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綠

200積分是一個很奇特的概念，對於小系統來說抵上大半個月的低保，對於初晴空這樣的Rank1而言不過洒洒水。

因此，這一波不動聲色之間的裝逼，實在是很拉仇恨。

如果這是在正常的社畜公司里，此刻初晴空已經被眾人暴打一頓，並掛在公司牆上以儆效尤，只為杜絕下一個裝逼佬；但是這是系統空間，由代碼組成的系統們，思維不能以常人的模式思考。

普通人會喜歡點亮各種技能點的人，搖滾樂唱得好的人，籃球打得帥氣的人，精通數門外語的人……然而在系統界，以上所有技能點統統不成立。

系統們只喜歡一種人——業績排行榜上的Rank1。

於是初晴空沒被打。

不僅沒被打，還收穫了一眾目光崇拜的小粉絲。

系統們嘩啦一下全部圍了過來：「初寶初寶！！好厲害，真的一直滿勤嗎？」

「你一個月幾十萬積分，居然還能堅持滿勤的200積分！這就是卷王嗎！！」

「初寶，有空能採訪你一下嗎？」

這句話還是正常的。

「哇是真的初初！能給我簽個名嗎！！我看你做任務長大的！！」

這句話就不太正常了。

初晴空晶瑩剔透的眼睛眨了眨，大為震驚：「？」

「是真的，」小系統神色羞澀，不太敢看他，臉頰飛起紅暈，羞羞答答地說，「我今年出廠滿一年，剛剛一歲。」

初晴空眨了一下眼睛，想起他正正好好從一年前開始做任務，神情瞬間變得不太自然起來。他開始長長久久地思考，他今年幾歲……

系統的編碼是按照出廠順序設置的，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第一個系統，所以今年應該和系統空間一樣大，那麼他今年有幾百歲了吧？

真尼瑪離譜。

初晴空痛苦簽名，掩面離開。走之前不忘留下自己高於其他人三倍不止的業績評價單，裝逼於最後一秒。

系統界中區域分塊完整，走出主廳，有美食區度假區休閑區，安慰打工人系統的心靈。每一個系統攢攢積分，都能買下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窩。

