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行兇殺人
明年開春之後,陝西就不會再下雨,全省江河斷流,整個天空都會變成血紅色,整個米脂縣的老百姓會餓死七成,剩下的人要靠菜人和觀音土才能勉強活下去,沒有任何僥倖。
除此以外,再過一個月,固原邊軍就會造反,亂軍會加入高迎祥的起義軍,接著高迎祥就會席捲陝北各府縣,然後陝西三邊督糧參政大臣洪承疇就會被總督楊鶴調來剿匪。新筆趣閣
到時候逃難會餓死在路上,加入起義軍會被洪承疇屠殺,沒有任何活路,因為洪承疇對待起義軍的態度是殺無赦,就算你向他投降,他也會砍了你的腦袋,絕對沒有任何僥倖。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明年跟高迎祥造反,並且活著從洪承疇手裡逃出去,但從明年七月開始,鼠疫也會逐漸席捲陝西、甘肅、河南、山西、寧夏,州縣絕戶,虎狼入城,不但有數百萬老百姓淪為難民,連九邊重鎮的官兵都會大量病死,那個時候的三邊就是人間煉獄。
所以如果留在米脂縣,九成可能會死。
李師道要想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快逃到一個偏遠的地方,李師道打算去蘭州或者甘州從軍,這也是歷史上李自成李過叔侄殺死艾舉人之後的選擇,計劃是想好了,但李師道還得面對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在這個時代,要想活著逃到甘肅從軍,是需要資本的。
沒有錢糧,就會餓死在路上,這也是李師道慫恿李自成李過叔侄殺死艾舉人的動機,殺了艾舉人,動作再麻利些,不但活路有了,還能賺一筆,李自成也可以擺脫高利貸。
李過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就憑我們三個,連艾舉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李自成突然問道:「道子哥,李懷仙不是在縣墩當兵嗎?咱能不能把他拉進來?」
李懷仙是二房長子,跟李師道和李自成同輩,比李師道小一歲,三年前投軍固原鎮,現在是米脂縣楊家墩的墩軍士兵之一,隸屬參將王國,頂頭上司是一名夜不收出身的總旗。
如果真能把李懷仙拉上賊船,事情就好辦了。
楊家墩守軍七人,計夜不收兩人,墩,算上妻妾兒女家屬,大概三十四人。
想了想,李師道問道:「楊家墩離這裡多遠?」
「三里路,半個時辰就能往來,不如現在就讓錦子去尋他?」
李自成雖然被打得鼻青臉腫,眼神里卻充滿了神采。
「道子哥,你真要殺人?」
張雲飛現在也有些慌了,李師道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
李師道點頭道:「除此以外,別無他法,今天麻煩了,你回去吧,免得被牽連。」
「你們真要殺了艾舉人?」
張雲飛一臉不敢置信,殺人全家對於膏粱子弟來說,實在是有些恐怖,今天李師道和李自成能商量著宰了艾舉人,明天也許就能商量著宰了他,將來的事誰說得准?
李師道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惴惴不安的張雲飛才平靜下來,道:「帶我一個。」
三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贊成,李師道這才說道:「既然如此,歃血為盟!」
四人又計較了一會兒,隨後張雲飛連夜回家準備三牲香燭神位。
次日一早,四人在米脂縣南外的茅草屋前舉行了簡單的結盟儀式,一個一個割開手指把血流到碗里,然後一個一個在神位前對天發下重誓,最後一起道一句不求不求。
完了喝下血酒,結盟就算完成了,隨後四人兵分兩路,李師道帶著李過去楊家墩找已經當了三年兵的堂弟李懷仙,李自成和張雲飛留在茅草屋商量細節,同時準備兵器。
崇禎元年十月初十,原本再有幾天就該下雪了,可今年處處卻都透著難以言說的詭異,正午的太陽還是有些火辣辣的感覺,溫度不降反升,鄉老們捶胸頓足,口中念念有詞。
天相異常,必有妖孽。
老天怎麼如此不睜眼,陝西遭的災還不夠嗎!
