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記憶空間

站在作為街道制高點的水塔上，方諾和皮特羅看見了不夜城繁華的另一面。

城鎮的背面是一片深邃而陰森的光景，為了明天的生計而努力度過今日的陌生人們匆匆穿過小巷，方諾看到一些人將裝滿未知事物的籮筐頂在頭頂，狀似輕鬆地自他的視野中走過，而後消失在城市背面的黑暗中。

他依稀聽見有人在暗巷中爭吵，似是幹活所得的利益分配不均……其中一人揮了下手，他們四周便響起了某件事物掉落在地上的聲音，然後是「咕嚕嚕」的越滾越遠聲。

「每座城市都會有這樣一面。」皮特羅注意到了他的分心，滿不在乎地表示，「今天的他們遠不及以往熱鬧，大概是和卡斯蘭奧的混賬們達成了交易，需要避風頭吧。」

提到敵國混進艾德瑞爾的間諜，皮特羅的語氣十分平常，就彷彿是在說「今天晚上吃了什麼」一般。

感覺到方諾的疑惑，人類輕笑一聲，話語中略帶苦澀感地說：「我離開那座軍營前的最後一個任務，就是去尋找混進凱斯達的異鄉人。」

他拍了拍殘缺的那條腿，又補充道：「受到懷疑的對象，是相處了很久的自己人。」

他吹了一聲口哨，鳥鳴般的聲音在城市的背面上方遊盪，底下突然冒出了一陣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還有人類罵出髒話的聲響。

「諾威爾？」方諾的反應與以往一樣迅速。

皮特羅發散出靈力，讓站在他身後的妖獸再一次認識到了他的強大，不過，比起方諾曾見過的「最強能人」魔女依蘭，這個人類還差得遠呢。

「格茲，感謝你記住我提到的每一個人。」水塔下方傳來許多事物「撲通」倒地的聲音，看來是皮特羅對那些在暗地裡搞事情的陌生人做了什麼，破壞了他們的一部分計劃。

「異時空在上，他那個時候一直相信我們會幫他洗脫嫌疑，還曾三番五次地企圖去王城中尋找不在軍營的伊蘭大將軍，過去的他對著我們大喊，堅信只要我們和伊蘭大將軍站在他那邊，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很簡單、很容易處理。」

皮特羅召喚出了和魔女差不多的靈力線，將那些發出動靜、打擾他回憶的陌生人都倒吊了起來，拎至半空中。

這下，方諾看清了他們的相貌。

只是普通的百姓。

為了生活，收取了不義之財，所以才會被雖然殘疾、但力量和內心都和以前差不多的皮特羅盯上。

而且，處理他們，僅僅是他在與新認識的白髮少年交流過程中的一次隨意而為。

「你的往事很吸引人。」方諾感恩於這個人類給自己透露了很多過去那位獸王參與過的事情，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事情，來回報這個人類。

先前被城市暗面的陌生人們搗鼓的瓶瓶罐罐，隨著皮特羅的心意，直接出現在了他的周圍。

他打量了自己此番作為的「戰利品」一眼，右手猛地一收拳，它們便瞬間被凈化為了大氣靈力的一部分。

一旁，方諾斟酌了下言辭，向對方詢問起諾威爾現在的下落。

同時，他還希望皮特羅能把過去的事情說得再清楚一些，最好能把他所知的一切事情，都向自己公布出來。

想要讓這個想法成真，放在他還未踏足人類城鎮的那個時候，他還是有能力做到的。

只要向對方發起「討封」，他就能任意瀏覽他們記憶中發生在過去的事情。

他體內的靈力容量在這些天的旅途中進步很大，能在「藍色記憶長河」中讀取的記憶片段，也不會像過往那幾次般是零零碎碎的。

它們會更加完整，更加有助於他梳理髮生在過去的事情。

然而，皮特羅是個不好對付的能人，何況自己在他心目中是個人類，而非妖獸，如果要施展「討封」的話，他還要重新醞釀下語句，使對方不會因為他的話產生疑心、老老實實地踩進「坑」里來。

但在事成之後，他就不能以現在的形象與對方相處了，皮特羅一定會意識到他的身份並不簡單。

人類敵視妖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們讓他失望了。」就在方諾思索未來該做什麼之際，皮特羅的聲音幽幽從他身前傳來，「我們沒能幫他洗脫嫌疑，而且，那件事之後，伊蘭大將軍就失聯了。」

