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寒冰地獄的囚徒們

諾威家族是艾德瑞爾歷史最悠久的家族，一切皆因它的某一任家主企圖推翻王國現任統治者、並破解冰宮邪獸的封印而展開。

走向覆滅的諾威家族的最後一任家主，諾威諾，擅自研讀禁忌的過去，被察覺后自願進入「寒冰地獄」，尋找父親臨死前一直在調查的神獸「猙」。

他把自己入獄一事化作了打擊艾德瑞爾王室威信的一個籌碼，世人都在傳言，他和他的家族是受到了掌權者與其他貴族們的迫害。

諾威諾高看了自己的潛能，身為尋常人類的他無法在寒冰地獄中長時間保留意識，行動力也在漸漸喪失。

彌留之際的他意外抵達了寒冰地獄深處，見到了父親也即前一任諾威家族家主所痴迷的獸族，卻遭到了對方的襲擊，不但被毀容，記憶也受到了「猙」的能力的影響，變得虛實難辨。

借「猙」的力量第一次逃出寒冰地獄、回到支持叛亂的人群中后，諾威諾遺忘了反對王室統治的正當理由，他聽取周圍民眾的意見，對生於王室和其他貴族家庭的舊友們產生了誤解，遂在反叛者們的支持下，作為他父親的後繼者被推上了領導者的位置。

一直以來，諾威諾都認為自己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殊不知，他所認為的「真實」，其實都是基於不知情者們的猜測而被誇張化的故事、傳聞。

而在他受困於寒冰地獄，亦或是反叛者的期望們之中時，他的舊友們也遭遇了許多事情。

與諾威家族世代交好的艾德瑞爾貴族紛紛遭到了它的行為的牽連，只要是曾經犯下過錯事，無論事件程度嚴重與否，等待著這些家族的就唯有「被送入寒冰地獄」這一個結局。

在這場上層清洗中，從小就與諾威諾和王室的一些孩子們相處、玩鬧的貴族女孩，於寒冰地獄中失去了消息。

她大概是死了吧，事後過了好久，才從身邊的流言蜚語中得知此事的諾威諾，內心十分疲憊地做出了判斷。

另一邊，在過去與他們倆玩得最好的王室成員，被父母起了「哈迪斯」這個名字的、小時候從外表上看不出性別的懦弱小子，頂著王國內亂的壓力，謀殺了不作為的父親與兩位兄長，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登上了一國之主的寶座。