初晴空的家是一整層大平層，位於黃金地段，就在美食區邊上，旁邊隔著小花園，是他最喜歡的奶茶咖啡一條街。

他回到家裡，跳上床，把自己裹在軟綿綿的被子裡面，閉上眼睛。

很快進入睡眠狀態。

由代碼組成的系統，是不會做擁有一整段光怪陸離故事的夢的。

在他的夢裡，系統空間蔓延到無窮無際，千千萬萬小世界趨於平和，都到達最終的沉沉熱寂。

……

但是這個世界似乎就是越不想要什麼越會來什麼。第二天，初晴空看了一眼時間，頓時目瞪口呆。

他一躍而起，一路奔跑，風馳電掣，跳進時空遷躍隧道。

然後他聽見機械音一如既往古井無波的聲音：

【您好，系統A001。現在時間是9：30。】

【您遲到了30分鐘。】

初晴空：「……」

怎會如此！他的全勤——

魚哭了水知道，系統淚灑滾筒洗衣機，沒有人知道。

初晴空悲傷難過到變形，眼睛變成「TT」的形狀，代碼亂飛。

機械音難得安慰他：【不要傷心，系統A001。根據這邊的記錄，您在去往第三次世界的時候不是第一次遲到了。】

初晴空感動一笑：「謝謝你，完全沒有被安慰到呢。」

機械音平淡闡述事實：【您以前不是這樣的，第一次遲到的時候，您晚了一小時都還遊刃有餘。】

初晴空：「……」

煩棱。

極度鬱悶之間，他忽然想起一條規定。

在系統界，全勤獎按月結算，如果一個月中有一天遲到，這一天里獲得200積分回來的話，也是可以彌補這次全勤的。

他沉思片刻，目光幽幽地落在即將去到的世界上。

【三號：修仙世界】

這不得把羊毛薅回來？

……

天清氣朗，風和日麗。

谷峰山林隱逸，人還未至，先聽到了清越的鳥鳴，一片一片，連成連綿悅耳的自然樂章。

「啾啾！」

「啾啾啾啾！」

少年坐於林間，長長白髮披落一肩一背，琉璃般的金色長眸微垂，身著白衣如雪，氣質矜貴超然。

他身邊鳥類雀躍歡鳴，然而真正看到他人的一瞬間，彷彿周圍鳥鳴皆為靜寂，飛雪掠過山峰，簌簌覆蓋林木，只留一片白皚皚的亂瓊碎玉。

這是他的三號宿主，明鳳闕。

他背上有著一整片金燦燦的鳳凰紋，可以生出最耀眼燦爛的羽翼，是如今修真界鳳凰族的唯一後代。百鳥歸於鳳，故而群鳥都愛待在他的身邊。

初晴空瞅瞅這一幕。

晴空中一道藍光微微波動，下一秒，和這些小鳥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新鳥飛了出來，繞著明鳳闕轉了一圈。

少年伸出手，白玉無瑕的手指上，穩穩噹噹地停了一隻雪白絨毛微微蓬鬆的小鳥。

系統鳥開開心心，剛要開口，忽然發現周圍的小鳥都仰起頭望著自己，鳥眼裡充滿羨慕嫉妒恨。

初晴空轉了轉烏溜溜的圓眼睛。

他在明鳳闕身邊的時候，總是喜歡變成小鳳鳥。

然而明鳳闕天生受到鳥類的愛戴與尊敬，身邊有太多小鳥。這些鳥很多都生出了靈智，屬於靈鳥的範疇，一個個機靈聰慧得很，都知道明鳳闕喜歡白色，於是卯足了勁給自己整成一身白色絨毛，才娉娉裊裊地飛過來降落在地面，然後開始啾啾啾唱歌。

自己是白毛，所以鳥類形態同樣是白鳥——要怎麼和它們區分開呢？

明鳳闕現在只是接住自己，還沒有叫自己的名字，真的認出自己了嗎？

初晴空確實認為這是一個值得思索的問題。當然，並不是說他一個系統鳥一定要欺負其他的普通鳥，和它們分個高下，而是他覺得他的鳥冠顏色有點普通，不太鮮明，沒有個人風格。

也不太符合他給他三號宿主的身份定位。

他「啾啾」兩聲，豆豆般的圓眼睛像是黑珍珠般的顏色，望向對面的俊美少年。

有了一個壞心思。

過了會低頭。

明鳳闕順勢將這隻小鳥捧在掌心，舉高到自己面前。

他注視小鳥，聲音凝冰碎雪：「初初，我等了你很久。」

系統鳥喜盈盈：「啾啾！你真的發現我啦！」

明鳳闕應了一聲。

在初晴空沒有注意時，他瞥了一眼地面的鳥群，眼神冰涼漠然——平常的鳥怎麼可能能站在他的手心上。

系統鳥：「啾啾啾，宿主你看好啦。」

於是他掌心的系統鳥轉了一個圈。

原本普普通通的火紅鳥冠變成了綠油油的，綠得耀眼，綠得奪目，綠得讓人心頭髮慌。

明鳳闕反應兩秒，才反應過來，自己掌心的小鳥變成了一隻小綠鳥，綠帽子是親手換的。

明鳳闕：「……」

初晴空：「宿主我好看嗎啾啾啾啾？」

明鳳闕一瞬間有些啼笑皆非，不動聲色地摸了摸小鳳鳥的鳥冠，動作輕柔：「好看……很可愛。」微微一頓：「可是你為什麼要給自己變顏色呢。」

「我怕你認不出來我啾啾啾啾。」

「我永遠都會第一個認出你。」明鳳闕似笑非笑，柔聲道。

初晴空心滿意得點頭。

然後把全身都變成了綠色。

這下可以確認一件事情——他是真的喜歡綠色，而不是奇怪的理由。

明鳳闕：「……」

他彎起眼睛，慢慢地說：「倒是你……今天好像來得遲了一點，所以我等了很久。」

初晴空絨毛警覺一豎，歪了歪腦袋。

明鳳闕靜靜地說：「今天好像不是你第一次晚到了。初初，我很想你。」

初晴空：「……」QAQ

啊，對哦。

他的第一次遲到，就是和明鳳闕的第一次見面。

他一開始也是一位樂觀開朗的打工人，偶爾也會想要摸魚。雖然不至於達到看空一切藐視工作的境界，但是絕不把工作放得太重，懂得勞逸結合，心態極其優秀。

上班一看時間發現遲到，那就毫無壓力地多遲到一會好了。正好他家在咖啡店邊上，上班路上再給自己帶一杯冰美式，一邊喝咖啡一邊去新的世界。絕不因為遲到而打亂心情，保持好自己的節奏，把精緻的生活態度刻入代碼里。

