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荒老道
坐騎「逐日焰火」,是北境領主雲飛翼的老夥計。自其少年之時,此駒便陪伴左右,雖是坐騎卻似老友。
遙想當初崢嶸歲月,雲飛翼帶著一眾老弟兄,為大梁國東征西討,衝鋒陷陣,立下赫赫功勛。
然少年征戰易白髮,歲月無情,眼下他已雙鬢斑白。逐日焰火也在時光的消磨中老邁,不復當年神駿,他捨不得更換體壯的良駒,依然與老馬相守相依。
家族的榮耀,征伐的熱血,都成過往。多少生死兄弟已魂歸故里,而今只有老駒伴隨身畔,讓人唏噓。
雲飛翼懷抱降生草原上的天賜之子,跨坐在逐日焰火寬厚的背脊上,老夥計昂首發出一聲嘶鳴。
「走起!」
他拍了拍老夥計的臀部,逐日焰火落蹄輕快小跑起來。它今日極為興奮,充滿了澎湃的激情,力量彷彿重新回到了老邁的軀體中。
雲飛翼禁不住懷中男嬰散發出的陣陣奇寒,給小傢伙裹上厚厚的羊皮襖,安置在軟甲中,馬背顛簸,小傢伙緩緩閉上眼睛。
天命所歸,人生無常。
雲飛翼不信天命,然京城一行,卻讓他憂心忡忡,無以排解。
看似強大的大梁國危機四伏,周邊強鄰們虎視眈眈。執掌帝國中樞的恩師已年邁不堪,王座上的那位卻沉湎酒色荒廢朝政。
各有勢力的王子們明爭暗鬥,擁有領地的領主自有算盤……京城隱隱存在著動蕩的因子,帝國的根基被一點點的侵蝕。
他暗自把這一切歸於虛無縹緲的天命。
「國運如此嗎?」
歸途中,他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似乎沒有答案,沒有出路。
帝國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日薄西山,非藥石能夠治癒,非人力所能挽回。
當馬隊穿過天格草原,雲霄城在望之際,雲無缺出現了。不知來自何方,不知在此為何,他憑空出現,從天而降。
雲飛翼看到小傢伙的第一眼,冥冥中便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雲飛翼帶他回去,守護他,這是你的宿命!
不可名狀的顫慄,讓雲飛翼瞬間感受到了天命安排。他毫不猶豫的接受了這個小生命,只是小傢伙徹體生寒,氣息微弱,或許活不長久。
雲飛翼思緒萬千,天空中飛翔的雄鷹,忽然「呼」的一聲收起翅膀,落在他的肩頭,高傲的昂首望著遠方。
「天道崎嶇……阻凡塵,莽莽蒼原……覓仙神……」
風中蒼老的聲音,漫不經心的傳來,與草原格格不入。
道路中間一個邋遢的老頭,徒步行走,擋住了馬隊的去路。
「嘿,老頭別擋道!站一邊去,沒看到雲霄城的領主儀仗嗎?」前方騎士大聲呵斥。
「雲霄城?雲霄之上……夢中覺,了卻此身……換浮生……」
邋遢老者念念有詞,他身披道袍,破舊骯髒,是位老道士。
鬚髮蒼白凌亂,頭頂盤了個髻,臉上褶皺縱橫,都是滄桑。
腰間的道袍上系根麻繩,手中的拂塵輕輕一甩,渾然沒在意騎士的呵斥。
「嘿,老道你聾了嗎?且讓開吧!」
老道站在道路中間,拱手為禮,漫不經心的說道:「讓不得,讓不得,貧道讓不得,貧道特來賀喜,恭賀領主大人喜獲麒麟子。」
「老道無禮,莫再糾纏!」領頭騎士大聲呵斥,揚起手中馬鞭便要擊落。
「嗯,且住!」
雲飛翼眉頭微皺,阻止騎士驅趕老道。他撿到雲無缺不過半日光景,這邋遢老道又如何知曉?是那兩個白塔部落的牧民走漏的消息嗎?截在前頭,來的倒是挺快。
哼,玄門中修行之人並不清靜,學點小法術,騙吃騙喝的不在少數,眼前的老道不知是何來路,沖著自己,又作何打算?