在諾威諾的印象里，那個少年一點也不適合成為王，他本不該成為王。

而且，對方要是登基了，不就成了現在的自己的敵人了嗎？

殺紅了眼的叛亂者們，根本不會管王室內部的混亂，他們只想要統治者之位易主，或者，讓另外的大國來吞併他們這個「小國」。

當「原先自卑的他也許是因為我們才強硬起來的」——這樣的想法，出現在諾威諾腦海中時，無論真相是什麼，他帶領的隊伍都將不可避免地走向頹勢、走向敗落。

最終，諾威諾耗盡了「猙」在他身上施加的奇迹，再一次回歸瀕死的狀態，但受到獸王眷顧的他，用最後一口氣向對方發起了請求，真正意義上地與對方締結了契約。

由此，「諾威諾」變成了「諾威爾」，宛如一張什麼都沒有記錄的白紙，被送去了他臨終前最在意的人們身邊。

「人類是善變的生物……當年弒親上任的小國王，如今已坐穩了他身下的王座，還得到了一柄趁手的、可以助他安定天下的『武器』。」

「艾德瑞爾正變得越來越好，而在這樣的情形下，逝去多時的好友，突然以全新的相貌出現在自己面前，你又希望他該怎麼做呢？」

「這裡是寒冰地獄。」陌生的男人如是宣佈道，「而我們都是被困於其中的……『罪犯』。」

鄰近的帝國以「談和」為名騙取了上層貴族們的信任，國王親自為他們的使團打開了國門，而後，混亂頻發，即使是位於邊境上的「伊蘭莊園」，也被牽扯進了冗雜的事端之中。

這種時候，就需要推一個替罪羊出來，好讓剩下的人都能輕鬆下來。

「羊」是由上層的人們指定的，軍營里的人百口難辨。

若想保住一個人，就會有更多隻手指向他們，末了，貴族們噴出的唾沫，都能把他們淹死個千遍百遍。

誰叫伊蘭大將軍被召去了王城、自身難保，無暇關照遠在邊境的「易耗品」們呢？

他拒絕了異國使團中名為「斯林·鄭」的善心人「幫助逃往國外」的建議，決心憑自己在軍營中攢下的優良人品以及和那位陛下的交情，前去貴族群聚之地、親自為自己洗清嫌疑。

於是，就這麼被丟到這個地方來了——在朋友們的支持下，費勁艱辛來到王城，試圖找到那位陛下、在他面前為自己辯解，結果卻被人從背後直接擊倒、失去了意識。

然後，被丟進這個宛如噩夢的地方自生自滅。

進來后就註定出不去了，唯有靜靜等待讓自己慢慢變成冰雕，成為寒冰地獄的一部分。

正當他抱有如此悲觀的想法，渾身蜷縮成一團，萎靡不振之際，突然間，他聽見有人在朝自己搭話。

「你似乎認識過去的我，但很遺憾，我什麼都記不得了。」

被丟進寒冰地獄中的諾威爾鬱郁表示。

當初遺忘了一切、被哈迪斯陛下「撿」到的時候，他是肩負著「秘密調查伊蘭大將軍及其麾下行事作風」的使命，而被送入那座莊園的。

而在以「諾威爾」這個身份生活的這些日子裡，他卻受到了旁人們無微不至的照顧，埋沒在腦海深處的舊日記憶也漸漸被撬開了口。

在很長一段太平的時間裡，他無時無刻不在調查自己過去的身份，而一旦脫離了當局者的局限性，他能看到、能接受的事情就變得無比豐盛了起來。

他算是了解了以前的「諾威諾」有多「無惡不作」、有多讓人失望了。

那樣的隊伍，難怪會被後起的王室軍隊拿下順風局。

可「重生」后的自己還什麼彌補措施多沒有做，就又被送回了這個「命運之地」，這一次，陪伴在他身邊的不是那頭能幻化為人形的巨獸，而是……另一個囚徒？

「你是誰？」

是身為自己同類的人類嗎？

是在自己之前被關進來的罪犯？居然還能自由行動，真是了不起。

「我的名字是白橋。」對方倒是十分慷慨地給出了名字，「是信仰『真實的化身』——聖十字的，一介歷史學家。」

「歷史學家？」

「你詫異於這個名號嗎？難不成，你厭惡它？沒有關係。」自稱「白橋」的囚犯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我已經等待你的到來很長一段時間了，換言之，我等待新人的到來已經很久了。沒想到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啊。」

「想不到我真能堅持下來，而且，作為『救星』前來的居然會是你……有趣！真是有趣，倘若一直保持著這副火熱的心腸，想必出去了以後，也不會慢慢變成冰人吧。」

「抱歉。」諾威爾是個實誠人，遇到聽不懂的話時，他不會把困惑憋在嘴裡，「你在說什麼……」

「再來一次！」白橋一邊大聲喊話，一邊向寒冰地獄的新人展示他手上覆蓋了極厚冰層的鐐銬，「這裡是寒冰地獄，而我們都是被困於其中的『犯人』，現在，我有出去的方法，但需要我們兩個人合作，你願意幫助我嗎？」

諾威爾環顧四周，怯生生地發問：「在我之前，就沒有別的人願意幫你嗎？」

這個老實人是在擔心自己受騙。

畢竟，除了他堅信自己是無辜的外，其餘被丟到這個地方來的人，或多或少都背負了點罪孽。

「在你之前？」白橋挑了挑起了霜的眉頭，剛剛爬上他臉頰和頭髮的冰霜，一瞬間就被從他體內湧現出的靈力融化了。

「哈哈。」他乾笑了兩聲。

「在你之前，根本沒有其他人進來啊。」

不知道是為了徹底斷絕某個可怕存在的活路，還是出於青梅竹馬之死的心理陰影，在現任艾德瑞爾國王哈迪斯坐穩了王座后，他就再也沒放活人進入「寒冰地獄」中。

在他統治的這些年中，那座地獄儼然成為了「王室禁地」。

「你當然可以選擇拒絕我。」白橋又說，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完全不在意諾威爾接下來給出的回復似的，「只不過，你就沒有什麼未完成的願望嗎？」

當然有，諾威爾下意識地攥緊拳頭，卻駭然發覺自己的手上已經結出了一層冰霜。

看來，他抵禦這個地方的能力，遠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好。

「我還以為你進來過那麼多次，早就應該習慣了呢。」一旁，似乎知曉他失憶前是什麼樣的人的白橋，用滿不在乎的口吻說起了風涼話。

在自己變成冰雕之前……諾威爾暗自立誓，他還要確認哈迪斯陛下拿到了他書寫的調查報告、以澄清伊蘭大將軍「居功自傲、暗中做過有害王國的事情」的罪行，同時，皮特羅等軍營里的朋友們也在等他回去，過去作為「諾威諾」時犯下的罪過還需要他彌補，以及，他身上還背負著為歷史學家們洗脫冤屈的責任……他還有那麼多事情需要去做。

怎麼能一直被困在這種地方？

就這樣，兩個相識不過幾句話的囚犯，開始了以逃獄為目的的合作。

……

「這些記憶片段，你其實已經反覆觀摩過好幾回了吧？」

「怎麼可能呢？這是你的偏見，格茲。」

「呵呵，咳、咳，信你才怪。」方諾將目光投向「記憶空間」內部的其他場景，發現其中大部分都是郊外莊園、戰場，和寒冰地獄的模樣。

「信你才怪。」

他在心中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觀點，同時小心翼翼地發散出靈力，試圖在身為強大能人的皮特羅有所察覺之前，領略到這個奇迹的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