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與殺
楚雲同連小開剛踏入客棧便遇到了麻煩。
他們所入住的客棧叫做「白鹿客棧」,是濟南城中最為清雅舒適而氣質幽靜的客棧之一。楚雲同連小開挑了一間視野開闊的客房,正是後院地字二號房。
「啊,兩位客官回來了。」已經相熟的客棧掌柜一臉焦頭爛額的樣子急忙迎過來。「太好了,正愁沒法子呢。兩位……」他欲言又止。
楚雲是好說話的人。「有什麼事儘管說吧。」
掌柜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那個,兩位能不能賞臉,挪一挪房?」
這下不僅連小開一臉不快,連楚雲也有些皺眉。他們在同一間客房已經住了十來日,明天就要結帳離開,此時挪房,實在是有些不願。
「實在是因為有客人要包下整個後院天地兩個字型大小的所有房間,所以……」掌柜實話實說地解釋。
「那也不好吧,畢竟是我們先住進來的啊!」楚雲道。
「是是是,小店會對兩位客官作出補償,今夜的房錢就不收兩位了,如何?」
「想得美。」連小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要我們挪房也不難,這些天的房錢全部退回給我們,再加送個幾十兩路費,我們可能會考慮一下哦!」
掌柜一臉難色,求救似的看向楚雲。
楚雲硬下心腸。「我夫君說的頗為合理,凡事都有先來後到,我們不搬。」
「的確頗為合理。」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楚雲心內一驚,她竟然毫無覺察有人站在自己身後。要是換了神霄派的殺手,自己的小命可能不保。
轉頭一看,是個瘦削的男子,看不出年紀,一身飄逸瀟洒,質料上乘的長衣將身形襯托得十分俊俏,而面貌就被一頂帶面紗的斗笠完全遮住。
「余先生,開一張銀票給這兩位。」戴斗笠的男子淡淡地吩咐。
隨在他身後是三名中年教習模樣的文士。其中一位恭敬的應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雙手遞了過來。
楚雲瞥見上面的數字,震了一震。「一千兩?」
「給賢伉儷填了麻煩,實在抱歉。小小意思,還請笑納。」中年文士雖然口中說著敬語,神情之間卻全無謙卑之色,一副淡定高貴。
「這個……」楚雲覺得再沒有道理拒絕,正想伸手去接過銀票,卻被連小開一把擋下。
「不好意思,我們改變主意,就是不搬了,怎麼樣?多少錢也不搬了,你能拿我們如何?」連小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抱著雙手,斜眼看著地面,一副蠻橫不講理的小流氓樣子。
中年文士忍不住皺眉。「小兄弟,出爾反爾可不是道理。」他暗含怒色,捏著銀票的手指飽含勁力,眼見就要出手教訓連小開。
楚雲一驚,不動聲色地邁前半步擋在了連小開身前。
一場衝突一觸即。
「余先生。」一隻秀氣的手伸了出來,阻住了中年文士拿銀票的手。「既然人家不願,就不勉強了。」是那個戴著斗笠的青年。他越過那被稱為「余先生」的文士走了前來,氣度之間一副懾人的貴氣與俊逸。
「不過,沈某預先警告二位,如要與沈某及家人同住一院,希望二位至少擁有能夠自保的實力。」原來這青年姓沈。他說完這句,再不理睬連楚二人,徑直向後院走去。
他不動,都不動。他一動,身後包括那三名文士在內的十數人一起行動了起來,雖然步履不快,但卻靜穆無聲,整齊劃一,給人帶來一種受到強大壓迫的觀感。
待那群人消失之後,連小開忽然輕呼了一聲。
「怎麼?」楚雲不解。
「是他們!」連小開道。
「是誰?」
「那輛馬車……平無奇所說的人,那輛馬車的周圍,就是這群人!」
楚雲當時並未望出窗外,依然一頭霧水。
「只是,其中並無女子啊,奇怪。」連小開敲敲自己的頭。
「有啊,」楚雲笑道,「那個戴斗笠的就是女人啊。」
「怎麼會?」連小開睜大眼睛。
「難道你看不出來么,」楚雲奇怪地反問,「她的手啊,身材啊,聲音啊,還有脖子上的皮膚,一看就知道了啊。」
「是嗎?」連小開仍然趕到詫異。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區別。男人又怎麼會去注意一個人脖子上的皮膚??