河西、河東、陝西、甘肅、延綏、寧夏等處的廣闊山河在這反常的節氣中隱隱醞釀著一股不安和躁動,人們的恐懼似乎也不僅僅出於預感到的明年大旱或者盛傳的高迎祥即將南下了。
甘、涼、肅、西、寧夏、延綏、神道嶺、興安、固原等地數萬邊軍躁動不安,北疆三邊的烽火隨時可能爆發,緊跟著西馳而去催斷肝腸的八百里加急快馬都徵兆著一股不詳。
延安府向南二百里的米脂橫山衛楊家墩,高達三丈的火路墩已經成了塵土飛揚的工地,幾個漢子把手裡的青磚一層層築在馬圈外側加固,不但七名士兵充當民夫,連他們的家屬都在工地上幹活,延綏巡撫衙門已經下達了預警通知,高迎祥可能會在開春后南下……
如果不想死,那就得做好防務。
但對於已經欠餉半年之久的固原邊軍來說,餓死遠比流賊恐怖,楊家墩的七名墩兵也沒什麼精神,加固墩牆也僅僅只是奢求不讓即將到來的流賊打進來搶走僅剩的糧食和妻女。
李師道戴著斗笠,跟李過一前一後往楊家墩去。
一路而去,皆是平坦的土地,環顧四周,地勢開闊,田地也算肥沃,現在的米脂縣和後世的米脂縣稱謂一樣,不過此時的米脂縣轄區要比後世的米脂縣大,因為米脂縣上頭的延安府隸屬延綏巡撫,延綏巡撫又隸屬三邊總督的緣故,米脂縣境內還駐紮了一支外調客軍。
大約兩千人左右,聽命延綏巡撫。
另外,鑒於陝北河西流賊形勢日趨嚴峻,魏忠賢採納了甘肅總兵楊肇基的建議,在加固邊防的同時撥款在延綏境內修建了不少火路墩,又從宣大等鎮調來了相當數量的士兵。
楊家墩就是那個時候修建的,是延綏內地的諸多火路墩之一。
雖然是防禦節點之一,但守軍只有七名,而且因為北京高層的內鬥,魏忠賢時代的很多政策已經在事實上停止了執行,現在中央財政都在向河北遼東傾斜,河西甘涼固原等地的邊軍已經欠餉長達半年了,三邊總督楊肇基雖然在想盡辦法籌措,但還是堵不住巨大的缺口。
而且據說內閣正在考慮把楊肇基從欽差總督陝西三邊兼管糧餉的位子上調整一下,要麼給與太子少保頭銜致仕,要不就調到遼東方面主持大局,因為據說建奴最近很不安分。
黃台吉已經在瀋陽與蒙古諸部會盟,正在組織滿蒙聯軍為征討林丹汗察爾哈部做準備,北京方面已經接到了這個消息,不過因為精力正在肅清閹黨餘孽的緣故,北京並未拿出切實有效的預案,當然這也和皇帝的態度有關,皇帝對新上任的薊遼督師袁崇煥充滿了信心。
袁督師對自己的工作也充滿了信心,對於部下提出的建奴掃蕩林丹汗之後可能會在明年開春后繞道察哈爾入寇北直隸的憂慮,袁督師也沒有放在心上,黃台吉有這個膽量?
