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梳理情報
彼時的他們都年少輕狂,個個桀驁不馴,雖不至於做違背軍規的事情,但也未曾服從過權力稍大於自己一些的那幾位軍官們的管教。
只要伊蘭大將軍照常離開軍營、玩起了「失蹤」,有人就會大著膽子曠掉訓練,在這座莊園內進行探險遊戲。
他們以犯錯后能瞞天過海為「榮」,根本不具有「為國犧牲」等廣大格局——只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每一次從前線倖存下來,都彷彿是在透支自己下輩子的福氣與壽命。
反正,自從加入了這個軍營,他們的生命隨時都會在兩個大國間的矛盾衝突中消逝,還不如在那天來臨之前,滿足自己那顆滿載好奇的心靈。
軍營里的人們都堅信,他們的伊蘭大將軍會帶領軍隊取回勝利,至於自己會在這一過程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大部分人卻都沒有思考過。
……
耳畔傳來少女輕靈的嗓音,也不知是現實,還是他們在白日做夢。
好奇心作祟的士兵們圍聚在操場跑道盡頭的高牆下,有人已將他的耳朵貼在了牆壁上,還有人沿牆步行,仔細審視組成它的每一磚每一石。
「諾威爾,快看這裡。」
「皮特羅前輩,你的手肘擋住我的視野了。」
青年們在牆壁上發現了一個小孔,從裡面透出一縷亮光。
歌聲也是自對面傳來的……可對面是什麼?士兵們面面相覷,無論問誰都得不到答案。
「再過去一點,就是伊蘭大將軍的宅邸,那裡只有他一個人住,而且他也不常住。」已經上過好幾次戰場,但一個人頭都沒拿到、每次都是轉一圈就隨隊凱旋的皮特羅對大夥們說。
這位軍營中資歷較深的老前輩,有著一頭淡金色的、往後梳得整齊平滑的短髮,穿著覆蓋上一層輕甲的訓練服,蹬著一雙穿舊了的短靴,整個人看上去很有精神。
他的臉上有兩道很淺的法令紋,但一點都不影響他渾身散發出的獨屬於年輕一輩的氣質。
他的四肢都是健全的,而且很靈活,耐力也很好,一口氣在操場上跑一個早上都不成問題,而倘若他想徒手攀上眼前的高牆,估計也不會耗費太多時間。
站在他身邊的,是最近走關係——經某位遠在王城的「陛下」介紹進這座軍營的新人,大家都叫他「諾威爾」,是個除了脾氣性格外,哪都看上去很古怪、很違和的青年。
諾威爾的外貌被他自己或者其他人施加了奇迹,也就是說,他全身都是假的。
他頭髮的顏色是假的——雖然瞧上去是與皮特羅相似的淡金色,但在他失去意識或全身沾水后,它們就會變化成深藍近黑的顏色。
他的眼睛顏色是假的——平日里看上去是平凡無奇的灰褐色,可一旦遭遇危險,或是情緒出現大幅波動,它們就會沉澱為黝黑的色彩,偶爾會泛出一絲藍芒。
他的臉也是假的——皮特羅曾看見過他卸下偽裝后的樣子,他的面龐上赫然呈現著三道緊挨在一起的可怖疤痕,貫穿了他的左半張臉,眼睛倒是不像受到過傷害。
他的來歷、他對自己的看法……也是虛構的。
按照諾威爾自己的說法,自己被王城中的那位「陛下」撿到時,就已經失去了全部的記憶。
除了應有的生活常識外,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包括「自己是誰」。
與他的外表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那過於老實、做什麼事都唯唯諾諾的個性。
雖然他的身體素質和掌控靈力的能力都不怎麼樣,但他十分樂於助人,肯浪費自己一天的時間,只為幫一個僅見過一面的陌生人尋找東西——這是他加入軍營的第一天時發生的事,後來成為了部分士兵的飯後笑料,也使得無數聽聞此事的人動容。
同時,他還總是被其他人推著走,從來沒考慮過要主動為自己爭取什麼。
軍營里的人都說,這是一個性格「懦弱到極點」的「孬種」,但也並非全是缺點,恰恰相反,在某種意義上,他或許還挺討人喜歡的。
這麼奇怪的人,為什麼會被送進這個充滿「易耗品」的營地里呢?
