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教育

明鳳闕發現他家的系統鳥在神遊，豆豆眼有些飄忽忽的，一會平靜一會緊張一會惱怒一會茫然，好像在回憶什麼能牽動他心緒的大事情——天知道他是怎麼從黑溜溜的圓眼睛里看出這麼多情緒的。

然後他似乎知道，初初在想的是什麼事了。

明鳳闕神情不妙一瞬，隨後變得從容。他垂下眼睫，伸手在小鳥腦袋上輕輕敲敲，讓他回神。

初晴空抬起豆豆眼，默默瞅著他，目光不是很友善。

……就是這個人，讓老子拿積分救了他，回頭還要讓我少說點話。

當然這一年以來他從他身上十倍百倍賺回來了當初的3000投資，讓他幾乎有了自己是一個天使投資系統的錯覺，但是最開始……確確實實是被他嫌棄了……

可惡的宿主。

明鳳闕挑挑眉，柔聲道：「怎麼了，初初？」

問題在於他家的小鳥不說話了。

系統鳥好像沒察覺到腦袋上的手，振振翅膀飛了起來，落在他的肩膀上，然後垂著小腦袋——鳥喙開始「篤篤篤」啄他，一下接著一下，有些微不足道的小痛。

比起那一點痛，更像在鬧著性子撒嬌。

明鳳闕的心微微盪了一盪：「……」

好可愛。

然後他看見小綠鳥默默抬頭，圓眼睛瞅著他，發出一句問題：「你不是不願意聽我說話？那我就不說了。」

又閉上了鳥喙。

「……」

明鳳闕的心又隱隱一疼，像是寒冰覆蓋的湖面忽然裂開一道罅隙。

他很輕易地就能被初晴空牽動心弦，此刻又滿是後悔。

他不應該提起初遇。

當時的自己，為什麼能這麼對他說話？明明能活下來全是因為初初，卻敢嫌棄他話太多，是白眼狼嗎？他的系統值得一切最好的，怎麼能被自己說這種話？

初晴空啄他：「做任務。」

「嗯……？」

初晴空惡聲補充：「今天什麼時候做任務！我想賺到200積分！」

明鳳闕猜到了什麼：「是補上你的全勤嗎？」

初晴空僵住：「……」

煩死啦。

再BB我就找別的宿主去了，不要以為我只有你一個宿主。

明鳳闕起身，白髮緩緩散落，白衣曳地，迤邐如流水，盎然貴氣。體內還有數病，表面卻全然看不出虛弱的跡象。

他背部金燦燦的鳳凰紋路，若隱若現，彷彿寥日月之華，奪天地之光。

他接到的任務是「百鳥朝鳳」，群鳥歸鳳，每一年逢他生辰之日，都會前來向他朝拜。

群鳥能從中獲得滿溢靈力，而他的修為則會再進一層。

谷峰之上，自有一處陣法，仙氣飄然，散散白羽掠過輕忽聖潔的白影。他所過之處，更有寸寸冰晶凝結，遍地透明琉璃澄澈。

明鳳闕不是火鳳，而是更加稀有尊貴的冰鳳——聽聞傳說，是鳳凰族本支一脈，千年方能出一隻冰鳳凰。

他天生不應該窩在所謂宗門。

天下之間，又有誰人能將鳳凰豢養呢。

初晴空忽然好奇：「宿主，你現在的修為到什麼境界了？」

明鳳闕自渡劫失敗之後，修為一夜之間全散。

他問過他要不要重修以前的無情道。

「無情道？」少年蜻蜓點水一般微不可見地彎了一下唇角，金眸仍然帶著病態，卻晶瑩發光，「不修。」

初晴空歪歪腦袋：「哎？那宿主你修什麼道？」

少年平靜出劍：「殺戮道。」

初晴空：「……」

他默默後退兩步，心裡被問號刷屏，心想他怎麼記得以前宿主是不殺人的咧，難道背景資料有誤……？

應該是有誤吧。

時間漫長，現在他也不知道他的宿主修為到了什麼境界。

明鳳闕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忽然聽見遠處風聲鶴唳，似有人御劍而來。來時劍意絲毫不收，凜然寒意一過，林間樹木紛紛橫斷，落地嘩啦發出響聲。

