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百里家
「糟了!人呢!」當二人站在鐵房子前,竟發現門被打開了,衝進去看裡面除了滿地的鮮血空無一人。
「有生人!」沈玉竹將背上的商寧交給百里尋,直直地衝進屋內。
屋裡,一蒙面女子正在桌邊研磨藥材,動作優雅嫻熟,而他們找的人,此時正躺在地上,全身布滿了血蠱留下的傷痕。
「要是不想他死,我勸你站遠一點。」感受到一人正朝她衝過來,她淡淡地說道。沈玉竹聞言,一個轉身落在了門口。「你是誰?想幹什麼?」
女子沒有理會他,把磨好的藥粉均勻地灑在了凌澈身上。只見他身上的傷口開始有了變化,血蠱慢慢地從他身體里蠕動出來。
「誒誒誒,血蠱很珍貴的,小心,別弄死了!」沈玉竹看著女子的動作,焦急地說。
「桶。」女子道。
「誒誒誒。」沈玉竹聞言立馬從旁邊提了個木桶,桶里裝滿的鮮血。「上午剛放的牛血,已經處理過了。」女子接過桶,一拂袖,只見凌澈身上的血蠱紛紛落入桶中。沈玉竹熟練地蓋上蓋子,把桶提到了一邊。
「不知姑娘究竟是?」沈玉竹又問。方才女子的舉動應當是在救凌澈,他的語氣也緩和了一些。
「把他放床上吧。」女子彷彿有些累了,便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你剛才不是說我過去會傷他性命嗎?」
「不那麼說你衝過來傷到我怎麼辦?」女子睨了他一眼。沈玉竹傻呵呵地點點頭,聽話地把凌澈搬到了床上。
「嘖,你來幹嘛?」這時,門口傳來幾分不耐煩的聲音,百里尋又把商寧扛在肩上走了進來。他四處環視了一下,有些不耐煩地把商寧扔在了凌澈躺著的床上。
「哎呀!」突然,只見蒙面女子幾乎是跳起來,衝到床邊,狠狠地用腳把凌澈往裡面踹了踹,騰出一大半空間,然後把商寧小心地扶正,枕好枕頭,蓋好被子,順便又把了把脈,半晌才鬆了口氣,然後惡狠狠地瞪了百里尋一眼,料是百里尋平日里再高冷,也頗有幾分不自在地咳嗽了幾聲。
「拿來。」女子朝百里尋伸手。
「什麼?」百里尋望著天,慢慢地移到了沈玉竹身後。
「我的子蠱!」女子急了,不由分說朝百里尋伸出手。
「原來是你的。」百里尋見此,把沈玉竹往女子方向一推,腳尖點地,飛出門外。女子也不甘示弱,同樣施展輕功追了出去。
沈玉竹望著兩人的背影,張大嘴巴,久久方才合上,「乖乖,竟然逼得阿尋連輕功都使出來了,這女子真不簡單啊!」
感嘆了一會兒,沈玉竹才意識到,方才這兩人似乎很是熟悉,而且,這輕功的路子似乎頗為相似,尤其是那看上去極為蹩腳的姿勢。明明是如謫仙一般的兩人,可這輕功使出來就像是粗野大漢,奔跑在山野間一樣,相當豪邁……
沈玉竹莫名打了個寒顫,最後返回屋內查看三個傷患的情況。
沒多久,屋外傳來爭吵的聲音——
「向陽花明明暴晒之後藥效會更好!」
「一聽就知道你沒見識,向陽花放在陰冷的地方七天之後使用,會有奇效!」
「你那些歪門邪道來路不正,誰知道用了會有什麼副作用,到時候別被人說是庸醫……」
「什麼!你說我是庸醫!你才是庸醫!庸醫!庸醫!」
……
若不是沈玉竹及時出來阻止,「謫仙」二人恐怕就要滾在地上打起小孩子架來了。
「所以……」屋內,沈玉竹左看看、右看看,「你們倆是……」
「兄妹!」「姐弟!」二人同時說道。
「額……」在可能又要開始新一輪干架之前,沈玉竹一邊按住一個人的肩膀,「所以你就是百里塵?」他朝蒙面的女子問道。
女子點點頭,伸手取下面紗,露出一張與百里尋極為相似的臉蛋。沈玉竹不禁嘖嘖讚歎果然是百里家的人,那張臉美都美得一模一樣。
「咦?你不是……跟花孔雀一起的那個女子?」沈玉竹驚呼到。
百里塵一副「你終於發現了啊」的表情,鄙視地瞥了他一眼。
「你來幹嘛?」百里尋沒好氣地看著百里塵問。
「……路過……」百里塵把頭偏到一邊,不看他。
「說實話……」百里尋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在她眼前晃了晃,「說實話子蠱就還給你。」
