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再遇樹妖
噠,噠,噠。
年代感十足的屋頂上,肉眼可見地敞著幾個塌陷下去的窟窿,積水沿著它的斜面灌入洞口,滴落在下方的地板上,再往地勢較低處的室內窪地流去。
仔細觀察四周的話,其實地磚和牆壁上也都已經布滿裂紋……
這棟建築物全然一副年久失修、幾近坍塌的模樣,裡面也根本不可能會有人類居住——早在2、3年前,它連同外面的莊園就一起被宣判廢棄了,所有的僕從及其家庭、商販和其他的住戶,也都搬離了此地。
但要是有新的人類帶著好奇心踏足這個地方,一定會對這裡的現狀感到驚訝吧。
無論是曾經輝煌一時的「伊蘭莊園」如今竟破敗至此,還是,某些另外的細節……
被植物們環繞著呢。
這裡。
哪裡都是與季節還有當地氣候不符的綠植,也正是因為它們的肆意瘋長,屋頂、牆壁和地板上才會出現這麼多窟窿吧?
青綠色的藤蔓互相糾纏著攀援上四周的牆壁,又從鏤空(肯定不是最開始就設計成這個樣子)的天頂上懸挂下來,形成一道天然的綠色簾幕。
白色的光輝中點綴著絲絲綠影,從上方的豁口中投射下來,照耀在地面上,形成一圈一圈大小不一的發光斑塊。
每一天,形成它們的位置都不一樣,攀附在地面上的那些植物也在拼勁趨光生長,幾乎每一塊地磚都遭到過它們的蹂躪。
根本就沒有落腳點。
與突然找到事情做的人類告別後,方諾出於興趣,就特地參考對方記憶里的描述,找到了這座曾被用作軍營的莊園。
結果卻……成了現在這種樣子。
若是換成人類,或是隨便哪個對靈力不敏感的生靈,恐怕都不會像他這般,剛一接近莊園宅邸,就本能且極端地對存在於內部的事物感到忐忑。
就像是這棟建築物里到處都是天敵設置的陷阱一樣。
但話說回來,現在的他,還能把黃仙一族的天敵當成自己的天敵嗎?
而且就算是放在以前,他其實也沒少和那些會捕食黃仙幼崽的鳥類來往,蛇……蛇也打過幾次照面。
再說了,身為黃仙嶺一霸,正常的成年黃仙也不會恐懼那些生物,驅趕、擊斃多於讓他們得逞或自己逃命。
跑題了,方諾無奈心想,但也沒辦法,因為他的確萌生了「屋內有天敵」這樣的預感,也難怪他會在剎那間聯想這麼多內容。
然而,宅邸內只有破敗的環境,和到處都是的植物罷了。
這裡確實已經荒廢好久了,除了植物的生命信號外,別說人類了,連只獸他都感應不到。
當然,還存在一種可能性,不過想象起來未免有些噁心,方諾不願再想。
那就是這裡的植物,其實都是「樹妖或樹精的變種」。
如果這是真的,從決定頂著心中的不適感飄進這棟宅邸的那時起,他就已經把自己送進了植物獸族們的包圍圈。
因為平時在林間、在樹上,以及其他各種存在植物的自然環境里待太久了,所以一旦想到「你剛剛躺的地方很可能是別的獸族的軀體」……方諾渾身哆嗦了一下,在某種意義上,這群獸族確實是他的「天敵」。
植物一脈的獸族要是不變回樹妖和樹精的傳統打扮,可是很難從正常的植物之中被區分出來的。
相比於生活在人類領地周邊的樹妖,棲息於玄采山脈裡面那群明顯要更自在、更張揚一點。
他們平日里可不屑於偽裝成普通植物,並且,方諾每一次遇見他們時,他們的表現都十分囂張。
至少在方諾看來是這樣。
「尋常的靈力感知能力無法識破么……嘁。」自己偏偏又是熱愛大自然的獸族,論及本心,肯定是不願也不會無故傷害植物的。
一邊這麼想著,便會獸形的方諾邊亮出許久未磨的爪子,思緒不由自主地又偏向了其他地方。
自己這些天都在靠吸納大氣靈力維持生命,究竟有多久沒有通過一般的方式補充能量了呢?
爪子都失去亮度,且不再尖銳了。
強忍著惡寒觸碰疑似「獸族同胞」的藤蔓時,也不會一不留神把爪子戳進葉子里,然後把整根藤一起拉下來了。
但可以故意地把它扯下來。
方諾:抓。
正對著他揮爪方向的牆壁上頓時多出了數道抓痕,碎石塊稀里嘩啦地掉落在地上,室外的風則呼呼地吹了進來。
可喜可賀,孤單的屋頂多了一面有破洞的同伴。
方諾心滿意足地欣賞了片刻自己的「傑作」,餘光注視著身側蜷曲起來、瑟瑟發抖的藤蔓,臉上終於能如他所願地堆積起笑容:
「我還以為那是你的頭髮。」
「如果你們是同一個個體就好了。」方諾懸浮在半空中,身體微弓,背部朝著地面,看起來就像躺在空氣里一樣,「藤蔓是頭髮,雜草和牆壁上的青苔是皮毛,拔地而起的、長在室內的樹……是尾巴嗎?」
樹妖一族有學習其他種族語言的天賦,倘若聽到了像是在嘲諷自己的話語,他們中肯定會有沉不住氣的開口出聲。
在他們的認知中,能聽懂萬物語言的存在少得可憐,所以也沒必要一直把不滿憋在心裡。
「你這傢伙,如果真照你這麼描述的話,那個單獨的個體該擺出多麼奇怪的姿勢啊!」
「為什麼不是四肢中的隨便哪一肢,而是尾巴啊?!」
「動物就是動物,思維方式簡直不可理喻!」
受到刺激的傢伙還挺多。
姿勢嗎?應該是下本身貼伏在地上,毛髮比較茂密的背部朝上,然後腰部以上的部位往後挺,脖子也往後扭,讓頭髮能像自屋頂垂落的藤蔓一樣,垂直倒掛下來……這層樓的其他組成部分上的植物則是其餘的部位,方才沒提到的四肢剛好可以用上。
樹妖在不變成植物時,都是以類人形的形態存在的,這種姿勢要模仿應該還是可以做到的吧?