群鳥驚飛。

半空中，炸開一道囂張跋扈的聲音。

「明鳳闕！」

青年不請自來突然沖入，喊聲遙遙傳來：「你渡劫之日僥倖逃走，我沒殺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死期」二字循環在谷中，一波又一波地盪開。

初晴空：「？？」

這道聲音有些熟悉。

他忽然想起那天聽到的第一宗門密語，頓時明白來者何人，就是那個大言不慚要動他宿主的年輕弟子。

黃衣弟子終於到了他們面前。

他頭戴金冠，身穿鵝黃衣袍，舉手投足之間帶著自以為的恣肆風流。

初晴空瞅瞅他的神情。

然而他面部表情不太對勁，這個嘴角……怎麼歪得這麼厲害？那天晚上有這麼歪嗎？

彷彿注意到一隻小鳥在注視自己，黃衣青年歪嘴一笑，嘴更加歪了，神情有些扭曲。

初晴空：「……」

明鳳闕原本神色冷淡，如看死人一般面對來人。

他知道這是他曾經宗門的四師兄陸子祖，平時喜歡歪嘴，彷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在自己被收入門中之後，一直被他壓著一頭，因此認為他搶了他的機緣，對他抱有殺意，最先提出追殺自己也是他的主意。

但這種隨意就能碾死的螻蟻，他一向並不在意。

然而發現初晴空一直在看著這位四師兄，似乎對他很感興趣的樣子——尤其陸子祖還跟著歪了嘴。

歪嘴什麼呢，廢物。

少年微微垂眸，鎏金眸底冷光一閃，讓人不寒而慄。

陸子祖：「？」

怎麼感覺有些冷，要不然還是再歪個嘴吧。

初晴空看了半天，恍然大悟：「！」

他終於知道有哪裡不對了，原來這個人有點像歪嘴龍王，怪不得這麼熟悉——

原來還真的有歪嘴龍王啊！

「宿主宿主，」他變成的系統鳥自然地蹲在明鳳闕肩膀上，悄咪咪地在心裡對他說，「對面拿的應該是歪嘴龍王劇本。打臉！打臉！今天積分的事就交給你了！」

他打開系統發布任務面板，迅速輸入「打臉歪嘴龍王」，任務完成獎勵200積分，把新的任務發布給他的宿主。

明鳳闕：「嗯。」

他溫聲問道：「只需要打臉嗎？要不要一起殺了，積分會更多嗎？」頓了一頓，若有所思，「你想知道我現在的修為嗎，一會殺了他就能告訴你了。」

明鳳闕笑起來：「我記得以前殺人都是1000積分起步的任務呢。」

「啊？」初晴空震驚，「……打、打臉就行。」

明鳳闕不再說話。

他有些遺憾地垂眸看著面前的人，不知在想什麼。

「你現在在叫明鳳闕？」

陸子祖不知道這邊的暗潮湧動，張揚開口：「哈哈哈哈哈你鳳闕尋回祖姓了？哈哈哈哈哈我想起來了，你被掌門撿到的時候還是孤兒吧！哈哈哈哈哈你在重清門十幾年都沒有自己的姓氏，現在才尋回祖姓！但是有用嗎？」

第一宗門，名為重清門。

明鳳闕看他的神情越來越冷，半晌輕輕勾起唇角，笑意綿密。

陸子祖渾然不覺。

他耗費一年時間，終於找到最大的敵人棲身之地，彷彿離了大笑就不會說話一般，還在恍如突突機般接連不斷地開口：

「哈哈哈哈哈哈等你尋回祖姓，鳳凰一族早就在千年前滅族了，你找一個只有你一個人的空空蕩蕩的祖姓有什麼用啊哈哈哈哈哈哈！」

……

一片寂靜，明鳳闕靜靜看他，沒有回答他的話。

殺意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劍光微微一閃，在初晴空察覺之前，很快又斂了下去。

「啊。」明鳳闕在腦海里輕聲開口，語調有些失落，像是遭受到重大打擊一般，「初初你看他。」

這句話有些綠茶。但凡任何一個聽過這個「XX你看他」句式的人，都會瞬間反應過來，八成是在裝可憐，聽聽就好，半點不能相信。

但是單純的系統很快就受騙了。

說是受騙也不能完全受騙，因為初晴空本質上還是機械系統，並沒有特別深重、會對宿主產生共情的功能。代碼冰冰冷冷，能有一點與人類類似的情緒已經達到巔峰，心疼可以有，痛哭則是萬萬不能的。