連小開想了一會,忽然伸出手,摸上楚雲的酥胸。
楚雲輕呼一聲,正想閃避之時,卻現連小開只不過伸手入她的懷中取出錢袋而已。
一片金葉子在客店掌柜的眼前晃來晃去。連小開笑嘻嘻地看著那掌柜,「那些是什麼人?我想你一定知道的,對不對?」
金葉子的照耀下,掌柜稍微抗拒了一小下便和盤托出。
「他們……他們啊,」他神秘兮兮地湊到了連小開的耳邊。「是神仙洞府的人,那個領頭的好像就是新任的洞主呢,你看看那氣派!你們還真傻,送上門來的錢還不要……」
連小開將金葉子晃了一晃又塞回了楚雲懷中。「是啊是啊,我們真傻,既然沒拿到送上門來的錢,就只好把自己的錢好好藏住了。」
「啊!」掌柜明白自己一時口快得罪了客人,頓時擺出一張苦瓜臉。「對不起兩位,小老兒不該多嘴。進門都是客,誰都是衣食父母呀!冒犯了兩位真是對不住啊!」
不愧是大店掌柜,心裡頭透著明白。
連小開滿意地道,「好啦,你細細說給我聽這神仙洞府究竟是什麼來頭,這片金葉子明日結帳之時,自然還是你的!」
掌柜一笑。「小哥兒你還真是……哈哈哈!」
連小開同楚雲午膳吃的過飽,因此故晚上就只要了幾個點心一壺清茶在房間里悠閑地對坐。
「原來江湖中事,是那麼多姿多彩的,哈!」連小開聽了掌柜的一肚子故事,實在有些興奮。
楚雲皺眉。「你和那掌柜傾談了一個多時辰,還浪費我一片金葉,究竟聽來些什麼掌故?」
「老婆啊,你去選美吧!」連小開冒出石破天驚的一句。
「什麼?!」
「原來啊,那個什麼神仙洞府的洞主,竟然是十年前的武林四大美人之一!」
「啊!」楚雲輕呼。「『慧妍雅集』所舉辦的,十年一屆的武林四大美人選舉?」
「老婆也知道?」
「我……年幼之時曾聽說過。」什麼聽說,根本就是一群小女孩到處打探和莫易相關的武林故事時,聽年長的姐姐們所說。
「是啊,聽說本來應該是十二年前舉辦的,但是當時由於東瀛來侵,所以延遲了兩年。而今年就又輪到了選美的年度!老婆你去吧,你那麼漂亮,一定能選上!」連小開雖然年紀不大,對於選美卻和成年男人一樣充滿了興趣。
「我都那麼老了,怎麼好去選美。」楚雲有點嬌羞。「何況我們也不適宜拋頭露面。」
「不會啊,聽說十五歲到二十五歲的女子都可以報名參加。神霄派的傢伙應該不會去看選美這種東西吧!」
「可是,這個和白天那群人,究竟有什麼關係呢?」
「是這樣子的,那個洞主名叫沈玉刃,是十年前的四大美人之一。她來濟南,正是作為這屆的四大美人選舉濟南站初選的評判人呢。難怪街上那麼多美女。」
楚雲細想,這幾日濟南府的大街上,的確有不少靚麗女子的身影。
「明日是報名的最後一日,明日下午就會進行初選,老婆你去嘛,選得上選不上都沒關係啦!」
「我才不去。」楚雲有點惱了。「明日我們要動身的,忘記了么?」
「老婆……」
「再撒嬌我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好啦好啦,那不去報名,我們去看看熱鬧行不行?晚一天動身也沒關係啊。」
「這個……」楚雲沉吟。其實她對這件事情也頗為好奇。「對了,那你有沒有問到那個『神仙洞府』的對頭究竟是什麼門派?」
「問到了,是你不喜歡的東西。」
「是什麼嘛?」
「那明天到底能不能去看看嘛?」連小開一點也不怕楚雲撒嬌,因為他比楚雲更會撒嬌。