百里塵一見撲過去就要搶。百里尋朝沈玉竹使了個眼色,沈玉竹立刻伸手制住了百里塵。
「你們!」百里塵動彈不得,狠狠地瞪著二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同惡共濟為虎作倀姦夫淫……夫!」百里尋掏掏耳朵,走過去,「說不說?」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上的瓷瓶上下拋著。
「……大不了,我再養一隻……」百里塵小聲嘟囔。
「哈?」百里尋無語地看著百里塵,「你哄哄外行就算了,這蠱難道是你說養就養的?」他晃了晃瓶子,「據我所知,這玩意兒,就算天時地利人和,養一隻要三年,還要找到合適的另一隻蠱蟲與之交配,產了幼崽,再養三年。更何況,哪有那麼多天時地利人和。首先找一隻與之相配的蠱蟲就十分困難。而且這子蠱一死,母蠱也活不了了吧。」
百里塵扭過頭,氣鼓鼓的。
沈玉竹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看著眼前這個跟百里尋長得像、脾氣像的女娃娃,不禁輕聲說,「阿塵,你哥哥……不是,你弟弟……算了,阿尋刀子嘴豆腐心,你們是血親,他只是關心你。」
話音剛落,這兩兄妹?姐弟?齊齊用一副像看白痴一樣的眼神看著沈玉竹。
半晌,百里塵嘆口氣,「算了,多拉幾個人下水也不是什麼壞事。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
「我是你哥!」百里尋吼道。
沈玉竹放開她,三人又坐了下來。
「子蠱,我給她下的。」百里塵指著床上的商寧,「方便我及時找到她。剛才母蠱鈴鐺拚命地響,我就追到這兒來了。」
「她是你什麼人?」沈玉竹問。
「……恩人。」百里塵道。
「那她體內的命蠱也是你下的?」百里尋問。
「命蠱?」百里塵驚地站起來,「這世上真有那種東西?還,竟然還被下在了……她身上……」
三人沉默了。過了一會兒,百里塵走到商寧身邊,替她把了把脈,隨後扭頭問百里尋,「她,為什麼還沒醒?」
「她……」百里尋剛開口,驀然發現百里塵眼眶紅了,彷彿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他不禁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背,「她似乎這段日子受過很多次傷,普通人依靠藥物食物會慢慢恢復,但她體內有命蠱,這命蠱據說有起死回生之效,只要有一口氣,它就能把人拉回來。」說著他看看商寧,「這丫頭受傷頻繁,這樣一來,命蠱就會很活躍,同時她應該是吃了很多葯,還被輸了內力,這就更加刺激了命蠱。」
「你是說她是因為承受不住所以才……」
百里尋點點頭,「方才在冰室減緩了她身體的血液流速,還給她放了血減少她身體里的藥物,我又餵了肉蠱給她,那是幾乎所有蠱蟲都很喜歡的糧食,肉蠱我加了點料,可以讓命蠱平靜下來不要那麼興奮。」
「她死不了的,就算我不救她也死不了。」百里尋似是安慰百里塵道,「只是會多吃些苦頭罷了。」
百里塵點點頭。
「原來不是你把她打昏的……啊!」沈玉竹冷不丁在一旁冒了一句,隨後便被百里尋用針狠狠地扎進了穴位。
百里塵似是沒有聽見,依舊緊緊抓著商寧的手,眼中滿是擔憂。
見狀,百里尋和沈玉竹默默退到一旁。算了算時辰,百里尋道,「你先回去,別壞了小凌子的安排。」沈玉竹點點頭。
「我跟你一起回。」這時百里塵站起身,重新戴上面紗,走到沈玉竹旁邊,看著百里尋說,「哥,大……小姐就拜託你了……」說完朝百里尋鄭重地施了一禮。
百里尋也鄭重地回了一禮,「既是你的恩人,便是我們百里家的恩人,放心吧。」
一旁的沈玉竹看著他們突然有些落寞,一會兒打打殺殺的,一會兒又兄友弟恭的,難道這才是親人嗎?