言歸正傳,對於一觸即發的陝西三邊,如果北京調走楊肇基,形勢無疑會快速惡化,不管皇帝清不清楚,匹夫李師道是很清楚的,楊肇基一走,固原等地的邊軍就會嘩變,失去強力控制的邊軍會成建制加入流寇,賊首高迎祥也會哈哈大笑,繼而在陝北掀起新一輪高潮。
這一切取決於皇帝的裁定,就看皇帝對局勢是否清楚了,不過李師道知道,在內閣首輔對三邊人事調整提出反對意見之後,皇帝不但沒有聽,那位內閣首輔還罷官下野了。
到底是因為黨爭,還是因為皇帝不開心,這就很難說了。
不過在周延儒這些人看來,他是自己找死。
新帝才即位,你就對他的裁決指手畫腳,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但對於李師道個人來說,新皇帝是非常聖明的。
李師道邊走邊想,嘴角露出了一陣笑意。
再走了三里多,遠遠就看到一個微微隆起的小丘上有一個高大的火路墩威嚴聳立,墩身高達三丈,整體外形呈覆斗式,隱隱可以看到望廳和燈柱軍旗,在墩樓四周還有一道長達百步的馬圈圍牆,牆體外面還有壕溝,那就是米脂縣橫山衛轄下四個火路墩之一的楊家墩。
內有守衛士兵七名,李師道的堂弟李懷仙就是其中的墩軍之一。
眼看就要見到李懷仙了,李師道內心非常喜悅,吆喝著讓李過加快步伐,很快兩人就來到了楊家墩圍牆外面的壕塹,這道圍牆高約一丈,北向開有大門,門匾上寫著楊家墩。
大門上首有懸樓,裡面擂石火油箭矢等守衛兵備。
出入則靠門前的弔橋,平時楊家墩的七個士兵出入都靠這座弔橋,李師道小心避開幾個暗藏的塌窖陷阱,來到大門前,沖懸樓上喊道:「我是李家站的李師道,找墩軍李懷仙!」
一連喊了好幾聲,樓上才露出一張懶洋洋的臉,道:「找李懷仙?」
李師道點頭,那人也沒說話,回頭朝裡面喊道:「李懷仙,你家裡死人了!」
接著裡面就響起了一陣歡聲笑語,當然也有那人的告饒。
又過了一會兒,弔橋才慢慢放下,接著懸樓下的大門也打開了。
一陣男女的吵雜聲傳了出來,一道高大的身影由遠及近映入李師道眼帘。
這名士兵生的高大英武,長相極為美麗,眼神里充滿了戾氣,身上穿著破舊的紅袢襖,原本的鮮紅幾乎褪去不見,頭上的紅笠帽也垮了半邊,腳下同樣是一雙爛草鞋。
這就是李懷仙了,身上穿的明軍制式軍服鴛鴦襖。
舊例鴛鴦襖每三年換一次,不過此時很多邊兵的衣裳怕是十年都沒換過了,李懷仙腰間還掛著一枚表明他身份的木質腰牌,正面篆刻墩軍守衛李懷仙七個字,左側刻著橫山衛勇字叄佰肆拾伍號十一個字,背面刻著墩軍守衛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
這是李懷仙軍人身份的憑證,遺失是要按律論罪的。
在他手裡,是一柄老刀,在這個朝不保夕的年代,兵器不能離身。何況近來民間瘋傳闖王高迎祥就要來了,各據點的墩軍也非常緊張,連平日荒廢的軍事操練都撿起來了。
根據這副身體原本主人的記憶,李師道的前身跟李懷仙的關係很不錯。
兩人本來就是堂兄弟,年歲相差也不大,以前能領到軍餉的時候,李懷仙還時常接濟李師道一家人,這回聽說李師道被衙門皂隸打死了,李懷仙還準備請假回家去看看。
「你來幹嘛?」沉默了一會兒,李懷仙坐下,皺眉道:「最近已經有小股流賊進入米脂縣,你回去給族裡都說一下,沒事不要亂跑,對了,你身體好些沒?不要跟衙門作對啊。」
李師道笑而不語,反問道:「你幾個月沒發餉了?」
「那還用說?」聽到餉字,李懷仙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道:「半年沒發了,一開始以為是總旗貪了錢,結果總旗都窮得砸鍋賣鐵了,北邊弟兄抓了千戶,吊起來打到半夜,也沒找出一文錢,事後劉千戶到巡撫衙門詢問,結果諮詢上官的時候言語失當,反被打了一頓板子。」
說罷看了李師道一眼,道:「想借錢?我現在是一文錢都拿不出來。」
李師道搖頭,低聲道:「我有一樁好買賣,你敢不敢幹?」
「什麼好買賣?」
李懷仙來了興趣,只要能搞錢,什麼買賣也能幹啊!
墩里的弟兄都在商量要不要出去找個偏遠村子借幾個老鄉賺一筆流賊賞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