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兩大奇聞

星星緩緩地在星盤投映出的深邃夜空中旋轉，畫出一道道星軌，划進了方諾的雙眼中，變幻為了永恆虛空的形象。

「啪嗒」一聲，他合上了可以從中間掰開、露出象徵「異時空」的黑曜石的星盤，用手指鉤住星盤上的銀鏈，另一隻手則漫無目的地撫摩著它的表面，感受其上的溝壑。

人類城市的夜晚與屬於動物的山間野外全然不同，他們不需要憑藉夜視能力在自己的領域中狩獵，因此，一到晚上，大街小巷都亮起了燈。

「開明之城」同時也是一座「不夜之城」，人們在夜晚也可以如白天一樣，到處遊逛、作樂，發出各種喧囂的聲音。

方諾坐在街道盡頭的水塔頂上，在攀上這棟造型古怪的建築物前，他還聽底下的守衛們介紹了一番它的歷史和功能。

但方諾對這些事都興趣缺缺，他只是想找一個安靜的、沒人打擾的地方，好好研究手上的星盤。

水塔頂端視野好，算是額外的收穫了。

夜間的人間五彩斑斕，他舉起星盤，打開了它，它便為他創造出了一片幽暗的天空，籠罩在底下色彩繽紛的圖景上。

隨後，一顆一顆或明亮、或黯淡的星辰按照一定的順序，在星盤投放出的夜空中點亮，再依循現實中已被各類學者探討出來的規律，開始緩慢移動。

在白天，星盤的這個功能就像是被封鎖住了一樣，無論怎麼折騰都無法觸發。

「也許是來自異時空的光太過刺眼了吧。」方諾心想。

合上又開啟，打開又關閉，方諾在隨意把玩這件旅遊紀念品的同時，也在等待某個自來熟的傢伙如約趕來。

在「公會一條街」上，他得到了皮特羅的聯繫方式（但他沒有通訊用的工具），而後就與對方分開，最終抵達了這座水塔。

坐在被支架撐起的圓柱殼水箱上，方諾發散出靈力，試圖在這座不知容納下多少生命體的城鎮中，找尋到特定的對象。

這也是一種訓練方式，且能取到有效的結果。

「說起來，那個人類在描述他的崇拜對象時，口吻都和山之村裡的那群鳥差不多呢。」方諾又一次拉開星盤的兩側，讓中心的黑曜石暴露出來，「這也是某種奇迹嗎？」

「呼啦啦」的一陣破空聲自水塔的更上方傳來，方諾收起星盤，面不改色地仰頭一看——

與他約定好的那個人類懸空而立，一襲颯爽筆挺的冷色衣裝，在夜幕和下方燈光的共同映襯下，方諾一時間竟判斷不出那身衣服原本的顏色。

它像是用於正式場合的禮服，又彷彿是某個組織為求整齊而統一樣式的制服。

方諾端詳著它，總感覺搭配這身裝扮的理應是合腳、美觀、能勾勒出人類小腿輪廓的長靴……但是，現在的他只能從對方隨風飄擺的褲腿管中，看到一條未做絲毫偽裝的假肢。

我為什麼會對人類的服裝打扮這麼「了解」？方諾雙手抱頭，對眼下正不斷從腦海中萌發出的感想倍感疑惑。

「我是追循你的靈力找到這裡的。」皮特羅說著，慢慢放低了高度，降落到與方諾並肩的位置上。

他面露好奇地抬腳跺了跺底下的水箱，感慨方諾做到了他想過但一直沒敢去做的事情，而且，他現在也做到了這件事。

「這裡是職業是維修工的人才有機會攀登上的地方。」皮特羅舉起雙手，為他們此番「壯舉」輕聲鼓起掌來，「視野很好，風吹得也很舒服。」

方諾的目光一刻不離他那條假肢，它比白天時更明顯，是因為他換了衣服嗎？

「我還以為……」這個夜晚，自來熟的人類羞澀於表達他內心的想法，「你聽了街坊大夥們的話后，當初是找借口與我分別，然後一走了之。」

看來是他與方諾分開、打算去老兵公會裡取東西時，從路人們那兒聽來了一堆閑言碎語。

方諾將注意力從人類身上移開，轉而投向下方的城鎮：他的確考慮過從對方手中獲取有價值的信息，但沒有在這件事上投入全部的希望。

畢竟，他雖然要來了對方的聯繫方式，可連人類之間流行的通訊工具都沒有準備。

在與人類建立交情的這種事情上，他完全是隨性而行。

「我放出了靈力。」方諾大言不慚地表示，就像是在說「我找過你了，但你不在」一樣。

「是的，你是個能人。」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方諾感覺到從皮特羅身上爆發出了一股強悍的靈力，但轉瞬即逝，消失速度快得就像他的錯覺。

隨後，皮特羅露出了笑容：「所以，我把握住了你放出的信息，反過來確定了你的位置。」

他把手伸進位服中，從裡面掏出一本厚實的冊子，遞到了方諾眼前：「還好真的是你，沒有讓我白跑一趟。」

那是一本相冊。

方諾沒有猶豫地翻開了它，映入眼帘的第一張照片，就是皮特羅那屆士兵當時的合影。

站在合照最中心位置上的，便是他心心念念的「伊蘭大將軍」。

對方戴著一頂軍帽，身穿冷色系的軍禮服，腰間別著一柄佩劍，腳上蹬著軍靴。

古怪的是，在他一頭被帽子壓實了的銀白色長發下，上半張臉包括雙眼在內的部分都被繃帶遮掩住了……也不知他該如何視物。

不過，憑他所達成的各種偉業來看，這些蒙在臉上的「裝飾品」並不會妨礙他的行動。

應該是個優秀的能人、能力者吧，方諾心想。

通過這種方式，來確保自己不會觀察到「雜物」，反而有利於攻擊敵對者，以及在險峻或暫未明確的地形中穿行。

也是一種鍛煉靈力掌控的方法呢！

「很困惑對么？」皮特羅很擅長把握正常人的心理，知道每個瀏覽他這件「藏品」的人，都會對那位大將軍的造型感到不解，「我們也好奇了很久啊，伊蘭大將軍繃帶底下的真面目……我們一直想搞清楚，還為此展開了不少行動。」

