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有名的白髮控

一踏出二手商店，方諾就聽到裡面響起了熱烈的鼓掌聲。

「搞什麼啊……」

店內為數不多的客人們，就像在用拍手的方式，慶賀店主終於賣出去了一件東西。

「至於嗎？」方諾撫摸了下掛在銀藍色細繩上的星盤，面露不解。

不過，他總算想通了，在自己表現出對星盤的渴望時，那位自來熟的客人為何要做出舉起雙手的行為。

原來是為了方便事後拍掌。

真是不理解人類對某些事的反應。

方諾放開星盤，讓它隨銀藍色細繩一起盪到自己身後。

第一件旅遊紀念品到手，他打算在這條街道上再逛一會兒后，找個清靜的角落，好好研究它。

忽然間，背後有人叫住了他：

「嘿，剛剛的白髮小哥！」

風鈴的聲音響起，緊隨其後的是門板被用力關上的巨響。

「抱歉抱歉。」喊住他的正是方才屢次搭話的客人，「我不是故意的……嗯，是風把門吹上的。」

他是在對店內的人說話，不過，方諾並沒有聽見先前裡面傳出其他人的聲音，看來，在「暴力關門」一事上，這位客人是慣犯了。

和方諾一樣離開二手商店，頭銜從「客人」變化為「路人」的人類男子撓了撓頭，憨笑著轉過身來，見方諾真停在原地等他，明顯吃了一驚。

「哦，哦！」男人反應過來，又抓了抓頭髮，「我叫住你是想說……額，我的名字是『皮特羅』，既然在那家店裡碰面、說上話了，就說明我們倆有緣。」

碰瓷嗎？

「你叫什麼名字？」自稱「皮特羅」的人類不依不饒，即便方諾做出了後退半步的舉動，但事實證明，他當時沒無視喊話直接走掉，真是個錯誤的決定。

「方……」話到嘴邊，方諾又把它咽了回去。

「蓋斯德·格茲。」他把不久前有過交情的鴿子妖獸的名字推了出來，那傢伙是混在人類至上主義教會裡的獸族，平日里行事肯定不會太張揚。

而且憑鴿子妖獸對自己的誤解，就算目前也在這座城鎮中的對方得知了此事，也不會有太過劇烈的異言。

鴿子妖獸本尊待在這座城裡，僅對方諾而言，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萬一他拿對方的名字幹了什麼可能會引起誤會的事情，人類們找對方對峙的時候，解決起來會比較容易——自己需要做出的「回報」也就不會太複雜。

方諾是不會輕易承認自己可能會闖禍的，另一方面，「有恩必報」仍是他決心堅守的原則。

想起鴿子妖獸在自我介紹時經常會說的話，方諾也照樣子模仿了一句：「你就叫我『格茲』好了。」

皮特羅點了點頭，又飛快地拋出了下一個問題：「你那頭白髮，是天生的嗎？」

「我看你長得還很年輕……」他連忙揮手補充道，「你的親人，也和你一樣有著一頭白髮嗎？」

「我沒有親人。」

方諾用自己所掌握的有限的知識，做出了最簡潔的答覆。

「啊……」

愧意從自來熟的男人臉上一閃而過，他慌亂地揮舞著雙手，嘴裡不斷冒出含有道歉意思的詞句，腳也不住地向後方的二手商店店門退去，最後直接撞在了門上。

「沒事。」方諾滿不在乎地表示，同時，他那張被凍到面癱的臉上，也勉力擠出了淺淡的笑容。

沒必要剛進入人類的城鎮，就與第一個認識的人類交惡，他想。

雖然對方的問題確實有些莫名其妙，不過，自己也只能這麼回答——

他並非「人類」，沒有「親人」很正常。

而就算要從獸族的角度思考這個問題，他原來的那些族親大多都是黃色或褐色的，變形成其他種族時，也沒有他施展變形能力時的奇葩限制。

「對不起，我先走一步了。」皮特羅沒有繼續他所提出的古怪話題，朝方諾鞠了一躬后，就手忙腳亂地往街道的另一端跑開了。

徒留方諾在原地發愣。

「人類真是……」髒話儲備不夠的小獸雙手叉腰，目送態度變化劇烈的男人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轉過頭，卻見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圍上來了一大堆人。

「哇。」他表面上故作吃驚的模樣，心裡則埋怨起自己的靈力感知能力來，「雖然他們都是沒有天賦的普通人類，我也不應該什麼都沒發覺。」

「以後得勤加練習了。」他暗自決定。

畢竟，這裡可不是黃仙嶺，也不是玄采山脈，要是因為察覺不出隱患而陷入危境，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可遠不及以往。

