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雙傷
帶眾人都離開后,商寧才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屋子。
「小商兒~」一個人從身後勾住她,撞得她一個趔趄。
「公子,咱們不熟。」商寧把掛在肩上的手拎開,回過身冷冷地看著凌澈。
「梅大和凌澈身上都不香的。」商寧懶得跟他繞彎子,「你跟上次我吹哨子跑出來的那個人身上味道一樣。」
凌澈——或者說是假扮成假扮梅大的凌澈的沈玉竹望了望天,心裡把喜歡給自己衣服熏香的百里尋抱怨了一通,隨後沖商寧一咧嘴,拎起她的衣領,朝鏢局外飛去。
此時,暗處走出來一個人,看著二人遠去的身影,皺了皺眉。
商寧無奈地盯著腳下飛速掠過的街道,一邊感嘆著江湖險惡,拐個人如此輕車熟路,一邊想著方才在大廳的事情。之前燕若回跟她講過江湖門派之間的彎彎道道,但從梅家兄妹的情況來看,江湖傳言並不完全屬實。而且從方才歐陽苦和這二號假梅大之間的過招來看,無論是從私交還是傲劍山莊與岩谷殿的門派之間,恐怕還真不是什麼大矛盾……
正想著,只感到雙腳突然落了地,幸得被沈玉竹提著,她只是晃了晃沒坐到地上。
此刻,他們正身處一座茅屋前,四周都充滿了濃郁的葯香味。
「我回來啦!」只聽身邊的人沖著屋內大喊。
「嗖。」只見銀光一閃,沈玉竹袖子一揮,銀針便穩穩地扎在了一旁的樹上。他鬆開商寧,小跑過去,小心地把銀針取下來,寶貝似的吹了吹,收進袖子,然後轉身跑進屋內。「阿尋啊,這銀針很珍貴的,別弄壞了,你看,我給你弄乾凈了……」
商寧無語地看著沈玉竹狗腿地跑來跑去,這情景有些似曾相識。曾幾何時也是在這樣的藥房外,每當身邊的人那個人叫喚的時候,房內的人也總會不輕不重地往那人處扔東西,而那人也是小心翼翼地把東西接好,然後狗腿地送進去……
她鬼使神差般的地抬起腳朝房間走去。剛走到門口,只覺一股內勁朝她襲來,頓時被掀倒在地吐了口血,半昏了過去。
「阿尋!」屋內的人似乎阻止不急,只能大喝一聲,隨後,沈玉竹沖了出來。此時他已褪去了易容,露出本來的容貌。他扶起商寧,替她把了把脈。
「嘖。」他皺了皺眉,抱起商寧走進屋,把她放在躺椅上,「阿尋~」他有些無奈地喊了一聲。
百里尋睨了他一眼,袖中飛絲搭在商寧的脈上,「嗯?」
正當沈玉竹以為他會如往常一樣說出「死不了」這三個字的時候,百里尋卻只是嗯了一聲,隨後便沉默了下來。連另一邊正在給梅初白拔針的手都停了下來。
看著百里尋越來越差的臉色,沈玉竹不禁咽了咽口水。
此時商寧半睜著眼睛,大口喘著粗氣,她難受地想著乾脆昏死過去算了,卻又不得不因為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而醒著,更重要的是,她害怕一旦真的失去了意識,那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這條命,可沒有第二個還魂丹可以拉回來了……
「把小白身上的針拔了。」一會兒,百里尋站起身,一邊吩咐沈玉竹,一邊走到商寧身邊。看著躺椅上臉色蒼白的女子,竟然還有力氣在看到他的時候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不禁挑了挑眉。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能遇上命蠱。」百里尋說完,一把扛起商寧,朝屋外走去。
商寧感覺自己快吐了,身上又疼,還被人倒扛著,唯一好的就是,似乎自己比剛才更清醒了。
