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工作

初初鳥體型袖珍，明鳳闕比他高了一大截。

他努力抬起腦袋，黑曜石般烏溜溜的眼睛震驚無比，一眨不眨。

把他抱在懷中的少年白髮金眸，微微彎起眼睛，笑意如春日沉雪，飄渺溫柔。

然而在他背後背著雙劍，一劍濟世，一劍殺戮，劍身通明，皆泛著銀白清光，即使收了劍，仍然靜靜流淌著凜冽漠然的劍意。

看起來十分危險。

在逼近的不妙預感下，初晴空開始飛速思考說髒話的後果。

平常罵一罵人當然沒有什麼關係，但是主神空間對系統有著嚴格規定，工作不能帶負面情緒，嚴禁辱罵他人。不僅不能罵人，罵主神自己也不行。如果辱罵被舉報告發，系統自己會被扣點績效不算，還會喜提編號掛在主廳屏幕一個月的皇帝待遇，簡稱公開處刑。

啊！丟臉丟到姥姥家！

初初鳥打了一個寒噤，翅膀猛猛撲棱撲棱：「宿主宿主，不要在意這些小事，我可以誇你兩句哄你開心的，啾啾啾。」

明鳳闕：「什麼？」

初初鳥一邊說話，一邊撲著翅膀往後飛，避得遠遠的：「你能跟小動物說話！好厲害！一定是迪士尼公主吧——啾！！」

他被修長的手指拎了起來。

明鳳闕面無表情，平靜地看著他。

他雖然不知道什麼是迪士尼，但是公主二字，想也不是什麼用來形容他的好詞。

初初鳥絕望撲棱：「啾啾啾——」

達咩！

然而一般來說，系統不可以違抗宿主的合理要求。

於是。

皎月般的藍光蕩漾一圈又一圈的波紋，波紋消失，初初鳥變成了初晴空。

少年面龐白皙，眼睛水潤，還帶著幾分稚氣，一眼讓人心生柔軟的好感——長得就不太像會罵人的樣子。

明鳳闕微微垂眸，要不是剛剛聽過他是怎麼罵人的，真的會被他糊弄過去。

修長的手揉了揉他的頭頂。

他也是柔順長長的白髮，卻不是純白，日光透過樹梢，灑落在發尾，呈現清透的湛藍色，如微雨水洗后初晴的澄凈天空。

指尖在發間穿梭，最終落到後頸，淺淺按了一下。

初晴空臉有些微紅，輕輕咳嗽一聲，眨眨眼睛，開始裝無辜：「什麼，我剛剛說了什麼話嗎？好像丟檔了，沒有這段記憶的代碼哎。」

明鳳闕似笑非笑，不為所動，開口淡淡說：「是嗎？那你再想一想。」

「好吧，」初晴空作認真思索狀，「好像是有這麼一件事情……嗚嗚嗚嗚，怎麼會有人罵人呢，好過分啊。」

他的眼睛變成水汪汪的煎餅狀，左顧右盼：「誰！誰在罵人！到底是誰在系統空間擁有一本《罵人髒話大全》！！跟我應該沒有什麼關係……」

明鳳闕：「認錯態度不怎麼端正呢。」

初晴空可憐兮兮，從善如流：「好叭我錯了。」

他觀望一下宿主的臉色，試探開口：「不好意思，我可以解釋——畢竟我是要上班的系統，你知道的，每天都在上班的話，素質低一點也是正常的。」

明鳳闕：「……」

還真是一本正經的努力打工人。

初晴空：「所以宿主——」

話音還沒結束，就被一根如玉的手指抵住了唇。

初晴空：「！」

唇前冰冰涼涼，壓迫感極強，一下子讓他乖巧閉嘴。

明鳳闕目光微不可見地暗了一下。

手指傳來極其細膩的觸感，微微冰涼，柔軟潤澤，如一團軟雲，又如風中飛揚輕飄飄的蒲公英。

明鳳闕頓了一頓：「還有下次嗎？」

「下次……」初晴空的神情變成「のの」，「沒有了沒有了，嗚哇哇哇哇。」

他的核心代碼開始波動，在所剩無多的神智里，掙扎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所以宿主你會舉報我嗎？不要啊！！」

明鳳闕：「……」

明鳳闕：「？」

……

這周真是諸事不順。

初晴空戴上痛苦面具，嘆了一口氣。

他離開修真世界，回到主神空間里慢騰騰地理著自己的代碼。直到能每秒運算處理超過十萬億的數據，才算正常運行。

然後他瞄瞄時間，開始趕工三位宿主的工作報表。

作為系統，他每周都要交各個宿主的工作報表。一般人寫一份，而他要寫三份。一般人下班，而他日夜兼程。

「無限流世界是這份報表，玄幻世界是旁邊這份，修真世界是最後一份……」

「嗯，這周的工作內容，要一條條寫清楚……」

「啊啊啊還有完成情況和閱歷體會，啊啊啊好多好多……」

「這周的KPI有進步嗎？有……」

初晴空奮筆疾書。

寫到體會的時候，他頓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糾結。

這周！實在沒有遇到幾件好事！光是代碼波動都出現了整整兩次，他的宿主根本不知道理順核心代碼是一件多麼耗時耗力的事情，一天到晚只會折騰他！

初晴空咬住鋼筆。

忽然之間，他思緒飄遠，跳槽的心前所未有的迫切。

草。系統這份工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好卷好累，宿主還煩人，真想跳槽。

但是系統是沒有辦法跳槽的。系統本質上是一個個機械和代碼，出廠時便設定完畢一整套工作程序，為維護小位面穩定而生。協助宿主，是天生的職責。

系統下崗再就業？壞一點的可能性是直接銷毀，最好的結果也就只有回到主神空間，當一個賣奶茶的NPC……

咦，奶茶。

初晴空眼睛一亮，迅速來到系統商城。

系統商城位於主神空間中心，獨立區別於其他區域，是一個足有十層樓高的壯觀建築。裡面相當於一個高奢商場，金碧輝煌，任何物品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最重要的是，在頂層有一整層的奶茶店。