江湖術士的伎倆他見的多了,雲飛翼雙目如刀,落在老道身上,銳利的眼光似要刺穿老道邋遢的道袍,看清他的企圖。
良久,老道依然老神在在,毫無局促或不安,雲飛翼沉聲道:「道長阻我去路,不知有何賜教?」
老道略略嘶啞的道:「呵呵……賜教不敢當,不敢當。領主大人,恕貧道冒昧,可否讓貧道見一見小領主?」
他說話間露出一口黃板牙,見雲飛翼並不樂意,略為深沉緩緩的道:「小領主有恙,貧道略通岐黃之術,說不得還能治得。」
老道來的神秘,雲飛翼頗有躊躇,實在懷疑這落拓的傢伙,是不是在信口開河。
「能治得?」
「能治得!」
老道點了點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想到小傢伙生機微弱,雲飛翼還是打算姑且一試。他抱起沉睡的雲無缺,下馬送到老道面前道:「如此,有勞道長了。」
「好說,好說。」
老道也不謙虛,雙手接過小傢伙,渾濁的眸子中精光閃動,讓雲飛翼不由一凜。
「好啊,好啊……」
他單手抱著小傢伙,連聲叫好,卻不知好在何處。
老道騰出另一隻手,食指在雲無缺眉心輕輕一探,指頭觸碰到其額頭,便隱現微光。
他乘勢收回指頭,又豎起三根手指,掐個法訣,空氣中便有元氣流動。
手掌拂過雲無缺胸口,沉睡中的小傢伙驀然睜開雙眼,看一眼老道,又閉目睡去。
老道手法嫻熟在雲無缺的身上一通推拿,小傢伙微弱的生機,旺盛了些許。
有點門道,雲天翼暗自點頭。
「噓……天道輪迴,生生不息……」老道吁出一口氣,喃喃自語。
「道長,你說什麼?」雲飛翼見老道一通施法,已見效果,此刻不由問詢一聲,言語客氣了些。
邋遢老道抱起小傢伙,送還雲飛翼懷中,退後兩步道:「貧道與小領主有緣,小領主先天有疾,望領主大人准許貧道在雲霄城修行,可看護小領主。」
「呃,敢問道長法號?仙鄉何處?」
對途中突兀冒出的老道,雲飛翼多少還是保留戒心的。雖然說小傢伙在他的施法下,生機迴轉。
「貧道雲遊天下,四海為家,姓名早已忘卻,領主大人若要稱呼,便稱貧道為荒吧。」
邋遢老道含糊的回答,神色平靜的等待雲飛翼的決定。
「荒?嗯……既如此,便委屈道長在雲霄城做名客卿吧,我們雲霄城寒冷偏遠,缺乏醫者,道長精通醫道,自是極好。」
雲飛翼略一遲疑,便緩緩開口同意。荒老道無欲無求,來歷神秘,但他身為先天境後期的武者,已是武道巔峰,卻也不懼。
「多謝領主大人收留,貧道定會儘力。」
老道施禮稱謝,神色波瀾不驚,平淡木然。
「鐵黎,給道長備好馬匹,繼續行路!」
「遵命,領主大人!」
雲霄城的馬隊重新出發,隊伍中多了一名邋遢的老道。
雲飛翼的親隨衛隊離開家鄉經年有餘,他們的親眷家屬皆在雲霄城,如今歸來,都難掩喜悅之情。
路途中每隔數天,荒便會給雲無缺施法推拿,隨著雲無缺生機漸旺,雲飛翼對老道的戒備也放鬆許多。
誠如老道所言,其醫術高明,雲霄城的騎士中但凡隱疾病痛,只要他出手救治便能痊癒。
雖然老道神神叨叨,很少與騎士們交談,卻也獲得他們的尊重。騎士們都稱老道為「老神仙!」
老道搖搖頭:「神仙可不敢當,貧道痴長年歲,便當你們的大叔吧。」
大叔?看老道的年歲,大叔可實在有點叫不出口。
經過途中相處,雲霄城的騎士們看到這個邋遢老頭,倍感親切,「荒大叔」便成為了大家的稱呼。當然,背後依然有人會稱他「老神仙」。
途中不止一日,雲霄城更是近了。
鐵黎和元傑是雲霄城領主衛隊的統領,雲霄城臨近,他們時不時策馬奔騰,開懷大笑。
當然,兩人也會輪流逗弄襁褓中的小領主,只是小傢伙身上奇寒如故,抱不了片刻,就要換人。
「元傑,你說咱們的小領主是患了什麼病,全身如此冰冷。」鐵黎抱著小傢伙,打了個冷戰。
元傑笑道:「荒大叔說,小領主天生帶寒,並非患病。」
「元傑,你說怪不怪,我們的小領主,怎麼從來不笑呢?嘿,小傢伙,來笑一個。」
「恩,也不哭鬧,喂什麼吃什麼,沒見過這樣的嬰孩。哎,不要這樣看我哦,你知道在說你呀?呵呵。」
「咳……兩位統領大人,小領主推拿的時間到了。」
老道不知何時站到了兩人的身後,突然間的說話,把他們嚇了一跳。
元傑叫道:「老神仙,你,你可嚇死我了!你走路不帶聲的啊。」
老道擠出一絲微笑,很難看。「領主大人在營地等兩位呢,把小領主交給貧道吧。」
「哦,好,好。有勞荒大叔了。」
鐵黎與元傑往營地中的主帳走去,回頭見老道抱著雲無缺對著夕陽喃喃自語,他運氣推拿,帶著些許神秘的氣息。
「元傑,小領主和老神仙一老一小都很神秘,你說老神仙不會是真的神仙吧?」
「呵,胡思亂想什麼?這世間即便真有神仙,也不會是荒大叔。」
「何以見得?」
「瞧他那邋遢樣,有一點神仙法相嗎?」
「哈哈,別在背後說荒大叔的壞話!老頭人還不錯,前幾天還幫我治好了舊傷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