又說了幾句話,沈玉竹便帶著百里塵朝鐵獅鏢局去了。
「唉,終於走了。」屋內,商寧緩緩坐起身,活動一下筋骨,看著門的方向,露出淡淡的笑容,「是說怎麼老盯著我呢,原來是她。」
百里尋走進來,摸了瓶丹藥扔給她,「我親自煉的,止疼的,受了傷少吃藥,實在是疼就吃這個。你體內的命蠱會幫你治療的,就是要受些苦頭。」
商寧點點頭。她又如何不知道呢?她還記得她醒來后第一次受傷,也是好死不死地跑去挑釁一個江湖人,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結果呢?撕心裂肺地疼了七天,硬生生挨過去以後一點事兒也沒有了。那一次她才真正明白,那群老傢伙為什麼死都不願把命蠱種給她,是怕她禍害遺千年么……
所以不是她不怕死,而是她,不會死。身體上的疼而已,哪比得上那些剜心的痛。
百里尋看著眼前的女子整個人氣息突然變得凜冽起來,有些殺氣騰騰的。他見過很多殺氣重的人,但這女子,不是殺幾個人的殺氣,而是毀滅一座城的死氣。
不過很快,女子收斂氣息,盤腿坐在床上,她這才發現被踹到一邊有些可憐兮兮的「梅初白」。她杵了杵他,沒有動靜,便回過頭詢問似的朝百里尋眨眨眼。
「這是小凌子,懶得給他卸易容,免得又要再給他弄一遍。他這是老毛病了,剛才小塵給他治了,過幾天就能醒。」百里尋一邊擺擺手,一邊朝另一邊梅初白的葯桶走去。他在地上鋪了塊大毛巾,把梅大從桶里拖出來扔在毛巾上然後裹好。又朝商寧招招手,示意她從床上下來。
商寧手在凌澈臉上比劃了一番,想想還是作罷,不去看他的真面目,便站起來。她的腳剛落地,就只見一個白色的物體咣當落在了她剛才躺的地方。百里尋拍拍手,「好了,讓他們睡吧。」說完便拎著茶壺溜達著去泡藥茶了。
商寧咽了口唾沫,回頭看了看床上歪七梭八躺著的兩人,不由再次感慨道,江湖兇險啊!