還是說,腹部朝上可能比較簡單?
植物本來就和動物不同,有無限的塑形潛能吧?
不過,雖然在心裡想了那麼多,但他沒必要讓將死的傢伙們知道——自己其實能聽見他們的話,而不是像普通生靈那樣,把樹妖們的討論聲當作風吹樹葉的聲音。
這些樹妖既然已經暴露,那麼,再次施展靈力感知時,就能辨認出它們了。
自己已經不再是幾天以前被樹精堵在教會中、不得不放霧並假借魔女的威勢的那個「自己」了。
儘管,原本的他想把這裡的樹妖都收拾成柴火,似乎也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只要裡面別混一隻仙獸就好。
而在他想到這裡之前,一直裝備在身上的銀藍色細繩就已經隨他的殺心釋放了出去,分化為數根相似的存在後,用一眨眼的功夫揪出了所有混在植物當中的樹妖。
只要能區分出來,他們就是最好對付的生命體。
被銀藍色細繩抓住的樹妖們也都顯現出了原形,和居住在黑暗森林中的那些同類比起來,他們一個個都像是營養不良一樣,體內蘊含的靈力數量也少了一大截。
「看看我。」方諾輕飄飄地從空中落了下來,踩在一塊剛被清理出來的破碎地磚上,「像是妖獸?還是——」
「仙獸?」
話音剛落,本應被留在黃仙嶺秘境的冰晶巨鹿幻影忽地降臨在他身後,代他接納了絕大多數從樹妖們體內掠奪的靈力。
這是只要心中有反應就能算數的了嗎?自己的「討封」取得成效的下限越來越低了啊……方諾瞄了一眼身後的冰晶巨鹿,確定對方並非自己的敵人,而是有著相當於「靈魂分身」這類的更緊密的關係。
他的力量也在一天天地往上增長,以前還想過要依靠訓練和實戰提升,可每次施展以前使用過的奇迹時,它們的效果總會比上一次進步。
不對,這個現象……應該稱之為「恢復」,離開黃仙嶺的那一刻就是這件事開啟的契機,
他隨手拽住一根銀藍色細繩,拉來一根「豆芽菜」——這隻樹妖已經被吸扁了,奄奄一息,卻還在垂死掙扎。
「這裡是你們的棲息地,問我為什麼要突然襲擊?」
「我剛踏進這個地方的時候,可是感覺到了『惡意』。」還需要別的理由嗎?僅僅做了「進入宅邸」這一個選擇后,他現在擁有的惡意值,種再多多年生的木本植物都已經不必發愁了。
雖然惡意值的增加與否和他的主觀判斷有關,但如果他不是妖獸,或是說,他不是一隻飄著進來的妖獸,大概在踩到地上的野草的那一刻,就會被襲擊了吧。
先前發散出去的靈力,也不是什麼都沒感應到的。
這棟建築物里,也有冤魂的氣息在徘徊呢,就像山之村的地下工程裡面一樣。
「再怎麼說,植物叢生的地方,連只聒噪的鳥都看不見,也太奇怪了吧。」
是被你們趕走了嗎?還是被你們殺死了呢?
方諾自己也說不清楚,每次看見樹妖時,他的心中總會誕生莫名的敵意,一小縷一小縷的,慢慢堆積起來,直到完全把它們視作「天敵」。
拽著被吸干靈力的樹妖,方諾翻身躍上冰晶巨鹿的背部,打算更進一步地研究這股敵意的由來。
在他看來,獸王「猙」是沒有必要對這種弱小生物發難的。
那麼,是憎惡某個對象而導致的遷怒?
因為樹妖一族是花皇的眷屬?
「呼……」方諾嘆了口氣,放開了已經變得無比乾癟、但居然還有一口氣的樹妖,「是老對手嗎?」
「猙自願放棄自己的身份、能力和記憶,是不是因為,已經不想與祂為敵了?」
和同一個對手爭執太多次的話,如果是自己,肯定會感到厭煩的。
再加上,如果還有「甩不掉」「到哪都能遇上你」這種事情發生的話……
方諾搖搖頭,剛想指揮銀藍色細繩鬆開被捆綁住的眾樹妖,忽然,他聽到了有生物靠近這棟宅邸的腳步聲。
不會吧?都擠在今天這一天來?
小獸循聲望去,依稀能瞅見門外的兩道人影。
「您終於回來了。」
從來沒聽過的聲音自門口傳來,地上的雜草和被砍下來的藤蔓聞聲,都不約而同地往遠離他們的方向蜷曲、蠕動,就像是看到了比想殺了他們的方諾還要恐怖的除草劑。
「撰寫虛假、從神獸之位被驅逐的邪獸,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