「真是不懂憐香惜玉……」看著百里尋的舉動,沈玉竹吐了吐舌頭,他本來準備只是去把哨子拿回來,畢竟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可這女子太有趣了,便索性一起拎回來了。
他拔下梅初白身上最後一根針,然後小心翼翼地收進一旁的玉匣子里。雖然百里尋沒有吩咐,但他還是繼續將梅初白抱起來,放進早已準備好的葯桶中。隨後他看了看時辰,估摸著差不多了,便走到後院角落的小屋外,推門進去。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傳來,讓他不由捂住鼻子。「咳咳咳,阿尋越來越重口味了。」一邊說著,他一邊輕車熟路地邁過地上的幾個蒙著黑布的桶,走到最裡面。
「差不多了,今天是最後一次,我幫你取蠱。」說著他伸出手……
「滾!」只聽一聲低吼,一雙紅色的眼睛惡狠狠地沖向沈玉竹,嚇得他猛地往後一退,一腳踢翻了一隻桶……
「糟了!」沈玉竹立刻施展輕功奪門而出,隨後關上門,抓起一旁的精鋼鎖鏈把門封的嚴嚴實實。這個屋子沒有窗戶,整座屋子是用千年玄鐵所制,那玄鐵曾經被第一任岩谷殿殿主石磊在修鍊搬山術的時候無意間獲得,後來贈予與之交好並喜歡煉器的傲劍山莊莊主歐陽炎。歐陽炎用此鐵鍛造出至今仍被歷任家主所使用的寶劍——炎陽劍,自此威名天下。此後歐陽炎便熱衷於四處尋找千年玄鐵,立志此生一定要鍛造出比炎陽劍更好的寶器。只可惜玄鐵是越積越多,但它所處的地段均是兇險之地,於是由於長期奔波勞累和傷病,歐陽炎最終倒下了。
其後世子孫除了天賦和心性有所欠缺之外,由於久經亂世,傲劍山莊則是用更多的經歷去鍛造大量的普通兵器用於戰爭,幾乎沒有人再去琢磨玄鐵的鍛造方法,又不忍心胡亂使用廢了這好材料。於是千年玄鐵便一直放在傲劍山莊密室,直到現任家主歐陽仇的出現。
自從被發現具有極強的煉器天賦之後,整個歐陽家族乃至整個江湖都對他寄予厚望。畢竟過了幾百年,誰不希望再出幾件驚世的兵器寶甲,誰不希望有一天這些寶貝能握在自己手中。畢竟不是所有江湖人都有深厚的家族門派做支撐,許多人縱有一身武藝,可面對如炎陽劍那般的神兵利器時,自己手中的破銅爛鐵著實不堪一擊。
可這歐陽仇也是個妙人。他天賦極高,可一點也不喜歡去做那些精細活。比起琢磨那些寶劍寶刀,拼湊那些頭盔鎧甲,他更喜歡……造房子。於是,在他被家族眾人以家主之位強迫要求造了唯一一把兵器——「阿碧」之後,便開始一心一意地研究「造房子」。
當上家主,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隨意使用歐陽家的珍藏。而他更是不遺餘力地「揮霍」這些珍藏用來造房子——最為著名的就是地藏宮。
地藏宮既是門派的稱呼,也是後來歐陽仇所建造的宮殿的稱呼。地藏宮曾經專門為皇族管理奇珍異寶,儘管經歷多朝更替,這一職責始終未變,只不過是寶藏種類和數量越變越多。直到數十年前天下動蕩,四分五裂,各國覬覦地藏宮寶藏用盡各種手段。依靠地勢易守難攻,地藏宮眾人齊心死守,這才叫各國退兵不再侵犯。然而地藏宮還是死傷無數損失慘重,前任宮主身死,新任宮主柴羽臨危受命。恰逢歐陽仇年輕氣盛正苦於無處施展身手,機緣巧合之下,二人一拍即合,在歐陽仇的幫助下耗費3年時間,重建了地藏宮,又得到霍家莊莊主霍水相幫不僅依靠其天險設置了各種機關以防止外人再度入侵,還專門為地藏宮建立了一座寶庫,個中複雜也只有柴羽、歐陽仇和霍水知曉,而自此,地藏宮寶庫除了宮主之外再無人得以窺視。
