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猙

人們很快就意識到了那枚神秘的立方體的本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正是微縮版的「寒冰地獄」——沒錯，就是位於大國艾德瑞爾國土上的那座宛如真正地獄的監獄，關押了不知多少曾犯下錯事、作惡人間的生靈。

在場的人們中不乏有見識的，在認識到懸浮在視野中的奇迹造物為何物時，便立即驚叫出聲：

「啊，這、這可是一位獸王的靈力結晶啊……多麼純凈的能量，真令人嚮往。」

「要不要把你送進那裡面去？」他身邊的同伴沒好氣地朝他破了一句冷水，「就是那個玩意，剛剛『殺害』了我們兩個同伴！」

「他們真的死了嗎？」知曉「寒冰地獄」作用的西爾芙強迫自己在面臨此等局面時保持鎮靜，右手微微前伸，用著不確定的口吻質疑道。

「未必……」在她身後，反應能力較在場的人類們都要強的蓋搖了搖頭，也不管自己的動作能否被周圍的人觀察到，自顧自地說明了下去，「他們更可能是被困在了那個立方體中，那位獸王……曾被冠以『猙』之名的祂，比起掠奪弱者的生命，更喜歡玩弄他們。」

「比如說，奪走人們的記憶，再編纂出一則新的記憶覆蓋上去；又或者，把他們封印在自己擅長的冰雪奇迹中，欣賞他們掙扎的模樣。」

猙！

鴿子妖獸唧唧喳喳說了一大通話，原本還在實驗新的奇迹、根本無心也沒興趣關注底下動靜的方諾，卻被他話語中一個輕描淡寫帶過的名詞猛地抓住了心神。

他循聲低頭，同時承受住從左眼傳來的劇痛，重新將注意力投諸冒險者們與鴿子妖獸身上。

咦？那個立方體就是他們砸毀牆壁后找到的東西嗎？

這些人類未免也太蠻橫了些，就不擔心自己下手太狠，直接破壞掉好不容易發現的線索嗎？

瞧瞧那可憐的……額，箱子？它的外殼都被人類們施展出的奇迹摧毀了，正一層層地從它的身軀上剝落下來，露出其晶瑩剔透的本質。

那隻鴿子，就是看到了那個像是由技藝不精的工匠雕成的、不透明的冰雪箱子，才如此大驚失色，並叫喊出那個令自己感到好奇的名字的嗎？

「猙」……它會不會就是身為自己前身的那位獸王的真名？

方諾確信自己的確聽蓋喊出了「獸王」這個詞。

但天底下的獸王其實有很多，儘管大部分都選擇出世、隱居獸島，可也不是所有被人類提及的獸王，都會是他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那位。

像是樹妖晉陞位格后變成的「樹精」，給點時間和成長空間，這種「貨色」也能成為獸王——要知道，擁有「樹精」之名的獸族，已經是黃仙們做夢都想成為的仙獸了。

「猙……快想想，我以前有沒有聽黃仙家族的成員提到過這個名號。」方諾揉了揉眉角，試圖喚醒自己的記憶。

但完全沒有印象、未曾聽說過的事情，又怎麼可能在他腦海中留有一份記憶呢？

雪白的人形妖獸失望地坐回岩石的陰影中，通過無處不在的大氣靈力與自己的能力，與下方峽谷中的生靈們一起經歷此刻正在上演的事情。

「你們在說的是哪位獸王？」在提出問題的方面，人類果然不會讓他失望，因為他們同樣「無知」。

「啊，難道是那位嗎？」

「沒錯，就是那位。」

在做謎語人方面，也是一樣。

而且，這好似已經變成了他們最擅長也最喜歡做的事情。

還好，不是所有人類都喜歡這種打啞謎的行為的，先前那倆人話音剛落，就有人表示了他的反對意見，並要求隊長執行自己的權能，讓他們倆把話說完整。

見此，冒險者們也不再好意思在這件事上干低情商的事情，乖乖地把他們所了解的信息全盤交代了出來：

原來，在一些小國的傳說中，艾德瑞爾王國所在的地域曾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而在過去的某一天，一頭巨獸帶著知識與資源來到了那片土地上。

棲居在那裡的生靈們向這頭從未見過的奇妙生物請求幫助，祂也很樂意給予這些手無寸鐵的生靈自己的憐憫。

「既然你們的生活如此痛苦，我就贈予你們一個美妙的夢境好了。」祂這麼說。

「那怎麼行呢？」在弱小國家對大國滿載憧憬以及惡意的傳說故事中，有一個人類大膽站了出來，向同情他們的生物祈求更多，「夢境終究是虛假的概念，但我們需要在現實中存續下去，就必須要存在於現實中的事物來支持才行。」

故事裡的巨獸有著現在的人們難以想象的好脾氣，祂同意了「勇者」的觀點，然後向渴求祂的幫助的人們展現出了祂真正的能力——

將「虛假」變為「真實」。

於是，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們稱呼他們的救星為「神」，他們用巨獸的能力製作出了各種巍峨宏偉的建築物，以及各式各樣新奇古怪的生活用品、奢侈品和武器。

