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叛逃者
受掌權者忌憚的大將軍,在某場戰役前夕,背叛了國民們與王室貴族們的期望,選擇了「逃跑」。
沒有人知道他最終去了哪裡。
大家只記得,在他消失后,敵對的鄰國不明緣由地退兵了,和平再度降臨在兩個大國之間,下一場戰爭也開始了它的倒計時。
王室憎惡他的叛逃,下令搜集一切記載有他事迹的文獻,當眾將它們焚毀;他們還禁止了所有宣傳那位將軍偉業的戲劇節目的演出,抓捕了一批又一批敢為其鳴不平的普通人。
艾德瑞爾王國對「舉起反旗」一事再敏感不過了,掌權者可不希望自己的國土又一次陷入混亂當中。
「上面的人頒布指令,嚴禁我們去紀念他。」路人們個個都擺出無可奈何的模樣,「遺忘是常事。」
原本對方就是高高在上、活躍於民眾編撰出的各種傳奇里的人物,鮮少有平民百姓知曉他的真實信息,民眾間傳播的也都是些道聽途說的故事。
禁令一出,人們便自發地用各種代詞來幫助自己議論被禁止談論的角色,久而久之,對方在最初的傳聞里究竟是什麼樣的,也沒有人能準確描述出來了。
王室也算是達成了他們的目的。
方諾摸了摸脖頸,確認了一番自己的嗓子還能堅持的時間,接著,示意周圍的人解釋皮特羅的行為與他們所述的事情之間的聯繫。
那個自來熟的男人,是受到了刺激嗎?
所以才到處尋找、盤問生有白髮的人類?
不過,說到「銀白色的頭髮」,方諾不由想起了一個人。
應該不會是她吧……方諾微微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念頭。
「皮特羅最相信他們的大將軍了。」人群中一位老兵公會的成員嘆氣道,「他一直堅信,假如當時他出現在戰場上,一定能引領他們取得勝利。」
「你確定那個人類不是被他的僱主賣了嗎?」在某一剎那間,雪白的小獸視野中閃過一幅畫面,隨後,他鬼使神差般地沒能堵住心中想說的話,輕聲將其表述了出來。
銀藍色的細繩頓時從他身後一擁而上,於他面龐上編織成一張嚴嚴實實的口罩,假裝方才「大不敬」的話語並非出自他的嘴巴。
「僱主?」他怎麼會突然想到這麼個詞?
將軍和掌權者,怎麼想也應該是「臣子」與「君王」的關係才對。
看來,他潛意識裡就認為那位被抹去存在的大將軍和艾德瑞爾現任國王之間,存在的是「雇傭關係」。
也就是那位大將軍對他的王不是很忠誠,而是基於利益才選擇輔佐對方的。
「我會這麼想,就說明,『自有記憶以來』之前的我,應該是認識那個人類的。」
這已經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觀點,哪怕他的記憶被洗了一遍,也無法將這個想法從他腦海內根除。
「你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公會一條街」上每天都熱鬧無比,眼下,周圍人聲鼎沸,站得離方諾最近的人一時間也沒能聽清他剛剛說了什麼。
就算他聽到了,估計也不敢信。
人類會用他們傑出的腦補能力,為他們無意間聽到的內容做出最合理的解釋。
「治治耳朵吧。」方諾清清嗓子,打算找機會進老兵公會會一會皮特羅。
如果可以利用自己變形能力上的缺陷,從那個人類口中榨取出更多的信息就好了。
作為某位叛逃的大將軍的崇拜者,皮特羅總不會像周圍的路人們這樣,什麼都記不起來吧。
而見被團團圍住的新人面露疲乏的神色,最先湊上來的那伙路人自覺疏散了後來的人們,而後,有人搭上了方諾的肩膀,詢問他是否要進某座公會裡歇息片刻。
妖獸的直覺告訴方諾千萬不能答應這些傢伙的「好意」。
「你們又在騙新面孔了!」最後還是二手商店的店主站了出來,替前不久才買了他的商品的冤大頭擋了這一遭。
「你要是跟著進去了,無論進的是哪一所公會,最後肯定會被逼迫辦卡、購買一些沒用的上門套餐,或是被拉進某些莫名其妙的弱雞隊伍里當人肉沙包。」
店主雖然看著年邁,對這年頭流行的欺詐方式倒很了解,也熟悉經常出沒於這條街道上的熟人們的性情,而且不怕得罪他們。
他無視了尚未離開的路人們的抗議聲,指示隨他出來的那位常客護送方諾到不易被人纏上的地方去,還好心掏出了一張「公會一條街」的簡易地圖,當成星盤的贈品塞進了方諾的手裡。
方諾拍了拍肩膀上剛剛被蹭到、摸到的地方,然後對熱心腸的人類表達了謝意。
接著,他飛也似地從一片人群竄進了另一片人群中,試圖讓自己「藏葉於林」。
然而,還沒在街道上走出多遠,他險些迎面撞上一塊並未擺在適當位置上的告示牌。
告示牌的造型倒是與山之村掛地圖的告示板有點相像,可是,它為什麼會被插在路當中啊?