而這座玄鐵房子,也是歐陽仇最為得意的作品之一。當江湖眾人得知歐陽仇這個「敗家子」竟用老祖宗歷代積累而來的珍貴玄鐵造了幢房子的時候,討伐聲險些掀翻了歐陽家的屋頂,然而那畢竟是歐陽家的東西,人家愛怎麼用就怎麼用。更何況再看歐陽家眾人對這位家主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便也不了了之。大不了等下一任家主上位,再聯名要求把這房子改了,畢竟這鐵還是這鐵,回爐再造也不是不可以。可誰知道,歐陽仇竟一甩手將這房子拍賣了出去。
眾人那個氣啊,想著是哪個不要命的連這燙手的山藥都敢買,再一看,都不敢吱聲了。
當百里尋還沒等拍賣開始,徑直走上台,往歐陽仇面前扔了一包白花花的東西,歐陽仇當時眼睛都亮了抱起來就跑。
賣主拿著人家的東西不見了蹤影,那房子自然而然就歸百里尋所有了。這百里尋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人物。他是百草山莊現任家主百里葯的弟弟。百里家的人都是面如冠玉,風度翩翩,這前任家主百里無方更是品貌非凡,風流成性,總是四處留情,也不知道在外面有多少紅顏知己。但他的子嗣卻並不多。除了現任家主百里葯和兩個妹妹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所生,目前也只有百里尋這一個被承認的兒子,和前段時間又認祖歸宗的女兒百里塵。雖然同父異母,但好歹掛著百里一族的姓,而且這兄弟之間雖不特別親厚但也沒什麼仇怨,更重要的是,這百里尋可是聞名天下的大夫。這江湖上,無論哪一派,都不會去招惹大夫,尤其是醫術高超、醫毒雙絕的大夫,更何況是為了一個只能囤著當材料並不知到底有什麼用的破房子……
沈玉竹站在門外長長的舒了口氣。幸好當初阿尋果斷,用那麼大把的白秋木換了這個破房子。這白秋木可是好東西,那可是自己和阿尋跋山涉水偷跑到酈國深山裡砍來的,治療皮膚疾病最是有效。當然這也是造東西的好材料,防水性極好不容易被蟲蛀,還沒有什麼味道,可畢竟長在深山極險之處,數量少需求大,還真是便宜那仇老頭了。
他聽著鐵房子里一陣一陣悶悶的撞擊聲,不由按了按頭,想不到現在血蠱也漸漸壓制不住凌澈了,這可如何是好。他不禁回憶起當年那個從地獄爬出來的人,從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到如今未嘗一敗的武林高手,只用了半年。
而代價……他眉頭緊鎖,這世上真正成功是沒有什麼捷徑可尋的,如果有,那相對的代價,定是慘不忍睹……
他確認自己把房子封好了,就轉過身,腳尖點地急匆匆地去尋百里尋。這會兒還有個麻煩在等著他,他定是帶人到冰室去了。
茅屋外,女子看著手中的銅鈴晃動地更加厲害了,心道人應當是被帶到這裡了。
這屋子四周散發著濃烈的葯香,她仔細聞了聞,治傷的葯,她又小心地走近,豎起耳朵靜靜地聽了聽,屋內似乎只有微弱的呼吸聲。也不知人被帶到哪裡了。她一邊想著,一邊走進屋子裡。
屋裡的擺設簡單而整潔,她環視四周,屋子的角落裡用帘子擋住了,她走過去,掀開帘子……
「怎麼是他?」桶里的梅初白面色依舊蒼白,泡在葯浴中一動不動,隱隱可見胸前那差點要了他命的刀傷。
女子伸出手替他把了把脈,傷得這麼重,絕對不是剛剛才受的傷,看樣子恢復得不錯,這大夫倒是有幾分本事。她點點頭,重新拉上帘子。
那帶走她的究竟是誰呢?還扮成梅大的樣子……她一邊想著,一邊搖了搖手上的鈴鐺。