何況被罵的這位還是他的宿主。

換句話說，大領導。

打工人怎麼能和領導共情呢——！這根本就是一條不存在的悖論——！

咩哈哈哈哈哈，終於有人敢這麼對我的領導說話了！

但是明鳳闕這麼示弱地一出聲，初晴空察覺到了問題。現在他還不能跟著笑，而且輪到他出場了，一定要給自己的宿主表示衷心。

於是小綠鳥又歪了歪腦袋，身上絨毛根根豎起。

陸子祖：「？」

他狐疑不解的目光投向明鳳闕身上，心想這師弟還挺詭異的。

他橫空出世，且一入宗門便全方位碾壓自己，搶走自己不少機緣。然而作為歪嘴龍王轉世的自己，並不是吃素的，想盡辦法搭上宗門內部奇人的線，偷偷摸摸給他下了不少毒。等毒性全部顯露爆發，夠他喝一壺的。

果然在渡劫時，他失敗了——

可誰還知道他偏偏是鳳凰轉世？！

自己魂都嚇飛了，連忙和掌門進獻讒言，好說歹說鳳凰斷飛升道可惡之極，必要將其趕盡殺絕。可等到他帶著宗門的人浩浩蕩蕩重至渡劫之地時，卻只見地上一灘烏紅血漬，原本精疲力竭暈倒的巨大鳳凰早已不見蹤影，連一根羽毛都沒剩下。

他立刻跟著追殺。

原本按照常理，明鳳闕受了五十五道天雷，又身中那麼多毒，萬萬沒有可能再恢復過來，卻沒想到他能藏那麼久，直到今天自己才查到線索，追殺而來。

而他身邊還帶著一隻奇奇怪怪的小綠鳥。

正常的小鳥，怎麼會——

「啾啾啾。」

一片寂靜里，小鳥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考。

這隻小鳥好像有靈智？

初晴空在系統空間里飛速搜索關鍵詞，「罵人髒話大全」。

不要小看晶元流的核爆級別殺器！

髒話大全，這也是作為系統的金手指之一。只是平時因為不太符合主神空間的健康正能量價值觀，不足為外人道也。

然後這隻不是一般有靈智的小綠鳥眨眨眼睛，在陸子祖措不及防之間，再度出聲。

清亮亮的少年音：

「啾啾啾啾，我○○○的你這個○○兒子，我○○是你○，需不需要○再教你怎麼能○○○○○○。」

「啾啾啾啾，我真怕罵你了你又跑了，然後跟○○一樣○○○○求我不要○○你○○？」

「啾啾啾啾，能不能別○○用你那嘴歪得跟○○○○一樣的臉，再加上你那無比匱乏的辭彙量攻擊你○啊，你不會以為自己很○○吧？○○都樂了，你好像是個○○似的，○○東西。」

「啾啾啾啾，快爬起來擦擦眼淚跟上你○我的這波節奏，別○○○○○瞬間爆炸被我恐懼支配的時候發現不能○○，好像被我○○○○沉默了○○一樣的不停○○○○自己是個○○呢。」

「——你不會連個小鳥都罵不過吧？啾啾啾啾。」

簡單的嘴臭，極致的享受。

一段話含媽量極高，甚至到了需要手動加上圓圈屏蔽的程度。

陸子祖：「……」

明鳳闕：「……」

陸子祖踉蹌一步，神情恍惚到極點，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如此跟他說話，甚至對他說這話的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小、綠、鳥！

