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

第4章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

聽說有好買賣可以發財,李懷仙登時興奮起來,臉上都帶著不正常的潮紅。

看到李懷仙一臉興奮,李師道低下頭,緩緩道:「殺人的買賣,就看你敢不敢幹了。」

「怎麼不敢?我又不是第一回殺人。」

李懷仙看著手裡的佩刀,毫不在意道:「你就說殺誰,殺幾個,能不能發財。」

「殺艾舉人,當然能發財。」

看著衣衫襤褸的李懷仙,李師道相信他一定敢幹。

聽到李師道這句話,李懷仙簡直倒吸了一口涼氣,失色道:「艾舉人家財萬貫,光是看門護院的家僮就有百十人,還不說他那個在陝西甘肅河西三邊總督府下當判官的兄長,咱們要是殺了艾舉人全家,他兄長豈肯罷休?事後晏子賓把官司報到省上,你我焉能活命?」

「艾舉人兄長的官位很大么?」

李師道臉色漸沉,最好別是什麼要害官吏。

李懷仙道:「官大不大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人是誰。那廝在總督府當差,眼下正在韓城洪參政幕下效力,楊總督天大的人物自是不用說,但洪參政也不是好相與的。」

李師道一臉嚴肅,道:「到底什麼情況?」

李懷仙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艾舉人的哥哥在洪參政部下當度支判官,咱們要是殺了洪參政的人,整個陝西都不會有我們的容身之處,算了,你回去吧,我當你沒來過。」

「洪參政?」

李師道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李懷仙口中的洪參政是誰,崇禎元年在三邊總督部下效力的洪姓督糧參政大臣,貌似只有那個臭名昭著的洪承疇啊,難道艾舉人的哥哥就是在他手下?

好像還真是他,李師道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萬曆四十三年,時年二十三的洪承疇考中舉人,次年赴京試進士高中,初授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天啟二年調任浙江提學僉事,天啟四年再升浙江道左參議,深受魏忠賢器重。

天啟七年,面對日益惡化的河西形勢,魏忠賢啟用洪承疇擔任陝西督糧參政。

當然,此時的洪承疇還沒發跡,第一次名聲大躁是在明年的韓城之圍。

從那以後,文官洪承疇逐漸向武夫轉變。

「還能是哪個洪參政?韓城的洪參政當然是洪承疇了,他管著陝西糧曹,八百火路墩,誰不知道他?咱們楊家墩這七個兵,也得看他的臉色,還指望他為咱們火路軍請餉呢……」

李懷仙把玩著佩刀,嘆氣道:「艾舉人的哥哥就是他的度支判官,所以你還是別打艾舉人的主意了,我也知道李自成欠艾舉人二十四吊高利銀子,誰讓他當初去借的?」

說罷起身就要走人,李過拽住李懷仙袖子不讓他走,道:「懷仙叔,咱好歹是親戚,黃來叔也是你堂弟,二十四吊驢打滾你也知道,就是把黃來叔賣了也還不起啊?」

「昨天你不知道,艾舉人把黃來叔吊在街上打,要不是張狗少掏錢解圍,黃來叔非得被他活活打死,下回艾舉人就不是當街鞭打了,肯定會去縣衙報官,到時候縣尊肯定會把黃來叔抓進衙門拷打致死,人心都是肉長的,難道咱們就看著黃來叔被狗官活活拷餉打死嗎?」

李懷仙看了李過一眼,道:「錦子,不是我不幫你,你看我是個吃皇糧的兵,但我跟你們沒什麼區別,甚至連乞丐都不如,要不你跟我去墩子里瞧瞧,看看咱們墩軍吃的什麼?」

說著說著又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紅了眼眶,哽咽道:「實話告訴你吧,咱們楊家墩已經整整一年沒發軍餉了,開春的時候,糧曹衙門還送些米面鹽絹代償軍餉,現在是連斗米也見不著,墩里總旗求爺爺告奶奶到處借糧,勉強在張大戶家借了三百斤麥子。」

「你以為咱們就不想殺了艾舉人嗎?我告訴你,我做夢都想殺了他全家!」

李懷仙咬牙切齒,面目扭曲道:「但一時痛快有什麼用,就算殺了艾舉人,他的萬貫家財就是我們這些苦哈哈的了么?何況就咱們這幾個人,根本連他家院牆都進不去!」

李師道冷聲道:「艾舉人我殺定了,我再問你一句,李懷玉他們肯不肯干?如果你三個弟弟肯干,算上李自成、李過、李朝、李群、張雲飛,咱們就有十個人,另外……」

李師道話鋒一轉,雙眼望向懸樓上那幾張營養不良的臉。

「楊家墩不是有七個兵么?除了你還有六個,如果他們也肯干,這事兒就成了。」

李懷仙不屑道:「除了我跟何進韜是本地人,其都是外地客兵,總旗吳少誠是宣府龍門衛籍,夜不收王武俊是懷慶府人士,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另外三個,幹不了這事。」

「都要餓死了,還怕這事?」

李過簡直服了這些官兵的腦迴路了,換作是他自己,早他娘反了!