「結果呢？」方諾不禁對此產生了興趣。

但實際上，他已經代入了山之村魔女的那張臉——在他心中，這兩個人類已經可以划等號了。

「到最後都沒有成功過。」人類無奈地聳聳肩膀，攤開雙手道，「伊蘭大將軍的真實面貌已經是我們那屆軍營的兩大奇聞之一了。」

狡猾的人類，他這麼說，不就是想順理成章地引出「兩大奇聞」的另一個嗎？

方諾敏銳地察覺出了這一點，抿起嘴，故意不問。

但即便他什麼都沒有表態，對方也能自由地發揮下去，想到哪兒說到哪：「還有一個『奇聞』，其實也和大將軍有關。」

方諾退後幾步，來到水箱微凸的頂蓋旁，摸索著坐了下來。

你他揮揮手，示意人類接著講述下去，不用管自己。

「關於一個女孩。」皮特羅語出驚人。

「大家都在傳，那個女孩是伊蘭大將軍的秘密情人，被他藏在了軍營中他的住所中。」

皮特羅告訴方諾，位於艾德瑞爾王國邊境的軍營和人們想象中的或許有所不同，它的佔地面積極廣，與其說是一座方便軍隊休整的營地，倒不如說是王室特地贈予「鎮國將軍」的一座莊園。

伊蘭大將軍就住在莊園中的領主宅邸里，孤身一人——宅邸一樓的窗外是座四面環牆的花園，牆壁對面則是寬廣的原野和士兵們用於跑操、訓練的操場。

更遠的地方，則是許多可供軍營自給自足的農業、商業設施，還坐落著幾所教堂，彼此為鄰，侍奉不同信仰的神父們，每天都可以在教堂外的院子裡邊幹活、邊交流今日所悟。

方諾從來沒有踏足過那樣的地方，但說句老實話，他們現在所處的人類城市「凱斯達」，他也是第一次來。

不知道獸王留下的記憶中，有沒有和那座莊園有關的片段。

因為不知道人類描述中的「莊園」應該長什麼樣，所以他就算看到過，也等於是沒見過。

談到自家大將軍「金屋藏嬌」的緋聞時，皮特羅明顯激動起來，看來他們當時真的有努力調查過這個「奇聞」，才會在多年以後的今天急不可耐地分享出來。

方諾並不介意從人類口中聽聞這樣的事情，他對此樂得清閑——不用自己思考，隨便聽著就行了。

「有很多跟我同屆的人，都偶然遇見過那個女孩，有時候是在軍營里的山坡上，有時是進宅邸的時候瞟到過一個背影，有時……嗯，是偷偷挖下花園牆壁上的一個磚塊后，聽到人家在對面唱歌。」

「你們好閑啊。」最後這個例子完全是這群人故意而為的吧？

聞言，皮特羅糾正了方才的說法，表示他們是先聽到了女孩子在唱歌，才去掰牆上的磚塊的。

「那和之前的有什麼區別嗎？」

「事件發生順序不一樣，給人的感覺也就不同。」

殘疾人拍了拍他那條假肢，原地思索了片刻，接著也坐了下來。

不過，他是把自己的雙腿搭到了水箱的外壁上，沒有像方諾那樣走到水箱中央后、盤腿坐下。

「我們看到了，她有一頭和伊蘭大將軍一樣的銀髮，微微捲曲著，在腦後梳成兩束長辮……頭繩是最樸素的款式，她也沒戴當時在城市中流行的裝飾物，衣服也是軍營里常見的僕從服飾。」

「一切從簡」，皮特羅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們那一屆心中的「女神」。

「啊。」方諾敷衍地張了張嘴，「你們不是把她當作那個將軍的情人嗎？」

「伊蘭大將軍從沒承認過她的存在。」皮特羅如是回應身後的聽眾，「我們也只是私底下這麼稱呼她，就算真的動了心，也是出於騎士對女士的尊重心理，以及作為一介正常男性，對美麗女性的青睞之心罷了。」

「嚯。」方諾對人類在情情愛愛方面的想法不感興趣，因此，他的回應也比較冷淡。

「他們兩個有同時出現過嗎？」他按照自己的想法，隨便拋出了一個問題。

而在等待皮特羅思考好回復的期間，他隨手構築出一株潤嗓子的藥草，丟進了嘴裡，以慰問說了一整天人話的自己。

這些老兵研究了那麼久「奇聞」，他們肯定也考慮過某種「可能」，自己不過是在多年之後翻了回舊賬而已。

「咳咳。」見皮特羅遲遲沒給出答覆，方諾猜測對方怕是已經否定那個可能性很長時間了，就算被第一次聽故事的人直接指了出來，他也要在心中拚命否定掉它、不讓它有機會冒出來作祟。

既然如此，自己就直接說出來吧。

也算是幫他省去了一個毫無意義的麻煩行為，他應該感謝自己才對：

「你們的伊蘭大將軍，不會和你們的『女神』是同一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