「梅大功夫那麼好,竟然受了這麼重的傷。」百里尋泡好茶進來,就看見商寧站在床邊看著梅初白。
他表情嚴肅起來,「刀傷,小凌子說是金虎的功夫和偃月刀。」
「確定嗎?」商寧問。
「不是很肯定,還沒具體調查,這小子就發病了。所以就讓沈玉竹頂替了。」百里尋說。
你們這麼敗壞梅大的名聲真的好么?商寧暗暗吐槽,難怪江湖上對梅大的性子頗有微詞,梅大陰晴不定什麼的絕對是你們總打著他的旗號招搖撞騙。
「哦,對了,我一直忘記件事,覺得跟你們說一下比較好。」她走到桌邊,呷了一口茶,頓時眼睛都亮了起來,整個人像只愜意的貓一樣,滿足地眯了眯眼睛。
「好喝?」百里尋很滿意自己的手藝被人讚賞,笑著問,「什麼事?」
「梅小妹好像不見了。」商寧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說,「我請她幫了個忙,然後她就不見了。」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包括讓程懷在冰窖里守株待兔,結果兩個人都不見了,可是程懷如今回來了,梅小妹卻依然不見蹤影的情況。
「文松他們知道么?」百里尋沉吟片刻問道。
「我說他們兄妹找地方練武功去了,他們也沒問什麼。」商寧吹了吹茶水。
「看你這樣子,似乎有頭緒?」百里尋問。
「一半一半吧。」商寧說,「梅小妹武功不錯,但被保護得太好,心思比不上那些長期在外走鏢的,被騙也是應該的。」她想了想,「我想她現在應該是被困在什麼地方了。這塊我不熟,你知道有什麼容易迷路的……」
「霧林……」只見百里尋扶了扶額,「這件事交給我吧,初墨雖然傻乎乎的,但也沒那麼蠢,而且有江湖經驗,應該不會有性命危險。」
商寧點點頭不再多問,繼續愜意地喝著茶,「你跟小塵兒泡茶的手藝一樣好,不,更好。」
百里尋聞言,笑容更深了,「這藥茶可是我們百里家的秘方。」
「秘方?難道不是秘術嗎?」商寧笑著看著他。
只見百里尋突然收斂了笑容,聲音變得冰冷,「你想幹什麼?」
「還真是秘術!」商寧似是毫無察覺,依舊笑盈盈地看著他。
沉默半晌,百里尋突然嘆了口氣,露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笑容,「你是塵兒的朋友,又是小凌子看重的人,我也不瞞你,我們百里家的秘術便是這代代流傳下來的各種醫術秘方。雖然秘術是天下皆知,但江湖中人對此還是諱莫如深,各大門派對打它們的主意的人,從來不會手下留情。」
商寧心裡不由冷笑,自古以來,這些大門派也好,大家族也罷,明明深知懷璧其罪的道理,卻仍舊為了那點虛榮名利不捨得放手,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價。可大多最終落得悲慘下場,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比比皆是。再說醫術不像武功那般難以掌握,這種東西有利於全天下人,若是能傳播開來,醫者之間相互交流切磋,更能有利於醫術的提升。
她看了看百里尋,搖搖頭,「你不會傷我的。就算是看在雨……小塵兒的面子上,你也不會傷我的。」
百里尋看著商寧似是語重心長地說,「雖然你不容易死,但不是不會死。你身上這命蠱可比什麼秘術都值錢,千萬不可隨意說出來,若是被人剁碎了是救不回來的。」
「這命蠱有法子取出來么?」商寧冷不丁冒出一句。
「有。」百里尋點點頭,「你死了,就出來了。」
百里尋嘆了口氣,「不過,既然是蠱,自然也沒那麼便宜人的事兒,你要知道,這蠱蟲再怎麼也只是條蟲子,壽命可不長,再加上你如果經常受傷,命蠱耗費精血救你,他的壽命也會越來越短。如果沒有其他法子,你就與蟲子同命了……罷了,我再想想法,你喝杯茶,我一會兒送你回去吧。」
商寧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滿足地摸了摸肚子。隨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有幾年算幾年吧,我不過是個已死之人,多幾年命我血賺不虧。」她望著門外那湛藍的天空,太陽正慢慢從那厚厚的雲層中探出頭來,「這破事情本來是想徐徐圖之,等事情更清楚一點再解決,但是現在……」她回過頭,露出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咱們就用江湖方法了結吧!」
百里尋被那笑容恍了神。事後當他回憶起那天,他都哭笑不得,「江湖方法,真的不是這樣的。」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這樣告訴那個似乎對江湖有著奇怪曲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