李師道擺手道:「造反的買賣,不是誰都有這個膽量的,眼下他們雖然挨餓受凍,但還是有個盼頭,說不定北京新皇帝什麼時候就發餉了,但殺人是一定會掉腦袋的。」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況且明代士兵的忍耐力是歷朝最強的,就算你把他們當做亂軍鎮壓屠殺,他們也不會怎麼反抗,即使聚眾抓官鬧餉,但只要上頭領導出來露面給他們畫一張大餅,他們也會大度的算了,只要不把他們逼到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他們是不會殺官造反的。

「你回去跟何進韜說好,咱們今晚就動手。」

李師道沒有再勸說李懷仙,直接給了他一道選擇題。

李懷仙沉默了很久才抬起頭,這一回,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殘忍和暴虐,徑直問道:「殺了艾舉人滿門之後,咱們怎麼往哪裡逃命?南邊西安府肯定是去不得的……」

「往西北從橫山衛出關,然後沿長城奔河西,去張掖或者蘭州效力固原邊軍。」

李師道這是鐵了心要造反,歷史上李自成去了更遠的張掖,但時代的滾滾洪流還是把他帶回了殺官造反的正道上,崇禎二年十月,建奴繞道察哈爾,分兵三路從龍井關、洪山口、大安口入寇,克遵化重鎮,兵鋒直逼京師,朝廷急令天下兵馬勤王,張掖參將王國赴難。

行至榆中,邊軍嘩變鬧餉,斬王國,並屠榆中縣官府。新筆趣閣

如果李師道選擇去張掖,那麼就會在己巳之變中的勤王路上正式造反。

對於去張掖的後果,李師道非常清楚。

那麼去蘭州會怎麼樣?

去蘭州的話,固原邊軍在兩個月後的一個雪夜殺官造反,憤怒飢餓的士兵大鬧河西,陝西甘肅寧夏三邊總督出逃太原,變軍大鬧河西,延綏巡撫畏不敢出,之後大部士兵都加入了高迎祥部下,然後整個延安府都會淪為流寇的跑馬場,凡是州縣官吏,一概殺光搶光燒光。

張雲飛的父親就在延安府當差,到時候也會掉腦袋。

你以為這就沒事了?

不,張雲飛在米脂縣的家人也會在不久之後被過境的流寇滅門。

總而言之,無論是去張掖還是去蘭州,結果都是一樣的,無非時間早晚而已,一個是在今年臘月,一個是在明年十月,不過李師道還是選擇了張掖,這其中自然是有道理的。

等到榆中兵變,李師道有機會掌握一部分精銳叛軍的領導權,而且還有一年多的發育時間,但是去蘭州就不一樣了,到時候跟著高迎祥當流寇,就真是吃一頓算一頓了。

不但吃了上頓沒下頓,在十七年拉鋸戰中,還會接連遭到來自楊鶴、洪承疇、左光先、賀人龍、杜文煥、陳奇瑜、曹文詔、曹變蛟、楊文岳、傅宗龍、楊嗣昌等人的鐵拳打擊。

第一次的選擇,真的很重要。

沉默了很久,李師道還是緩緩說了那句話:「去張掖,只要咱們跑得夠快,陝西方面也拿咱們沒招,況且延安府台和長安省上也不一定還有機會處理這樁案子……」

等年後開春高迎祥打過來,延安府上下官吏都會殺光,哪裡還有機會查案。

「張掖……」

李懷仙默念了一遍,覺得有點遠。

他不像李師道是個獨和尚,他還有個沒過門的女人。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看李懷仙還在猶豫,李師道一把捉住李懷仙衣裳,厲聲道:「看看你現在這副樣子,要不是穿了一身鴛鴦襖,誰知道你是官兵還是乞丐?與其坐而飢死,何不作賊竊國!」

「這皇帝,朱和尚做得,建奴做得,流寇就做不得?」

聽到這些話,李過只覺得渾身鮮血都沸騰了,攥拳道:「反了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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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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