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長安月下09
呂昭的顧慮並非全無道理,事實果然如她所想,呂布那句話確實立下了一個flag。
在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答應女兒大事必成后,呂布一改往日的懶散,勤勤懇懇認真努力了好幾天,可惜始終未能找到秘密面見皇帝的機會,有一次他在未央宮附近溜達的時候,還差點兒被執掌宮中禁軍的中軍校尉董璜(董卓的親侄子)發現端倪,幸虧張遼路過,機智解圍,才沒引起對方的警覺。
以呂布的官職,想要進宮面聖本來很簡單,這事歸根到底,還是王允的鍋。
十常侍之亂后,稍有權勢的宦官都被誅殺殆盡,天子身邊的近侍便由宦官係數更換為士人。前段時間王司徒上書,以不合禮數為由,請求禁止黃門侍郎等官職隨意進出宮廷。
王允的本意是避免殺董密謀泄漏,此事事關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但他同時還夾帶了私貨,天子近侍見不到天子,群狼環伺之下,小皇帝會本能地倚靠位高權重的老臣。
可惜在董卓眼裡,位高權重的老臣只能有他一位。他對王允的建議大加讚賞,即刻批准,順手又往皇帝身邊插|了一堆自己人。
政令下達后,不僅呂布被攔住了,王允身為司徒也不能隨意出入禁宮,想見皇帝還得打申請,大大增加了與皇帝暗通款曲的難度,簡直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plana與planb先後失利,呂昭卻並沒有感到焦慮。
所謂有備無患,不是只準備一兩個計劃那麼簡單,而是能根據時局的變化,永遠留有後手。
文臣不能入宮,武將不能入宮,天子近侍不能入宮,就當真沒有別的路子了嗎?
別忘記宮廷里除了皇帝和太監,還有女性呢。
呂昭希望王允趕緊振作起來,開動腦筋,抓住機會,別到了最後關頭,還得她好心去想辦法提醒他。
時間轉眼來到七月初,天氣愈熱,多日未曾降雨,沉悶的氣候令人萎靡不振,再加上接二連三的挫敗,呂布最近肉眼可見地消沉下去,每天大部分時間混在軍營中,以指導訓練為由,挨個暴揍士兵發泄鬱氣。聽張遼說,與呂布關係頗近的老兵們已經遭了一輪殃,現在輪到了入伍一年多的新兵們。
并州軍對自家老大忽然的發癲接受程度良好,甚至還有不少人感恩戴德——被呂布這等武藝高強的將領親自指導的機會可是非常罕見的,尋常士兵挨他一頓打,受益良多,都恨不得再多挨幾頓,漲漲經驗。
張遼說這話時,神情是一貫的嚴肅,看不出絲毫開玩笑的意思。
呂昭一手打扇,一手用袖子托著臉,懶洋洋倚靠著涼亭中的廊柱,認真打量了男人片刻,視線從他明顯發青的額角轉到不自然垂著的手臂,判斷出這人也沒少挨揍,遂無奈地嘆了口氣,吩咐竹枝將藥箱拿來。
「不必費心,我無事。」張遼趕忙推拒。
「好歹上點葯。」呂昭翻出自製的跌打損傷膏,又去尋乾淨的布,「我爹也是,怎麼凈朝臉上招呼。」
好好一英俊的小帥哥,給打破相了,以後討不到媳婦怎麼辦?呂布負責嗎?
「是我沒躲開。」張遼不好意思地解釋。
武藝切磋時雙方磕磕絆絆,受點小傷,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呂布本沒想著對張遼那張帥臉下手,但張遼躲閃時腳下又被絆了一跤,陰差陽錯,造成了現在的結果。
張遼越想越覺得丟面子,目光到處亂轉,看到了一塊被呂昭從藥箱中取出、隨手撂在角落的木板。為了掩飾尷尬,他伸手將木板拿過來,好奇地掃了兩眼,「這是什麼?」
「雕版,」呂昭終於找到了布,「上面刻的是治療時疫的藥方,我已驗證過了,確實非常有效。」
這塊雕版藥方,是呂昭用抽獎系統抽中的獎品之一,剩下的分別是一罐永遠喝不完的冰可樂,和《馬具改良說明書:漢代版本》。
三樣獎品大大出乎呂昭的預料,她本來以為卡池裡只有安慰獎,沒想到竟然有真東西。
可樂這個一看就是湊數的暫且不提,《馬具改良說明書》可是個大寶貝,給馬釘上馬掌,裝上馬鐙,再對目前已有的馬鞍進行適當改良,這三項裝備配備齊全后,毫不誇張地說,能使目前騎兵的戰鬥力獲得飛躍性的提升。
但呂昭並不打算現在就把它們拿出來。新式馬具的製造並不難,難的是靈光一現的奇思妙想。比如馬鐙,沒什麼技術含量,隨便彎兩個環掛在馬鞍兩側就能算數,有經驗的老師傅一看便知其效用。萬一消息泄露,給董卓學去,提升了西涼軍的戰鬥力怎麼辦?
