼睛,楚雲稍微知道市面行情,不禁吐了吐舌頭,心想幸好帶下山的金葉子夠多,還不至於被吃窮。
少待冷盤熱菜紛紛上桌,味道果然濃郁正宗,兩人放開懷抱吃了個不亦樂乎。楚雲最喜竹蓀,而連小開卻對紅燒鹿筋情有獨鍾。除了菜式鮮美,酒也是十足好酒。連小開是天生能酒之人,一壺下去嫌不盡興,而菜實在是點得太多了些,於是招呼小二再來整整一壇。這景陽春號稱是武松當年所喝之酒,後勁厲害,楚雲本來勸了幾句,可是一見連小開似撒嬌似懇求的眼神就心軟下來,隨他去了。
幸好酒是小壇,看起來不過是一兩斤的分量。壇上封泥一被拍開,連楚雲也被飄溢四散的酒香醉了一醉。
此時,卻只聽有人迷迷糊糊地叫道,「酒……好酒……」
回頭一看,是那在小桌上醉死的青年,為酒香所激,竟醒了過來,皺皺鼻子盯住那壇景陽春,然後又茫茫然地看著楚雲二人。
連小開見他的樣子十分可愛,於是大方地拎著酒罈走去他的小桌。「兄台想喝酒?」
「你是誰?」那青年仍是一副半夢半醒的模樣。
「多謝兄台分一半包房給我們,這酒我們也分一半給你作為酬謝,何如?」
那青年只懂得聽見連小開要請他喝酒,頓時眼睛亮。「喝酒……好,好……喝酒,喝好酒!」
連小開替他斟滿一杯。
「酒可真是好東西,可惜我娘子不愛喝。」連小開替自己也斟滿,才不管什麼乾杯敬酒的規矩,仰頭喝了下去。「喝下去渾身都說不出的舒服啊!」
楚雲只是笑著搖搖頭,站起身來,將大桌上的菜肴端了兩盤到小桌上去,讓連小開盡興個一醉方休。
「是啊,酒啊酒啊,好!醉啊醉啊,更好!」那青年也不示弱,已經喝成那樣還能仰頭便干,眉頭也不皺一下。
「兄台貴姓大名?」連小開學著江湖人的腔調問。
「我叫平無奇,平平無奇的平無奇……」青年雖然醉,自己的名字倒還記得。
「我叫連小開。」看看對方沒問他名字的意思,連小開主動坦白了。
「連小……兄弟……」那個青年貌似只聽清楚了姓,把名字含混了過去。「喝酒,謝謝請我喝酒,干……!」
兩人頃刻間已經三四杯下肚。
「你喝了多少啦?」連小開見他腳下似乎堆著空酒罈。
「不多……五壇!」平無奇比了個五的手勢。
連小開乍舌。「你喝那麼多,還沒醉?」
「醉……只願長醉不願醒……我恨不能醉死在此啊……」平無奇的聲音似歌似哭。
「哦,喝酒很好,可是醉死就不好了。平兄是不是有心事啊?」
「有!」平無奇大喝一聲,似乎等人來問已經很久了。
人都有傾訴的**,只是沒人問他,他也無處可說,好不容易有個酒友,哪怕醉眼迷濛他也要一吐為快。
「是什麼呢?」連小開很給面子地追問下去。
「我……我喜歡了一個姑娘……」
「那豈非好得很?」連小開回頭看楚雲,楚雲正也在看他。
「可是卻不能……不能和她比翼雙飛,共結連理……」
「這卻是為何?」
平無奇又灌了自己三杯,趴到了桌子上去。「她,她,她比我年長啊!……」
連小開猛的一拍桌子。「這有什麼干係,我娘子也比我年長啊!我們可好得很呢。」
平無奇扭頭看看楚雲,又看看連小開,有點迷惑。「你們……幸福啊……來,喝酒!」
連小開陪他喝了一杯,知道他有下文要說。
果然,平無奇繼續傾吐下去。「她不僅比我年長……還,還,還是我的對頭!」
「哎,此話怎講?你既然喜歡那個女子,又怎麼會去與她為敵呢?」
「只因為我生下來就是某個門派的人,而她卻是另一個武林世家的女兒,我的門派同她家卻又是死對頭!」
「這樣啊……」連小開撓撓頭。「的確是比較棘手……可是如果你真心喜歡她,可以放下門派的恩怨和她遠走高飛啊!」
說完又看看楚雲。
楚雲笑笑。她與連小開如今的情形,可不正是遠走高飛么。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唉——」平無奇喝光了壇里的最後一滴酒,竟然看著空空的酒杯,嗚嗚哭了起來。連小開嚇了一大跳,忙叫小二再拿兩壇過來。
有了酒,平無奇收了哭聲,講故事的性質也似濃了些。
「就算我可以拋下一切同她遠走高飛,可是,可是她卻不會……」
「為何為何?」連小開有了楚雲,恨不得全天下人互相喜歡的都能日夜廝磨。
「……她三個月前接掌了家主之位,已經誓……誓……」平無奇咬牙,「她誓終身不嫁啊!」
連小開見他又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忙給他斟酒。
「這這這,這也是好事啊,雖然她不會嫁給你,可是起碼,那個那個,她也不會嫁給別人了嘛。」連小開想了拙劣的理由安慰平無奇。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平無奇長長地嘆息。「她要來濟南,我想見她,卻是不能,我若是見她,我必要殺她,我要殺她,我不如殺了自己……我恨不能醉死啊,恨不能啊!」這個人醉酒的風格十分激情,言語之間充滿戲劇性的悲哀和激憤。
「殺她?」連小開明白過來這肯定與他先前所說的門派間的對立有關。
「她,她來了!!——」平無奇忽然如公雞一樣,脖子直直地抬了起來,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他本是個頗為好看的年輕人,如今這個樣子,卻著實有點可笑。
連小開忙順著他的眼光向窗外看去。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無甚特別之處,要說唯一的不同,可能是迎面而來的一輛馬車吧。那馬車裝飾得十分豪華富麗,輕紗香檀,一看就給人高貴之感。除了趕車的馬夫之外,還有十來個打扮低調的漢子徒步走在馬車的周圍,要是迎面而來可能不覺得什麼,不過居高臨下就一眼可以看出這些人隱含保護馬車之意。
很顯然,平無奇的眼光隨著馬車轉了整整一圈,直到馬車消失在視野盡頭,他才咕咚一聲醉倒了下來。
「平兄?平兄?」連小開推推他,這次是怎麼也推不醒來了。
「小開,我們還是回去吧。」楚雲有點憂心。「江湖上的事情,暫時我們還是離開遠一點的好。」
「……嗯。」連小開雖然對那豪華馬車很是好奇,不過也別無他法。再加上兩人預定了第二天一早出南下,需要儘早休息,只好聽話跟著楚雲結帳離開。
這一頓飯加上酒市價紋銀竟要二十兩之多!楚雲第一次開始擔心起來前途問題。那包金葉子用完之後兩人該要怎麼辦才好呢?
連小開就只知道一副無辜的樣子,賴在她身上撒嬌。
輕嘆一聲,明日事明日理吧!
然而,明日之前,還有一個今夜要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