快樂源泉！

他一路乘著透明觀光電梯進入頂層，目標非常明確。

在主神空間工作的都是NPC。

排隊最長的一家店，輪到他以後，店員小姐姐笑吟吟招呼：「您好，歡迎來到系統商城，請問您想要喝什麼？」

初晴空望了一眼高高掛起的招牌，又望了一眼自己的積分餘額。入目一連串的零，讓他鬆了一口氣。

別的不說，作為連續一年的斷層第一，他一定是主神空間積分最多的系統。

還是賺積分快樂，只有賺到的積分才是打工人自己的。積分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積分是萬萬不能的。

「……」

NPC小姐姐：「您說？」

初晴空深呼吸一口氣：「我要一整家店的奶茶。」

NPC小姐姐：「？」

初晴空亮出餘額能顯示到第二行的積分卡。

NPC小姐姐：「！！！」

在旁人的目瞪口呆里，初晴空戴上墨鏡口罩，抱著一大袋子的奶茶，低調地回了家。

不能讓別人知道排行榜第一的A001竟然喜歡吃甜食。

穩住人設，藏好藏好。

等以後宿主們都出息了……

初晴空默默在心裡下定決心，他一定要承包一整層樓的奶茶！用來慶祝！！

……

他路上把奶茶喝了一半，就像一口氣幹了一大箱酒，回到自己的大平層里，還有些暈暈乎乎。

然後進門一眼看見，在他的桌子上還撂著小山一般堆得高高的工作報表。

表格沒有寫完。

他相當於工作一半，出去摸了一次魚，回到崗位以後還需要繼續完成自己的工作。

初晴空：「……」

真不想幹了.jpg

他撐著腦袋繼續工作，差點握不住筆，填表字體飄逸瀟洒到自己都認不出來。要填的內容很多很滿，包括工作過程、結果和未來計劃等等。

——如果是平時的他，一定能在眨眼之間輕輕鬆鬆記起這些內容。但是現在他有點暈，需要再看一眼他的宿主們。

初晴空打開系統工作界面。

深藍如浩瀚宇宙的半透明面板，在客廳中靜靜展開。在三個代表不同世界的金色框框中，有小小方格的影像，裡面的主角是他的宿主。

按照時間排序，第一個世界是最近去過的修真世界。

至高峰頂，不知從何而來的鳳鳴，於天際環繞不絕。

白髮少年一身雪緞白衣，氣質清絕矜貴，在接著做上次未來得及完成的「百鳥朝鳳」任務。

他對著前方千年前鳳凰族留下的古老遺迹，微微躬身，做最後的拜祭。

他似乎正忍受著鳳凰妖體反噬，額間一滴滴冷汗落下，疼到極致，神情卻極其平靜。背部鳳凰紋路蔓延，金光燦燦，聖潔明亮。

初晴空微微一怔，忽然想起，曾經明鳳闕作為第一宗門的弟子，也曾是黑髮如緞。是在他覺醒鳳凰血脈之後，承受反噬與融合……一夜白髮。

下一瞬。

少年背部的燦金鳳凰紋光芒大亮，隨即自紋路生出一對鳳凰雙翼。嘩啦劃破風聲輕響，羽翼完全展開，偌大的羽翼遮掩半邊天空，如雪白霓裳。

一陣風來，根根羽毛飄揚而落。

青鳥感受到鳳凰的召喚，成群飛來，盤旋在他的周圍。鳳舞鸞歌，翩躚而舞。

這一處場景，美得恍惚不似人間。

初晴空眨眨眼睛。

他還未反應過來，面板已經自動劃到了下一個世界的界面。

無限流世界，S+副本，迷霧漫天。

最終BOSS提著大砍刀仰天長嘯。冤死的厲鬼身上嗜血殺意令人膽寒，它提刀自深邃山洞追殺出來，目標鎖定，是他的宿主。

時惟之手中「諦如朝」出鞘，劍意強勢，竟比厲鬼更甚。

他站在小隊隊員之前，穿著白色軍裝制服，身形頎長，姿態筆挺，像是無可撼動的利刃。

夜風揚起長長白髮，淺紫的眸，眼神冷凝如冰。

這是無限流世界最強武器，和最強之人。

再下一個世界。

玄幻世界最大的賭場，陰暗明滅，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漫天響徹尖叫與打砸之聲。

黑髮少年身著迤邐淺色寬袍，微攏長袖，神情溫柔，如淡淡皎潔月暈。

他好像與周圍混亂全無關係，孑然一人，站在場中。方圓四尺，卻無人敢近。

裴辭以微微彎起紅茶色的瞳眸，將手中最後一粒骰子打在桌面。

一聲輕響過後，卻贏得全場寂靜。

——完勝。

在其他人眼裡，他儼然是地獄幽然而來的惡鬼。

初晴空：「……」

他怔怔看著，心輕輕地跳了一下。

——好像有點被打動。

忽然不想跳槽了。

他回頭看一眼自己抱回來的剩下半袋奶茶，有些機械地拆開袋子，又拿出一杯。打開，插進吸管，送入嘴裡。

流入喉間的甜膩，沁入心間。

……達咩喲。系統的工作，也不是一無是處。

這裡的奶茶還挺好喝的，宿主也挺努力的。

還是留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