鈴鐺的聲音似乎逐漸微弱起來,但並未停止。女子有些疑惑,她手上是母蠱,只要是子蠱有危險她就會拚命地響,離得越近響得越厲害,難道是危險解除了?若危險真的解除了,這母蠱定會消停下來,絕對不會像這樣繼續響……除非……
「嗯?竟然還被下了子母蠱?看來你不是個普通人啊。」百里尋取了個瓷瓶,小心地將子蠱裝了進去。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商寧,此時她整個人就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一樣,整個人被汗水澆得透透的,聽著百里尋不時的調侃也一句反駁也說不了。
「嘖嘖嘖,」百里尋一邊用內力在商寧體內遊走一邊搖頭,「你這舊傷又新傷,新傷又新傷的,這命蠱可經不起你這麼折騰,難怪要鬧了。」
商寧恨得牙痒痒,還不是怪你們這些江湖人,有事沒事喜歡給人來一下,老子是九命貓妖也得給你們弄死。
「幸好前幾天偷……借了點好東西,本來要給小凌子的,現在便宜你了。」百里尋優雅地站起身,翩翩然走到架子旁,取了個小盒子,走過來。
「這玩意兒人雖然不喜歡,但蠱喜歡,你就忍一忍,吃了吧。」說著就要從盒子里取出個什麼,突然他頓了頓,臉上有些糾結,隨後從袖子里取出條帕子往商寧眼睛上一搭,「女孩子,還是不要看了,一會兒你直接吞就行啊,別嚼。」
一雙有些冰涼的手掰開商寧的嘴,她只覺得有什麼滑滑的東西碰到了她的嘴巴,然後劃過她的舌頭、咽喉、直直鑽進她的胃裡……
「額……」突然,只覺得全身猶如火燒一般,體內彷彿有無數蟲子在每一個角落亂竄,剛才滑進她胃裡的東西也在不停地蠕動,疼,比剛才更猛烈地疼痛不斷朝她襲來,如果不是身處冰室,商寧覺得自己可能馬上就要燃燒起來。終於,她再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呼。」百里尋給商寧把了把脈,舒了口氣,「那玩意兒果然有用。」他點點頭。隨後長袖一拂,冰室的門打開了,沈玉竹火急火燎地衝進來。
「不好了,凌澈控制不住了。」百里尋哼哼兩聲,卻並沒有動。他知道凌澈那小子早晚都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料到這天會來的這麼快,他這次被反噬得確實有些厲害了,連血蠱都壓不下來。這麼多年,他們誰也不知道當初凌澈到底經歷了什麼讓他從一個廢人變成了武林高手,也不知道他體內那股力量到底是什麼。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凌澈,沈玉竹把昏迷的凌澈帶過來找他救治,等他醒過來的第三天,他就發瘋把他娘一手建立的葯谷夷為平地,寸草不生。也是那次,他打翻了養蠱的罈子,無數血蠱也像瘋了一樣竄進他體內,貪婪地吸食著他的血液,或者說是吸食那讓他發瘋的力量,這才讓他平靜下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沒想到,血蠱也壓不住了么……
「其實……我還不小心打翻了一個罈子……」沈玉竹聲音越來越小。卻見百里尋只是瞟了他一眼,搖搖頭,「打翻了正好,那些罈子本來就是控制血蠱的,之前不知道,血蠱下多了,差點把他吸干,這次既然已經控制不住了,吸干就吸干吧,他死總好過我們幾個死……」
嘴上雖然這麼說,百里尋還是站起身往外走去,邊走邊指了指床上的商寧說,「把她也帶出去,一會兒別給凍死了。」沈玉竹立馬背上商寧,小心關上冰室的門,跟在百里尋後面朝鐵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