硬生生又拖了一小時，在十點整，美美上班。

然而他是系統的工作。

遲到一會。

……怎麼男主一副要死了的樣子啊？！

幽幽深夜，剛剛降下五十五道天雷的烏雲還未散去，烏壓壓地滾滾鋪滿天際。星子隱沒，黯然無光。

方圓十里荒無人煙。

精妙繁複的陣法呈被天雷擊破之態，環繞著一個足有數百寸的深坑，中間卧著一隻美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鳳凰。通身雪白，如皎月一般耀眼燦爛。根根尾羽泛著銀色的冷光，神聖漂亮，幾乎灼目。

但在它的背部，卻有著觸目驚心的傷痕。明顯在渡劫時受到重傷，留下了數道深深的天雷焦痕，傷可見骨，甚至凝凍著一層透明的冰霧，與完好的尾羽對照鮮明。

鳳凰緊緊闔著眼睛，呼吸微不可聞，身下深紅血液大量湧出，風裡都染上了濃重的血腥氣。

初晴空微微睜大眼睛，緊急看了一眼宿主背景資料——明鳳闕，身有封印的妖族血脈，渡劫失敗后，封印當場解除，在天雷之下化為雪白鳳凰原型。

「……」

霧草別死啊！

他接著檢測宿主的生命值，得到一個代表生命垂危的鮮紅「5%」數字。

這隻鳳凰不僅傷痕纍纍，下一秒就要咽氣，而且更詭譎的是身中十幾種奇毒，不少因為年歲之久已經成了沉痾宿疾，多病齊發，神仙難救。

草，沒剩下幾口出的氣了啊！

宿主，是我遲到對不起你，但是你也別這麼嚇我啊嗚哇哇哇——

初晴空火急火燎綁定：「宿主您好，我是系統A001——宿主聽得到嗎？」

……

鳳闕沉淪於昏昏沉沉的痛楚。

他彷彿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境。

夢境的前一段里，他被當作孤兒撿到，沒有自己的姓氏，在修仙界第一門派長大。

他天資卓越，是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被譽為第一宗門未來的希望，又是修鍊無情道的超世之才，堪稱眾星捧月。

他從不殺人，只用手中劍扶危濟急，行濟世善舉。

前途光輝燦爛，可乘清風明月，攬天地入懷。

可當第一道天雷降落，驚亮整片夜色時，夢境瞬間凋零。

妖族封印解除，他現出鳳凰妖身。身邊圍著的宗門前輩和同輩，原本為他護法，見到這一幕忍不住發出驚呼，亂糟糟地喊叫起來，霎時一鬨而散。

原來他不配當什麼人族的天才。

——他是妖族，傳聞中已經滅族的上古鳳凰血脈，如今現存的最後一位。

人妖殊途。

原本在他渡劫時，天道果然也不容鳳凰，一道道天雷比尋常人威力更強十倍不止，每一道降下來時都存著狠厲殺意。

防禦陣法被破得很快。

天雷劈焦羽翼，洞穿傷口，疼到極致。

常人受十道天雷，而他要受五十五道。

渺小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與天道的殺機抗衡。

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迅速流失，只剩下識海中強烈的求生欲，支撐著他最後一口氣。