「當時，大家都在傳，是軍營里出現了背叛者，背刺了能帶領我們走向勝利的伊蘭大將軍。」

「他被殺——被處決了嗎？」方諾問道。

「沒有。」皮特羅搖搖頭，「但他被送進了寒冰地獄，生不如死。」

對於「諾威諾」或「諾威爾」來說，那座監獄恐怕已經變成了像家一般的存在，方諾腹誹想著，那個人類估計已經進進出出那裡好多次了。

「生不如死」不過是不熟悉他的外人的看法，而即便方諾從來沒有親自接觸過那個人類，他卻已經掌握了許多和他有關的信息，在多年後的現在，他敢說自己已經成為最了解那個人類的生命體……之一。

魔女和艾德瑞爾的國王陛下似乎知曉一些他還未探尋到的事情，比如說，那個人類的成長曆程之類的，不過沒關係，遲早有一天，他會成為所掌握信息最多的那一位。

而根據已知的情報，方諾合理懷疑他們仨中的兩個，甚至是全部，可能有著從小陪伴到大的「青梅竹馬」的關係。

「之後，諾威爾就在寒冰地獄里失聯了嗎？」方諾狀似隨意地問道。

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據說，那孩子在寒冰地獄里幹了什麼大事，放出了某個可怕的人物。」

皮特羅嘆了口氣：「這方面的事情，就是這個國家的機密了。」

接著，他又重重地吁出一口氣：「我生活的這個地方，還真是有夠糟糕的啊。」

方諾感覺自己能明白這個人類的想法，任誰見證了自己的朋友被誣陷、被關押，還成為了所有人都閉口不談的罪惡存在，心情都不會好的。

這還是發生在多年以前的事情，皮特羅已經盡自己所能，調整好了心態。

他翻了翻帶過來準備展示給方諾看的相冊，彷彿是剛剛想起了什麼事，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知道嗎？靈力可以是記憶的載體，而照片，則能成為靈力的載體。」

這句話聽上去很怪，方諾無言搖搖頭。

他知道對方看得見自己的小動作，有時候，出聲回復是沒有必要的。

「記憶空間。」他聽對方提出了一個名詞，「合理運用儲存在事物——『載體』之中的靈力，就能構築出名為『記憶空間』的奇迹。」

皮特羅告訴方諾，發生在這座城市乃至這個國家、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只要靈力充足，就可以在構築出的「記憶空間」內，以第三者的視角再經歷一遍。

聽起來和他的「藍色記憶長河」很像，方諾心想。

縱使進入「記憶空間」的本人不曾與那些事件的親歷者們認識，他也可以讓自己代入其中，從而探秘那些未知的事件。

「所以？」方諾有所領悟，「你可以看見曾發生在寒冰地獄中的事？」

不，不，方諾內心稍微有些不安，只要這個人類想的話，發生在妖獸身上的事情，他也可以看到。

說到底，這個人類究竟是接受獸族的那一派，還是支持聖十字的「人類至上主義」的那一派？

他選擇在老兵公會中默默無聞，甘願變成街道上那群人類的嘲諷對象，而不是加入這座城市中的聖十字教會、在那裡發揮自己超越常人的力量……

這已經能說明，他至少不是傾向於聖十字的那類人吧？

「『記憶空間』是我擅長的奇迹。」人類的語氣中多出了幾分得意，不過，很快又恢復成了平常的語調，「伊蘭大將軍在知道我從大氣靈力的流轉中，發現了可以這麼使用靈力后，也難得沒有吝嗇他的讚揚之意。」

原來如此，是這個人類獨創的奇迹嗎？

但是，應該也有其他生命體領悟到了這種靈力的使用方法，不得不說，它在審問和調查事件的時候很管用。

自己在開啟「藍色記憶長河」時，需要「討封」或者「掠奪生命」等啟動契機，而且在施展這個奇迹時，所能看到的記憶還是定向的，沒法直接瀏覽到一座城市、甚至是更大範圍內生命體們的記憶。

「給我看看吧。」方諾輕咳一聲，「嗯……順便，可以教教我嗎？」

他對自己的後面半句話不抱什麼指望。

但如果他能把握住這個機會，以後施展「藍色記憶長河」時，恐怕就不需要前提條件了。

「當然。」不知道對方是在回答他的哪個要求。

話音落下之後，皮特羅伸出手，拂過被翻開的相冊表面。

一張張虛幻的照片與它們的實體分離，環繞著他們倆、飄浮在了半空當中。

方諾看見了純白的光輝，自每一張照片的幻影中迸發出來，再慢慢化作纖細的光束，將所有的照片都連接在了一起，也將他們倆包裹在了光芒之中。

下一個瞬間，二者周圍的環境變作了一片冰天雪地。

熟悉的場景，方諾心想——正是他曾經在夢中、在記憶里，看見過很多次的「寒冰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