恍惚之後又發現自己此刻竟然沉默了。

沉默？那不就是小鳥最後罵的一句——「好像被我○○○○沉默了○○一樣的……」

不能沉默！！

陸子祖出離憤怒，嘴也不歪了，刀起，向前狠狠一刀猛砍！

「鏘——」

這一刀竟然失敗了。

有比這更鋒利的劍瞬間出鞘，攔住刀影，劍光雪亮，映照他此刻不可置信的神情。

少年強撐病體，金眸冷徹如琉璃，衣袂飄然，反手一劍擋下，緊接著手腕一翻，劍勢變換，寒光森森而出。

鳳凰玄冰凝結，咔咔在劍尖凍上一層霜白。

作為師兄，陸子祖自然認得這一柄劍。

明鳳闕在重清門時只行善舉，從不殺人，所用的就是這柄長劍。劍雖開刃，從未染血。

不知為何，電光火石之間，陸子祖忽然有了一種危險的聯想。

假如被這一柄冰劍所中，之後那冰必定會凍結心臟，以巨大的寒冷吸力，把整個人凍成一尊冰雕的吧？

「啾啾啾，你好菜啊。」

在明鳳闕的肩頭，小綠鳥蹦蹦跳跳，黑寶石般的眼睛瞅瞅他，還在他的心頭重重補上一刀：「想殺我？你來吖？啾！」

明鳳闕劍既已出，招招寒氣森然。

陸子祖狼狽躲躥，哇哇亂叫：「怎麼可能！你不是修為盡廢身中奇毒了嗎？」

初初鳥幫宿主嗆回去：「啾啾啾，急了？不打自招？○○○的我主人身上的毒果然和你這個○○有關係，你○○可真是我的好兒子！」

陸子祖的刀又沖向小綠鳥，怒意衝天：「閉嘴！！」

明鳳闕眸色如冰，身形一閃。

長刀再度刺空。

初初鳥再接再厲：「你也配你也配你也配？你什麼身份我主人什麼地位？？」

明鳳闕微不可見地一頓，眉梢輕輕挑起。

初初在幫他罵人……

只是這些句子，是不是有哪裡不太對勁。

陸子祖被激怒到極致，眉目因為憤怒而扭曲，猙獰如厲鬼，仰天長嘯：「你這破鳥！啊啊啊啊啊啊！」

他從空中撲下，不管不顧地出刀，目標是那隻從始至終都在啾啾的小綠鳥。

這一刀和以往不同，用盡全力不死不休，霎那鋒芒畢露。

初初鳥察覺到殺氣，毛都炸開了：「主人救我啾啾啾啾！！！」

明鳳闕靜靜看著撲來的黃衣青年，眉眼毫無波動，居高臨下。

這個人，想碰他的系統。

冰晶剎那於空中飛舞，寒光四射。

半空中，無數由玄冰製成的飛劍，對準了他。

陸子祖在此境地，還能歪嘴笑出來：「你在糊弄誰呢，師弟？重清門誰不知道你從來不殺人，你心懷可笑虛無的濟世之道，哪裡真正碰過血？」

初初鳥頓住：「……」

「……是啊。」明鳳闕第一次輕悄地開口。

少年微微彎唇，向來自有天生尊貴風華，拒人於千里之外，遙遠如皚皚雪原，此刻悄無聲息地消失，如冰消雪釋。

卻讓人下意識渙然畏懼與遠離，直覺極度危險。

明鳳闕聲音冷徹刺骨：

「好久不用了，我都快要忘記，我有兩把劍。」

「一柄濟世，一柄……殺戮。」

另一把劍無端成型，鏗然出鞘，以冰般玄鐵鑄就，劍身極薄，劍光泛著黎明般動魄驚心的冷白。

整座谷峰猶如風霜覆蓋，氣溫驟低。

明鳳闕長劍一盪，雙劍並出，寒光鋒銳，狠狠急襲而上！

陸子祖霍然驚覺一個不可置信的事實，先前那些招式，明鳳闕竟然都已經留了手。

劍勢驚人狂妄，隱有清越鳳鳴，才是他真正的殺招！

明鳳闕一劍凌厲。

「啊——」

陸子祖脖頸鮮血狂噴，濺開冰劍，刀綿軟無力地垂下。

到最後也沒有碰上那一隻他最想動的小綠鳥。

……

「抱歉，初初。」明鳳闕換了一身白衣，接住向他飛來的初初鳥，神色溫柔柔軟。

他揉揉小鳥的腦袋，語聲中有著若有似無的無可奈何，「本來答應了你不殺人的。」

初晴空：「啾啾！」

沒關係，他太過分了嗚嗚嗚嗚嚇到我了嗚嗚嗚嗚。

「積分夠了嗎？」

「夠了，啾啾。」

明鳳闕微微一頓：「那我們可以……」

「繼續做任務嗎啾啾啾？」

「不。」明鳳闕輕笑，「變出人形來。我想問問，初初為什麼這麼會說罵人的話呢，需要好好教育一下才行。」

初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