大概是那位陛下想讓他死吧。
想通了這一點后,軍營中這一屆的人們都對諾威爾表示了同情。
大家不約而同地開始關照他,會有意忽視他偶爾暴露出的真實面貌,熱情地歡迎他加入自己所在的小團伙,一同去做那些處在違規和遵守營地規矩邊界線上的事情。
皮特羅扒下一塊磚,依稀瞅到了牆壁對面的「另一片天地。」
他當即被驚得後退數步,雙手憑本能地舉起,一隻手捂住嘴巴,另一隻手遮擋住眼睛。
站在附近的翹練士兵們都被他的舉動嚇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皮特羅前輩?」諾威爾邊說邊走上前,將自己的眼睛貼到了被挖掉磚塊的那個孔洞上。
下一刻,他也立即直起身,倒退了幾步,面露驚容。
與皮特羅相比,他的神情中還夾雜了幾分痛苦之意,好似是大腦被眼前所見的景象刺激到了,使被他遺忘的記憶找到了回歸的契機。
牆壁之後,是一座鮮花盛放的林園,樹上有違季節地結滿了碩果,地面上也到處都生長著綴滿果實的灌木叢。
一道身穿最樸素的衣裙的靚影,在花果的簇擁中忘我地放聲歌唱。
牆壁上恐怕是被施加了屏蔽聲音類型的奇迹,但恐怕它在之前被人不小心破壞了,出現了一個小孔,牆內的聲音便不可避免地泄露了出來。
少女美麗的身影深深地印刻在目睹這一幕的士兵們的腦海里,從此,他們再也忘卻不了她那曼妙的身姿,以及她那頭如被月輝浸染的銀白色長捲髮。
……
「花園,紮成兩束辮子的長發……怎麼感覺我在哪裡聽過這樣的形象?」
方諾無意打擾皮特羅回憶數年以前的見聞,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說出某件事。
「這不是某個將死的巡山者傳述給諾卡的故事中出現過的場景和角色嗎?」
《自私的大小姐》,又稱《大小姐的花園》,貌似是改編自某個古老的童話故事的新興童話,方諾至今仍記得諾卡在向其妹妹艾麗卡講述故事時,所使用的語氣和語調。
畢竟那時候人家就要死了,講述故事動了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啊。」忽地,方諾有所恍然,「那個巡山者,一開始就知道山之村的魔女是那位『大小姐』!」
凡是能聽懂那篇故事的人,就會在聽完后告訴講述者:「你的職責已經結束了。」
巡山者在奔赴死亡之前,肯定也告知了諾卡兄妹倆魔女的真實身份。
他們倆的思想與其他山之村住民有所不同,這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否則換作其他人偶遇了巡山者、從他那裡接過了「職責」,回去與魔女相認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把她「賣」了,組織村裡的人們進行「魔女狩獵」。
這下他心裡敢確定了,魔女必然與皮特羅曾待過的那座軍營有關。
而想到「大小姐可能就是伊蘭大將軍」的人,肯定也不止不久前才得知有這麼個大人物存在的他一個,與皮特羅同屆的那些人類,怕不是都產生過這樣的想法。
很顯然,那些人的接受能力都比皮特羅要強,他們並沒有否定這個可能性極高的猜測,而且還可能進行了一段時間的調查,連魔女的去向也弄得清清楚楚。
那麼,這位有多重身份的強大能力者,又是什麼時候被關進的寒冰地獄?什麼時候從那裡逃出來的呢?
也許她進了兩次?
那樣的話她現在還能活著,真是了不起啊。
方諾舉起雙手,交於腦後,一邊聆聽皮特羅用於否認「伊蘭大將軍是女扮男裝」而扯出的大段回憶,一邊梳理自己這一路上無心搜集來的各種情報。
過去的他,完全沒考慮過自己會被「捲入」這樣的事中。
第一次踏出黃仙嶺時遇到的第一個人類——第一個「外界生靈」,莫非就已經決定了他之後會經歷和見證的事情?決定了後面的旅途中遭遇的這一個個巧合?
不對,方諾小幅度地甩甩腦袋,是因為他本來就被牽扯進了這件事中,換句話說,是因為他的前身,象徵「虛假」的獸王,可能就是引導及操縱這件往事的「幕後存在」。
皮特羅在故事裡特別提到的他們那屆的古怪新人,聽名字就知道他與「諾威家族」脫不開關係。
而且那個「諾威爾」卸下偽裝后的樣貌特徵,未免和諾威家族的最後一任家主「諾威諾」也太像了吧。
可這件事上演的時間,又該放置在整條時間線上的哪個位置?
是在他做的那個怪夢中透露出的一些真相之前,還是在之後?
「肯定是在那個人類舉起反旗,然後反叛失敗后發生的事情。」方諾在心裡嘀咕著,「他可能是在叛亂失敗后被送進了寒冰地獄,美其名曰『親自潛入』……然後,在那裡遇見了過去的我的分身,也就是被囚禁在其中的邪獸。」
「可惡啊。」仗著一心講述往事的人類背對著自己,方諾坐在水箱頂上、四肢徒勞地揮舞起來,用這樣的行為來表露內心的困惑與煩躁之情。
放棄記憶以前的他,那位獸王,為什麼要做出那種不利於自己的決定呢?
他能感覺到,現在的自己絕非任何存在的「分身,方諾就是方諾,他就是他。
所以,曾經的獸王是真的放下了原有的一切……留下重啟后的」方諾「,懵懵懂懂地探尋這世間他本應知曉的各種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