自己可能會死，方諾清楚地認識到了不補足這一短板的後果。

「皮特羅果然也纏上你了。」而就在他一次性面對那麼多異種族的生靈、束手無策之時，背後的門從裡面被推開，之前在旁圍觀的另一位客人，以及老店主，都從門縫中探出了腦袋。

圍上來的人群中立即爆發開了激烈的討論聲。

方諾壓了壓帽子，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捲入了一樁麻煩的事情：「也？」

「你有一頭白髮嘛。」圍觀群眾中有人吹了聲口哨，「那應該不是假的吧？」

「皮特羅是我們這條街上有名的『白髮控』。」人群中又有人出聲幫忙解釋，「他平等關心一切生有一頭白髮的人，樂意在他們遇上困難時為他們解圍。」

「縱使生有這一特徵的人沒遇上困難，他也會主動湊上前去，等待對方遭遇憑自身力量解決不了的事情。」

「嘖嘖嘖。」人群中傳出各式各樣的噓聲，「真是個給人感覺有些噁心的男人。」

不同的人聲在同一時刻繞著方諾響起，聽得他暈頭轉向的，儘管很快就適應了，但還是很難受。

還記得在山之村的時候，根本不需要他主動與村民們接觸，生活中的交流對象只有幾隻鳥，蛇，還有蟲子。

即便是待在黃仙嶺的那一年內……在那些日子裡，因為他不屑與肌肉腦的同輩們為伍，所有的社交活動都被他的兄長和姐姐們擋下了，和長輩們的交流，也全是針對「外界知識」和「外界冒險故事」展開的。

「咕嗚唔唔唔！」方諾捂著額頭，衝出了人們的包圍圈。

感覺要吐了，他扶著街邊某棟建築物的外牆，有些疲憊地想著。

社交是這麼困難的事情嗎？可是，自己剛剛不才成功從人類手中買到了東西嗎？肯定是因為自己還沒習慣，與其他物種交流的事情，得一個一個慢慢來。

哪有一次性直面那麼多陌生人類的道理？

就算同時對在場的所有人發起「討封」，掠奪來的靈力和記憶也絕非他能承受的了的。

沒錯，他想，只是「人太多了」而已。

「喂。」他拉過一個湊上來想表示關懷的路人，「事情說得詳細點。」

別挑起了他者的好奇心，給足了懸念后，彷彿都約好了般一言不發地散開。

受到他堅定的眼神的鼓勵，路人們收起了關心的言語，你一句我一句的，幫他拼湊出了皮特羅的過去。

那個自來熟的客人，其實是店主之前提到過的「老兵互助會」的一員。

他其實是個在戰場上僥倖存活到最後的士兵，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他算是個「戰爭英雄」。

皮特羅已經參與過好幾場艾德瑞爾王國與卡斯蘭奧帝國的衝突了，雖然並非每場衝突都會轉變為大型戰役，但他也稱得上「戰爭經驗豐富」。

離開前線后，他斷了一條腿，變成了一個殘疾人。

在日常生活中，他靠職業是「鍛造師」的能人為他鑄造的一截假肢，盡全力地扮演一位正常人。

除了身體方面的問題外，他的精神也在長年累月的廝殺中出現了損傷。

皮特羅患有許多老兵都有的創傷后應激障礙，在身邊親近的人看來，他的性格也變得比從前更偏執，因此，大家都漸漸遠離了他。

一些他曾經的熟人將他推薦進了「退伍老兵兼殘疾人互助公會」，公會成員們經常在公會外的這條街上溜達，由此見證了他引發的許多混亂。

「二手商店的店主，還有待在裡面蹭暖氣的那些『常客』，其實都是出自同一個軍營的。」

在「公會一條街」上，大多數人都互相熟悉，了解彼此間願意透露出來的一部分過去，因而，路人們很不客氣地揭了老店主與客人的底。

「距離他們上一次上前線，也是一兩年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後，我們和鄰國之間不知道又鬧出了多少矛盾，打了和，和了又打，沒完沒了。」

「這不，自上次談和踩了人家布置的陷阱后，新的議和事宜又開始商量起來了。」國民們對上層貴族們的決議已經麻木了，權當茶餘飯後的話題笑料，隨意地拿出來討論。

方諾理了理被方帽子壓住的頭髮，想要提醒人們別跑題，但是，他對他們談到的每個話題，其實都有濃郁的興趣。

這些可都是遠離獸族社會的事情，每件事對他而言都是如此的新鮮，令他能充分體會到人類的「魅力」——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

「皮特羅他們以前所待的那個軍營，在國內可有名望了。」終於，有人把話題繞回到了那位自來熟的客人身上。

「大家都說，掌管那座營地的將領，堪稱『鎮國大將軍』，威望甚至能超過現在王國的掌權者，哈迪斯陛下。」

「這可不是什麼好說法。」有人代方諾說出了心裡話。

即使方諾不是人類，他也知道「功高蓋主」之士可能迎來的悲慘命運。

以前在黃仙家族裡的時候，他有聽長輩們議論過這類話題，當然，那些黃仙把話題重心落在了「人類的愚蠢」上，並且不屑於去考慮自己家族是否會上演類似的情況。

「那位將軍就有著一頭銀白色的長發。」路人們感慨著，「但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自從他消失后，他的名謂也漸漸從我們的記憶中淡去了。」

這是中了術法吧？

全國的人，都被某個傢伙施展的奇迹影響了。

方諾一聽就覺得不對勁，一個名望接近甚至是超越國王的人，他的名字怎麼可能在一兩年的時光內，被所有人遺忘？

雖然方諾不清楚「兩年」的時間有多長，但他能回憶起發生在『自有記憶以來』后那一刻的事情，也就是將近一年前的事。

「連記錄都沒有嗎？」

「不可能會有的。」方諾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因為，那位大將軍不是因為戰死而消失的。」人們搖著頭，嘆氣說道，「他——」

「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