除了馬具改良法,治療時疫的藥方也有大用處。
東漢末年疫症頻發,隔三差五便席捲各個州郡,可以說是貫穿了從漢末到三國的全部時間線,從未徹底斷絕。歷史上的曹植曾作《說疫氣》一文,用來描繪當時百姓被瘟疫折磨的慘象。
此時的司隸地區,就有小片區域瘟疫肆虐。董卓初聞署官彙報,嚇得驚慌失措,速速遣人前去調查,但得知疫症皆爆發在曠野之中零星分佈的荒涼村落後,他就安心地躺了回去,只吩咐城門加強守衛,萬不可將得病之人放進長安城內,然後便當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再也不去管了。
呂昭獲得藥方后,為了驗證效果,瞞著魏夫人和呂布,只帶了貂蟬與幾騎隨從,喬裝打扮出城,就近找了一座被瘟疫困擾的村落,免費給生病的村民看病。
旁人視瘟疫如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呂昭卻並不害怕,她身負的神明血統涵蓋與「生命」相關的權柄,即使被系統壓制,仍然能護她百毒不侵,還順便讓周圍人也沾沾光。
病得奄奄一息、被逼上絕路的百姓們死馬當活馬醫,未曾質疑呂昭的身份和用心,別說是治病救人的葯,即使是要人命的毒,他們也願意一點不漏地吃進肚子里,只求能做個飽死鬼。
幾副藥用下來,效果立竿見影,染病的村民奇迹般的全都好轉了,癥狀較輕的已能下床勞作,癥狀嚴重的也撿回了一條命。
確認藥方的確有效后,呂昭便將方子謄寫數份,分發給村民和附近的行醫作為備用,隨後不帶走一片雲彩,飄然離去。
呂昭自覺目的達成,走得十分乾脆,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村民們視為了下凡救苦救難的神女,暗暗膜拜,祈求她保佑自己無病無災,風調雨順。
長長的故事被呂昭簡化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張遼本想問問何為雕版,卻在聽完呂昭的後半節話后驚得心臟重重一跳,臉色微變,瞬間意識到她瞞著所有人幹了件了不得的大事,當即追問道:「驗證?如何驗證?」
呂昭正往布上糊藥膏,聞言暗道失策。這事一旦掰扯起來,鬧到呂布那裡,恐怕他當場就得爆|炸,必須要掐滅在張遼這兒。
「不重要,反正我驗證過了。」呂昭一隻手抓著張遼的衣襟,迫使他彎下腰,另一隻手揚起,「啪」的一聲,將藥膏結結實實地拍在他的腦門上,「自己按著,別掉了。」
張遼聽話地壓住白布,一雙漆黑的眼睛仍直勾勾地盯著呂昭,眼裡滿是不贊同,「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我是女子。」呂昭邊說邊端起至於案角的茶杯,把裡面裝著的冰可樂灌進了張遼嘴裡,阻止他繼續叨叨,「多喝點,別客氣。」
張遼:「咳咳咳!」
甜中帶澀的液體冒著細小的氣泡,沿喉嚨滑進胃裡,同時涼爽之氣直衝頭頂,瞬間令人清醒不少。
「這、這是什麼!」張遼用手背抹過唇角|溢|出的水漬,感覺黏黏糊糊的。他從未飲過如此古怪的東西,驚得睜圓了眼睛。
「是毒|葯,劇|毒|無比!見血封喉!」呂昭露出兇殘的表情,威脅道,「你要是敢把這事說出去,我就不給你解藥了。」
張遼哭笑不得。
「聽到了嗎!」呂昭拍了拍廊柱,「不、准、說、出、去!你今天話有點多啊,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張遼還未來得及回話,涼亭外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兩人同時回過頭,看到呂布保持著雙手托舉的姿勢獃獃站著,腳邊倒扣著一隻托盤,各色糕點滾得滿地都是。
「……將軍!」張遼瞬間感到一陣心虛,他猛地彈起來,倒退好幾步,與呂昭拉開距離。
呂布卻沒看張遼,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呂昭,深吸一口氣,悲痛欲絕道:「啊,那是毒|葯嗎?我上午看到堂屋的案上擱著滿滿一大碗,還以為是你又搗鼓的新吃食,全都喝了。挺好喝的,哈哈。」
呂昭和張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