想要遠遠逃離，卻力竭至極，連站起都無法做到。

會死在這裡嗎？

漫長苦痛中，耳鳴轟炸，神智也幾乎潰散，甚至不知道天雷還有沒有結束。

——直到他忽然聽到了一道緊張關切的聲音，語聲又急又快，聲線卻柔軟得像新鮮出爐的綠豆糕，清清涼涼，絲毫不惹人心煩。

「宿主您好，我是系統A001——宿主聽得到嗎？」

「噹噹當，別擔心！你的金手指來啦！」

「完成我的任務，你必將成為最強龍傲天，站在世界的巔峰～」

「撐住！！我來救你了啊啊啊啊！！」

這是瀕死前最後的幻覺么。

鳳凰已經沒有力氣做出任何反應了。

但是他緊接著聽到了更多的機械音，一道道接踵而來，伴隨著的是疼痛的減少，與逐漸修復的傷口。

【確定購買「血氣葯」x5。】

【確定購買「上品萬靈丹」x10。】

【確定購買「玉髓芝」x10。】

【確定購買「百年雪參」x20。】

……都是價值連城的療傷藥品。

……

初晴空來不及和宿主深入介紹自己，先打開了系統內部商城面板，倒貼積分，各種療傷藥物不要錢一般地往他身上砸——

吊著命先。

-50積分。

-100積分。

-300積分……

嗚嗚嗚嗚他的積分啊！

初晴空心驚膽戰，看到雪白鳳凰的翅膀尖微微顫動，原本僵硬的覆羽一點點柔軟下來。

初晴空：「嗚嗚嗚嗚，宿主宿主，你好點了嗎？」

「醒醒啊宿主！！」QAQ

可惜鳳凰傷勢實在太重，他無論再怎麼努力，鳳凰始終是奄奄一息的姿態，閉著眼睛，沒有醒來的跡象。

初晴空：「……」窒息。

他又努力半天，最終支付3000積分出去，終於看見鳳凰身上傷勢一點點恢復，乍一眼看上去沒有那麼觸目驚心，總算鬆了一口氣。

作為初來一個新世界的系統，他撿起所剩無幾的專業素養，開始啟動掃描程序，查探一遍附近環境的情況。

然後他聽見有人要殺他的宿主。

暗處，第一宗門的弟子齊聚。

一位青年神色憤慨：「掌門大人！鳳闕確定是妖族，人妖殊途，真是枉費宗門這麼多年的栽培！」

有人出聲：「鳳凰一族是上古神獸……」

「神獸？」青年嗤笑，「自鳳凰全族飛升之後，通天路斷，修真界數千年來無一人飛升。還不是鳳凰族自己飛升之後貪心，還要斷了全修真界的飛升之路？」

那人不說話了，旁邊的人隱隱露出贊同之色。

青年繼續道：「此等妖族之子，罪不容誅！掌門大人，趁他渡劫失敗最為虛弱之時，我們應該儘快將他追殺圍剿，抹殺於此！」

掌門老道白髮蒼蒼，仙風道骨，捋了捋長長鬍須，眼神中帶了一絲悵然，隨後微微點頭。

「嗯，去吧。」

初晴空：「！」

系統氣得炸了，內部代碼亂成一團。

nmd你知道我剛剛為了救宿主付出了多少嗎？！

愚蠢的人類！竟然想在我的保護下殺我的宿主！一邊兒做夢去吧！！

他重新看了一遍宿主資料，發現這是既定的劇情內容。於是回到鳳闕身邊，深呼吸一口氣，在他的腦海里咣咣敲鑼打鼓，把他敲醒。

「宿主宿主，快醒醒！」

「宿主！我們快跑！」

「宿主——醒醒——」

半晌。

鳳凰微微動了一下。

初晴空：「啊啊啊！你終於醒了！」

他灌豆子一樣倒了一遍自己的來歷。

鳳凰似乎仍然疼痛到沒有開口說話的力氣，卧在坑上，沒有回答。

作為系統，初晴空想到自己遲到，才導致現在凄苦的局面，不禁良心有些受痛。

他要是早來一點，也許這傻吊天雷……就不用宿主挨了也說不定……

「宿主宿主，我們來確定一下劇本吧。」於是初晴空抱著有些心虛的情緒，第一次對自己的宿主退讓自由度，「你想要什麼樣的系統？」

「扮豬吃老虎系統、廢柴逆襲系統、歪嘴龍王系統……」

「選什麼都可以，我們系統內部的自由度可是非常高的！」

鳳凰沉默片刻。

夜色沉沉，雷雨即將到來，霧氣氤氳蔓延。

在初晴空期盼的眼裡，他輕輕開口：「……要一個話少一點的系統。」

初晴空：「？」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