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行星森林
韓宰成自從上次那件高利貸的事之後,整個人變了許多,我甚至時常會看見他在對街樓下的影音租賃店裡招呼生意。
有天晚上,影音租賃店快要打烊的時候,阿成提了滿滿的兩隻馬夾袋回來。透明的馬夾袋裡精緻的包裝上印著法文的商標,我記得那是一家離這裡很遠的餐廳。
在我望著對街的時候,Trista擦著濕漉漉的頭髮走上樓來,推開未鎖的房門,從書桌上拿起空調的遙控,關掉了冷氣。
「又在看清子?」
我回頭看她,「吃醋了?」
「才沒有。」她走到我身邊,朝著樓下望去。
對街的影音租賃店裡,清子正幫著阿成把馬夾袋裡的盒子一隻一隻拿出來,放在轉角的玻璃櫃檯上,又一個一個小心地打開。
「今天是清子的生日。」Trista在我身邊說,「這好像還是他們搬來這裡之後,阿成第一次陪她過生日。」
「你的生日呢?」我試探地問。
「問這個幹什麼?」她側身把手裡的濕毛巾放在我手裡,又拿走它,搭在不遠的書桌椅上。
我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她的話說:「我也想陪你過生日。」
她笑了笑,「我會不習慣的。」
「為什麼?」
「我從來都不過生日。」她說話時笑得儼然憂鬱,「每次想起來的時候,不是已經過了,就是已經過了很久。」
「那以後我可以幫你記著。」
「汐染,」她的一雙手環在我的頸后,一雙明亮的眼眸在橙色的壁燈里泛著溫暖的光,「真的那麼喜歡我嗎?」
「不只是喜歡。」
她微笑,又彷彿猶豫的一點點鬆開那雙手。
我在她的手就要離開我的身體時輕輕地握住她微涼的肩,我的手心裡,柔弱得彷彿三月的湖面早開的睡蓮。
「汐染。」窗外傳來阿成的聲音,「過來一起喝酒啊。」
Trista在那聲音里轉過身去,背靠在窗檯,一雙微垂的目光望著交錯的指尖。
「不了,」我朝著樓下玩笑的一句,「我可不想當電燈泡。」
「來吧。」阿成依舊開心的朝我招著手,「清子懷孕了,我想慶祝一下。」
「那恭喜了。」我看著他那張臉上滿滿的幸福,忽然間彷彿想不起他從前的樣子。
Trista轉過身去,趴在窗台上,朝著樓下的阿成說:「清子懷孕了,你還叫人去家裡喝酒?」
阿成於是癟著嘴朝我聳了聳肩。我故作無奈的看了一眼身邊的Trista,又朝他一笑。
「知道清子的事嗎?」Trista側過身來小聲問我。
「那晚聽阿成說了一點。」我說。
她於是又問我:「知道她為什麼來西貢嗎?」
我搖了搖頭。
Trista關了窗,扶著我的肩坐去窗台上,低頭看著我說:「清子父親的家族原本在名古屋經營著一條商店街,據說已經有好幾代了。」她說著頓了頓,看著我,解釋說,「是那種在日本很傳統的社團。」
我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她又接著說:「她的父親是在她十九歲的生日會結束的時候被人殺掉的。」
聽著Trista的話,我不禁望了一眼窗外,漸已深沉的夜色里,影音租賃店蒼白的燈光照著生鏽的柵門邊青瓷的花盆裡一朵悄然開放的夕顏。「我聽阿成說,清子早晚會要回日本去。
」
「有些命運是從一開始就註定的,」Trista說到這裡,滿含怨氣地一聲輕嘆,「那些輕易就說命運可以改變的人,只不過是因為命運從一開始就為他們留有餘地。」
我彷彿從她的話里看見一顆鬱結的心,只是我沒有問她的故事,也或許只是因為我還沒有在我的心裡留出一片坦然的空間去存放她的故事。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林嘉豪打來電話,告訴我說,這天是他的生日,如果我有空,他想聚一聚。我沒有拒絕,於是我們約定了晚上的時間。
這晚,Trista騎著她的摩托帶我去林嘉豪在近郊的別墅。一路上,儘管她不斷的提醒我可以抓住摩托的後座,但我依然堅持要摟著她的腰。
到了那裡,她一見到林詩綺就開始埋怨,誇張的形容著我這一路上是怎樣的吃著她的豆腐。林詩綺聽了一個勁的在那裡咯咯咯的笑。
林嘉豪聽見我們說話的聲音,從房裡走出來,看見正笑個不停的林詩綺,對我說:「你們該看看詩綺送我的生日禮物。保證是一輩子難得一見的。」
我和Trista都好奇那會是一件什麼樣的禮物,直到林嘉豪帶著我們走去餐廳的花架前。那上面擺放著一隻橢圓的玻璃魚缸,裡面是一隻蘋果大小綠綠的東西。
「小烏龜怎麼了?」林詩綺不滿的看著林嘉豪,一張臉像個蓮霧一樣皺成了一團,「健康長壽不好嗎?」