人們走在用巨獸的能力鋪就的寬敞大道上，欣賞街道兩旁由他們的想象力構築出的美麗景象，走上高聳入雲的階梯，步入了他們為自己的神修築的金碧輝煌的殿堂中。

他們推舉出一位掌權者，作為代替神發言的使者，坐上了本該由他們的神下榻的王座。

人類的王一聲令下，好心的獸族被自己的能力封印在了由冰雪砌成的「宮殿」中，祂計劃中的漫遊世界之旅也不得不在這一站被截斷，祂為自己的善良付出了代價。

「我們會照顧好您的，請您就在這裡好好休息，再也不要離開了吧。」

做出這些行為後，人們卻突然發現，他們並不知道「神」的存續需要什麼，不過，這可難不倒他們的想象力。

他們徑自認為體型遠超自己的神秘生物，所需的能量也必然超過他們，而人類在這片土地上生存至今，早已成為了頫視眾生萬物的存在……那麼，就沒有比人類本身更合適的「食物」了。

「人類」，就是他們的神所需的「祭品」。

人類的王遂命令他的民眾們，將為神準備的宮殿改造成一座巨大的迷宮，而他們會把從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地搜羅來的「適合者」塞入其中，用於維持神的生命。

後來，王的繼承者漸漸遺忘了前人們的初衷，視那座用於關押各種人或生靈的建築物為一座「監獄」，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寒冰地獄」誕生了。

「過去生活在艾德瑞爾大地上的人們，詢問熱心幫助他們的過路獸族祂的名字，祂則告訴他們，自己是掌控『虛假』概念，化『虛』為『實』、創造萬物、無所不能的王者，就叫他『真』即可。」

「人們端詳著祂的相貌，誤解了祂的語言。」闡述自己故鄉流傳的故事的人類微微埋下了腦袋，他為自己所述的傳說中的那隻獸族感到不值。

「在當時，『真』和『猙』兩個詞的發音聽上去很相似，於是，祂的名字就這樣被記進了人類的歷史中，再被翻譯為其他國家和其他文明的語言，代代流傳了下來。」

站在他周圍聽故事的冒險者們都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像在思考這則傳聞的真實性，或是計算故事發展的時間線。

而身體位於遠處的峭壁頂端、意識卻存在於現場的方諾，在聽了冒險者的說法后，莫名感覺自己的頭一陣刺痛，就像有什麼活著的東西要從腦子裡鑽出來了似的。仟仟尛哾

「猙……猙……」

黑暗森林「無所不能」的獸王，擁有將自己的意識傳入不同的分身、讓它們代替本體漫遊在世界各地的能力。

他心中身為普通妖獸的一面對冒險者講述的故事產生了憤慨之情，也為故事中那位獸族的付出感到哀傷。

但是，在另一方面，意識到被封印和旅行計劃遭到破壞的，僅僅是那位獸王派出去體驗生活的一介分身後，他對那篇故事的感悟也變得有些古怪和微妙起來了。

他的內心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沒有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話說回來，「斯林·鄭」就是祂這個「分身」能力的一個應用事例吧？不過，在不知哪個時間段，它似乎被換成了本體。

人類帝國卡斯蘭奧的皇帝，應該是與祂的本體有過一段時間的交情的……但是，他本人估計是不敢相信這種事情的吧。

「我想這麼多做什麼……」方諾用手抵住額頭，吃力地瞪大兩隻眼睛，以此來讓與它們有所聯繫的冒險者們的眼睛將更多見到的景象傳入他的腦海中。

隨後，他被自己的行為逗樂了，在心中失笑一聲，往後仰倒、靠坐在身後的岩石上，閉上雙眼，讓自己的內心恢復先前悠然自得的狀態。

反正，無論以那種態度對待底下發生的事情，他都能將發生在冒險者與妖獸身邊的事映入眼中就是了。

「現在，這兩個名字的發音很難被聽錯啊。」下方的人們開始討論那篇故事了，「還有，艾德瑞爾的先祖們也太讓人寒心了吧，就算獸族是我們人類一貫的敵人，我也有些可憐那傢伙了。」

「喂，誰能穿越回去告訴祂，祂被那些人騙了啊？」有同理心較高的人已經滿眼淚花了。

「別叫了，那只是篇故事，而且這不是祂自己沒腦子、輕易相信並選擇為陌生人付出嗎？」

這支冒險隊中果真各種性情的人都有，也不知道那位大鬍子隊長平時是如何調節隊伍中的矛盾的。

「而且，我們可是人類，應該站在我們的同類的角度思考和看待問題。」方才發言的人又補充道。

一邊的西爾芙無言地點了點頭，她的動作幅度很小，哪怕站在她身邊，也很難察覺到。

「身為獸族卻這麼容易被人類利用……不考慮故事本身，難道那位獸王就一點錯都沒有嗎？」還有企圖強詞奪理的人混在人群中，「而且，我覺得祂有些傲慢欸，居然說什麼自己『創造萬物、無所不能』，真是好笑。」

同樣是誰都沒有關注到的角落裡，鴿子妖獸蓋斯德·格茲悄悄攥緊了拳頭。

他在聖十字里生活的那段時間內，並非沒從教會的藏書中閱覽過這篇故事，書中記載的還要比人類記憶里的要更完善、邏輯和細節更清晰一點。

與自己同為獸族、甚至位格還高於自己的獸王身上，居然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哪怕他的自我認知是人類，他也一度對這篇故事中身為靈魂人物的巨獸感到悲傷、難受。

現在，寒冰地獄仍矗立於艾德瑞爾王國的土地上，也就是說，那位獸族仍沒有重獲自由？

可是，祂的力量結晶又為何會出現在遙遠的黑暗森林裡？那麼多人類、妖獸的失蹤，又是否與祂遺留下的立方體有關？

還有許多問題等待著他們去尋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