「好啦好啦,那就去看看好了。」
「老婆真好。至於那個敵對門派呢,」連小開嘻嘻笑。「……是情教啦。據說神仙洞府的對頭不多,能夠稱為死敵的,只有情教而已。」
楚雲臉色一凜,可是想起平無奇的痴心,卻又軟化下來。「情教也會有痴情種子?」她對情教的認識,止於神霄派的教育而已。
「什麼門派都會有好人,有壞人。」連小開漫不經心地說出真理。
夜晚,連小開一如往常地抱著楚雲沉沉睡去了。
畢竟還是個孩子,睡得多,而且熟,他一旦睡了過去,楚雲認為就是將他賣了他也不會醒來。
二十五歲的楚雲,卻不那麼睡得著。
她聽著窗外的風聲,忽然想起來莫易。
奇妙的因緣。她愛著莫易,委身於的,卻很可能是他的兒子。
「小開,明日之後,我們不如去碧雲城吧。」她輕輕說道。知道連小開聽不見,她似乎只是對自己而說。「去找找看當年冤枉他的人……如果你真是他的兒子,那我也就……也就心滿意足了……」
她埋在連小開的胸膛之中,正要睡去,卻猛然聽到異樣的聲音。
她想了一想才明白,是破風聲。
應該是十分細小的暗器掠過空中,中間刺穿薄紙,爾後射入皮肉的聲音。
之後則是一聲被壓抑住了的低呼。
聲音很近,似乎就在左側隔壁。
楚雲想起來白日沈玉刃的話——「如要與沈某及家人同住一院,希望二位至少擁有能夠自保的實力!」
她默不做聲,悄悄從連小開的懷抱中滑脫出來,披上外衣,靜靜坐在窗前。
果然,黑暗中銀光頻閃。幾道細密如牛毛的銀針刺破窗紙,角度刁鑽地直射向床鋪。
這家客棧的床並不太寬大。
幾道銀針全部取床鋪的中位,寬度上卻包含了整張床的距離,不論人睡在何處,終究也會著道。
楚雲衣袖一拂,數枚銀針立即失去準頭,直直掉落地上。
連小開翻了個身,仍在夢中。
楚雲不語,繼續坐在窗前。
少頃,又是一輪銀針破窗而來。
楚雲故伎重施,再度拂落那些銀針。
片刻之後,窗外不再有什麼動靜,而破風聲從右側傳來。
右面房中之人似乎也著了道兒,仍舊是半聲很輕的呼聲。
住在楚雲左右的,都是神仙洞府的普通護衛而已。沈玉刃及三位教習,住在較遠的天字頭房中。
楚雲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出聲示警,幫他們一把。
正思忖著,就聽到刀劍出鞘之聲。神仙洞府之人亦非飽食終日之輩。
楚雲乾脆閉上眼睛,用心傾聽。
片刻之間,右側至少有十餘人擎出兵刃,呼吸戒備起來。
而窗外銀針的來處,大概亦有十名左右高手的輕細呼吸。
銀針不再出,雙方在黑夜中僵持了起來。
片刻之後,一陣腳步之聲,毫無喧嘩慌亂。
楚雲忍不住睜開眼睛。
因為隔住眼帘和窗子她也能感覺得到,外面的院子當中,燃起了通明的燈火。
她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推開了窗子,向下望去。
之間院中,十來個神仙洞府的護衛舉著火把。
傳說中的洞主,那位男裝麗人,站在庭中。她身後三位教習,全神戒備地望住庭院中的幾顆大樹,以及小院的牆頭。
男裝麗人似是聽見她開窗,抬頭望來。
楚雲也不作聲,只是站在窗前,表示毫無動作。
那麗人明白她兩無相干之意,頗為放心地踏出了半步。