「這還真不是一般的烏龜。」林嘉豪嫌棄的看著那隻魚缸里的東西,「這簡直就是一隻豬鼻神獸。」
「我就是看它和電視里的烏龜都不一樣才買的。」林詩綺自信的說,「反正我是第一次看見長這樣兒的烏龜。」
「你不知道在飯桌上見過它多少回了,是你不認得而已。」林嘉豪哼地一笑。
我看著那隻沿著缸壁趴得異常歡快的「烏龜」,玩笑說:「雖然不是萬年的龜,好歹也是千年的那什麼。做生日禮物寓意也不錯。反正又不是結婚禮物,不犯忌諱。」
林詩綺聽了,疑惑地看著我,又看著Trista。
Trista只默默地一笑,沒有說話。
「這真的不是小烏龜嗎?」林詩綺不解地問我。
「是的,」我依然玩笑地說,「只是太罕見了,所以你哥他沒見過。」
「少來,」林嘉豪說著遞了一支Parliament給我,「以前吃一次就見一次。」
「你真噁心。」林詩綺說話時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怪物。
「噁心個屁,你也吃過。」林嘉豪說著朝我使了個眼色,臉上也沒了方才玩笑的表情,一面讓林詩綺陪Trista,一面叫我去了偏廳外的門廊。
我看見他那張臉上些許凝重的神情,不禁問他,「有事?」
他微微一點頭,嘆著氣在一張茶桌邊坐下來,從茶罐里取了一勺茶葉放進一隻汝窯的粉青釉茶壺,「今年明前的龍井,回去的時候特意去了一趟杭州買的。上回給你帶的忘了給你了,今天正好帶回去。」
「好啊。」
「嘗都還沒嘗。」他一面洗茶,一面朝我一笑。
「有錢人的東西差不了。」
「那是我。」他故作驕傲地一笑,「拿著錢不識貨的人多得是。」言語間,倒出兩杯茶,遞了一杯在我面前。
我拿食指在茶桌上輕輕敲了敲。
他見了,皺起眉頭嫌棄地擺了擺手指,「你怎麼也有這習慣。」
「應酬多了,不習慣也習慣了。」我說。
「我見不得。」他說,「看著就像遞茶的人是茶館里的小廝……」
我接過他的話,拿食指輕敲在茶桌邊比劃著玩笑道:「來來來,這裡、這裡。」
「沒錯,就這感覺。」他一笑,靜靜地喝了一杯茶下去,轉而又幾分嚴肅,「說正事,阮碧清這個人你認識嗎?」
「認得。」我說,「前不久剛見過,阮文森的妹妹。」
「前幾天,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林嘉豪看著面前的茶杯,于思忖間頓了頓,「她有新的出貨渠道。我了解了一下,算是鑽一點小空子,但也還算是合法。成本比從新清出關要低。」
「你說的渠道我想我可能也知道。」我說,「如果我沒猜錯,應該就是前不久我去過的那個地方。」
「怎麼樣?」他問。
「我不太建議。」我說,「至少我覺著不穩妥。雖然手續這些都沒有問題,但那裡交通和通訊都不方便。最重要的是,從新清出貨到了浦寨之後,幾乎就可以放心了。但那個地方不一樣,像你這麼大的生意很容易被人算計。」
「這些我也想過。」他說著又倒了兩杯茶,「但我爸還是有這個意思。」
「沒理由啊。」我不解地說,「像他做了這麼多年生意,應該清楚,有些風險不是人控制得了的,全憑運氣,可運氣這種東西,不是一就是零。」
「話是這麼說沒錯。」他點了一支Parliament,看著夕陽遲暮的天空沉默了許久。
我看著他眼神里少有的凝重,試探地問:「遇到難處了?」
「有些貨源地已經開始限量砍伐,接下來很多木料的出口限制也會越來越多。」他一連的深吸著香煙,藍白的煙霧在無風的空氣里儼然凝聚不散,「如果要保證以往訂單的量,就不得不提高成本。不止如此,如果只靠現有的那點人脈,就算提高成本往後還不一定能解決問題。」
我猜測著問:「聽你的意思,是阮碧清能提供穩定的貨源?」
「聽她的話里有這個意思。」林嘉豪點了點頭,轉而又問我,「對了,我還聽她說,你已經不在原來的公司了?」
「合同是到期了。」我說,「暫時沒有人跟我提續簽的事。」
他聽了,笑說:「那不如你來幫我?」
「我能幫你什麼?」
「先進我的公司再說。」
我委婉的一笑,「再說吧。」
「你不會是因為還放不下那個郁靜楓吧?」他猜測著問。
我回頭望了一眼偏廳里的Trista,沒有說話。
「說真的,這點你沒我洒脫。」林嘉豪循著我的目光望去,「感情的事搞得太複雜,會很累的。」
「你也就只是這麼一說。」我不以為然的朝他一笑。
「信不信由你。」他亦是一笑,「總之我說的事你考慮考慮。我也沒別的意思,只是希望身邊能有個信得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