周圍的人們看上去都習慣了它的存在,路過它時會自覺朝兩旁避開,但在人流量如此之大的街道中央設立這麼塊牌子的目的是什麼?等著心不在焉的路人撞上去嗎?
定睛一看,方諾發現上面貼滿了各式各樣的任務單與通緝令,有一些被疊在最下面,已經很舊了。
貼在最上層的那些寫了任務內容的紙張上,還被印了數量不同的金色星星,最多的一張至少也有十幾顆。
方諾很快就認識到,星星們代表的可能是這個任務的危險等級,或是報酬的豐富程度。
這兩者有時候是能混為一談的。
「可是,貼在路當中?這是何必呢?」剛進大城市的小獸仍然沒想通這個問題,他環顧四周,發覺也有不少人類和自己一樣,會在這塊告示牌附近駐足。
但更多的路人還是選擇無視他、走自己的路。
「這塊牌子啊。」突然,已經有些熟悉了的聲音自他身畔響起,「是用來引流的。」
「各大公會的大廳里也有一模一樣的牌子。」先前以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方諾視野中的自來熟人類,「白髮控」皮特羅,彷彿是感應到了他的為難般,再次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遮擋住方諾面龐的銀藍色細繩瞬間從他的臉上撤了下來,綳直成利刺的形態,直指眼前這個第二次相遇的人類。
如果方諾現在是妖獸形態,估計全身毛髮都已經炸開了吧。
「啊。」很顯然,那個人類也沒有料到會遇見「熟人」。
方諾臉上頓時換上了「敢說『又是你』就殺了你」般的表情,不過,他不確定對方能否看出來。
畢竟他現在這張人類的面孔,連做出微笑的表情都很困難。
「也不準和我提『緣分』。」方諾無聲地對人類發出了威脅。
他們本來就是語言不通的生物,之前能夠交流,全都是方諾用心學習異種族語言的功勞。
如今面面相覷、彼此間都不發一言的模樣,也僅僅是回歸了他們這兩種生物的本質罷了。
「你是……咳咳,第一次來我們這條街嗎?」末了,皮特羅主動開口,打破了眼下尷尬的局面,「格茲小哥?」
方諾點點頭。
「額……」他們倆都因此次短時間內的「重逢」露出了窘態,「那你,缺一個導遊嗎?」
皮特羅自告奮勇,提出自己可以帶方諾這個「新面孔」瀏覽這條街道。
「我可以帶你去每一個公會裡晃一圈。」他說,「不用擔心被騙,要是他們強買強賣,我就讓他們看看伊蘭大將軍麾下軍士長的厲害!」
方諾:可以……等一下?!
誰?
「依蘭花」在人類的語言中,有多種表達方法,它們之中有些發音是相似的,有些則幾乎沒有共同點,看到對應的文字時也很難產生聯想。
但是,就方諾所知,某個人類來自艾德瑞爾王國,所使用的文字和語言,理應與他面前這個自來熟的傢伙一樣。
在艾德瑞爾的通用語中,「依蘭」和「伊蘭」的發音,根本聽不出差別……甚至,它們二者還可以互相被寫作彼此。
方諾立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久前才被自己否定掉的荒謬聯想,莫非真么快就得到證實了?
出於對某段孽緣的恐懼心理,他迫不及待地想從皮特羅口中打聽出來那位將軍的性別。
「伊蘭大將軍是如此英明神武,他……」得到的卻是一堆缺乏參考價值的奉承話。
好在艾德瑞爾的人稱代詞能聽出性別之分,而皮特羅和先前那幫路人在提到那位將軍時,用到的都是「他」,表明那個人類和山之村的魔女不過是正好同名。
並且恰好都有著銀髮……
銀髮與銀髮之間也是不同效果的,雖然,魔女一直遮掩在兜帽下的毛髮,也是偏向於銀白色……
但那個女人曾是寒冰地獄的囚徒,和「功烈震主的戰爭英雄」應該沒什麼關係。
「時間應該是對不上的吧。」方諾拍拍胸脯,「英雄叛逃的那場戰爭,距今有多少年了來著?」
他對時間一向沒什麼把握,因為自他有記憶起,在現實時間上使用這個身份也未滿足「年」這個單位,但感覺起來,卻像是已經活了不短時間了。
「我有收藏從軍營裡帶出來的剪報。」身邊的人類自顧自地說,「你想要看看嗎?我把它們存在公會裡的專屬房間中了。」
「嗯,你去拿吧。」思考了太多事情,方諾不由感到有些頭疼,擺了擺手,敷衍對方道,「我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