「情教的朋友還是出來吧。傷了沈某兩名手下,幾位今夜休想走脫。」
楚雲覺得奇怪。雖然不太尖銳嬌柔,卻也是十分明顯的女聲,連小開竟會將她認作男人。
「玉刃小姐想要留人恐怕不易哦。」樹上翻下一條矯捷利落的身影。
楚雲一驚。
是平無奇!卻與白日那個醉鬼大大地不相同。此刻的平無奇一身夜行勁裝,神清氣朗,全無頹唐之意。
「又是你。」沈玉刃惱怒地哼了一聲。
「不錯,平某與玉刃小姐,已經是第三次見面了。只不過前兩次平某是以一個男子的身份痴心求愛,今次卻是以情教山東分舵舵主的身份,受命與玉刃小姐一決雌雄——哈哈哈哈,其實玉刃小姐的雌雄,尚需要費力分辨么?」
沈玉刃並不著惱。「你看來年紀輕輕,就已是舵主之職,想來也是靠的採補之術?」
平無奇正色。「平某追求小姐之時絕無一句假話!平某雖是情教教徒,卻從未行採補之事,平某今年八月便滿二十二歲,絕無欺瞞!」
沈玉刃一笑。「你姓平,平西城是你什麼人?」
平無奇一窘。「正是家父。」
沈玉刃嘲諷地笑了一聲,似乎在說,情教中人,就算不行採補,也不過是憑藉父蔭的無用之徒罷了!
平無奇受不了被心上人如此看低,大聲喝道,「家父雖貴為副教主之職,平某卻不是紈絝之徒,玉刃小姐試過便知!」
「你奉命殺我?」沈玉刃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個比她小出五六歲的舵主。「你自信殺得了我?」
「哼,小姐請接招!」
一聲含糊不清的呻吟,連小開終於被吵醒了過來。
「老婆?」他翻身抱楚雲,撲了個空,才現眼前之事。
「怎麼回事,那麼亮?」他走到楚雲身邊,向下望去,還不忘攬住楚雲纖腰。
「咦,這個不是……?」
「不錯,」楚雲答道,「就是白天那個平無奇,和那位女扮男裝的沈洞主。」
院中平無奇很顯然地不是沈玉刃對手。
他不願再施放暗器,只是抽出腰中軟劍一招一式地攻向沈玉刃。
沈玉刃只是腳步游移地輕鬆閃避,連兵刃都不曾撤出。
「平無奇,情教所擅長的東西你儘管施展,不必掩藏。」沈玉刃輕鬆道。
平無奇神情一正。「既然如此,小姐當心。」
他撮唇一聲清脆的口哨。
頓時間,樹上牆頭,九條黑影躍了下來,正與楚雲的判斷相同。
「結陣!」平無奇一聲令下,九名情教高手圍向沈玉刃一人。
為沈玉刃掠陣的三大教習有些緊張,正要出身加入群戰,沈玉刃卻出言阻止。
「三位先生少安毋躁。」她輕笑一聲。「平無奇,我出劍了!」
錚地一聲,碧色長劍不知道從哪裡出現到沈玉刃的手中。
「呀,她那把劍好漂亮!」連小開忍不住讚歎。
「似乎竟是碧玉雕成。」楚雲凝眸。
不錯,沈玉刃的成名兵刃,正是與她同名的,「玉刃」。
整塊名貴碧玉雕成,劍柄之上,更是鑲嵌著價值連城的明珠翡翠。
然而玉性易碎,所謂的玉刃,難道真能臨陣對敵?
平無奇一揮手,頓時一片黑雲繚繞起來。
原來九名情教教徒全部扯下了自己的黑色斗篷,扔上了半空。
一時間楚雲與連小開的視線被完全屏蔽。
而斗篷之勢垂落,平視的三大教習與洞府護衛,亦被擋住部分視線。
除非趴到地上,不然沒有人能夠看見,黑雲之中的沈玉刃究竟遭遇到什麼事!
連小開大為美人著急,忍不住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