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辰
才剛過了立夏,靈翰山莊就熱鬧起來,聽聞不日將有一位知名的畫師來作壁畫,外院家丁正忙著粉砌牆壁,為迎接畫師作準備。
靈翰山莊從前靠著馭獸發家,每到冬天便從深山中捕些珍禽異獸並馴養,等到來年開春就送往京城,很得京里達官貴人的歡心。近些年卻是低調起來,每年送往京城的野獸不過十頭,經營的主業卻成了信鴿,如今江湖各路門派,甚至一些官府衙門,都是用的靈翰山莊的信鴿。山下有童謠,快馬北上三千里,不如靈翰一鴿行。
靈翰山莊在東安城城西的大山頭上,因靈翰山莊在此已有三百餘年的歷史,那山便被人稱作靈翰山,山下的小鎮因此就叫靈翰鎮,原本的名字倒是無人記得。東安城近甘肅,甘肅一帶多山,每到冬日更是寸步難行,靈翰山莊的信鴿就是在甘肅最先興起,爾後才傳到京城。莊主任勁松是個典型的北方漢子,熱情好客,樂善好施,故而靈翰山莊總是熱鬧非凡,時常有客人投貼拜訪,甘肅學子進京趕考,路過東安城,若拜訪了任莊主,必能得二十兩紋銀做盤纏。就算是譽滿江湖的大名人,也逃不過為兒女操勞煩憂。
任家大公子卓然,拜在蒼劍真人門下,十二歲便離家,鮮少回山莊,聽聞蒼劍真人有意讓卓然繼任蒼劍派。二公子煥然,文采卓絕,善於商賈,卻在兩年前突患腿疾,遍請天下名醫都束手無策,只能終日坐在輪椅上,由身邊小廝推著。三小姐嘉然,江湖中幾乎沒有人見過,據任勁松所言,嘉然自幼體弱多病,因此任勁松想招婿入贅,將女兒留在身邊,並在齊家的群英宴上表示,若有青年才俊願意入贅任家迎娶嘉然,他必奉上任家一半的財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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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里多是百年大樹,庇蔭極好,只見一個少女打著赤腳在池塘邊喂錦鯉,身後跟著四個模樣極為相似的丫鬟,為首那個正著急地喊著:「小姐,小姐,不要再踩水了,天氣正涼著呢,小心寒氣入體,可別病了。」那少女卻滿不在意,「玉管,你也太像個老嬤嬤啦!爹爹又不在家,只要你不告訴哥哥,誰知道我踩了水呢。天氣這麼熱,我就玩一會兒。」少女話音剛落,就聽到不遠處一道清亮的男聲,「嘉然,不許胡來。才將將四月,怎麼能碰涼水。趕緊起來,不然我就要罰你了。」原來是書童推著煥然到了水池邊。少女嘟嘟嘴,不情不願地從水裡起來,身後兩個丫鬟馬上服侍她坐下,替她擦乾腳的水珠,再穿上鞋襪。任煥然見妹妹有些不高興,又對她說道:「父親請來的畫師已經到了,你去挑挑自己喜歡的花樣,請畫師畫下來。」嘉然想到父親為了給自己慶生請來了畫師,又興緻盎然地往外院跑。那箱早已有僕婦準備好竹凳和糕點,待她坐下,顧家媳婦遞上一本畫冊,嘉然挑了一幅溪山初雪圖,一幅松下撫琴圖,便將畫冊還給顧家媳婦,吩咐她將畫冊送到思永齋給煥然挑選。
看了半日畫師勾線描圖,已是黃昏時分,嘉然伸了個懶腰往膳廳走去,卻在花廳看到了大管家任永盛。嘉然提著裙子進了花廳,笑著大喊:「大鬍子妖怪你回來啦。」還沒等到任永盛的回應,身後就傳來任勁松嚴厲的聲音:「嘉然,休得無禮。」嘉然悄悄吐了吐舌頭,規規矩矩地向二人行禮,「然兒拜見爹爹,盛叔。」說完就摟著任勁松的胳膊,撒嬌問,帶了什麼禮物回來。任勁松道:「馬車行得慢,我和永盛先騎馬回來的。傅二還在後面,爹爹給你帶了今夏南方女子時興的薄衫和釵環,還給你帶了江陰的馬蹄酥,桂花糖,到時候讓李全家的給你做冰鎮桂花糖粥,好給你解解暑。」嘉然嘻嘻笑著,向任勁松行禮,「爹爹待我最好啦。」說罷挽著任勁松往膳廳走去,一路上還說著讓大廚房加個松鼠桂魚,給任勁松接風洗塵。
三人到了膳廳,煥然已經等候多時。煥然向父親行禮,問道:「父親此行南下,可有什麼消息帶回?」任勁松笑,「自然是有好消息,咱們先吃飯,晚上去你書房我同你詳談。」煥然點頭,請任勁松入座。任永盛告退,卻被任勁松喝住,「此時又無外人,你我情同手足,何須糾結於主僕之禮?快坐下和我們一塊兒用膳。你近日多操勞,我讓廚房燉個天麻老鴨湯來。」任永盛坐在下席,正要攔住任勁松吩咐人加菜,卻被嘉然一手拉住,而煥然身邊的小廝已經跑出幾丈遠。
用過晚膳,父子三人坐在花廳聊著江南見聞,嘉然聽說江南女子個子小巧,溫婉可人,十分感興趣,纏著任勁松一定要帶她去江南。任勁松含糊地答應著,也不許諾具體的日子,正巧這時傅二回來,向三人行禮,任勁松趕忙轉移話題,讓傅二給嘉然一一介紹他們從江蘇帶回的禮物,帶著煥然去了書房。
傅二是山莊的二管家,名叫傅成濟,自煥然五歲起便一直照顧煥然,兩年前煥然得了腿疾,更是鮮少離開煥然身邊。不知道為何這次卻隨任勁松南下近一月。傅二將二十來個錦盒擺在桌上,一一打開,首飾有一對玲瓏蝴蝶銀簪,雙鸞點翠金步搖,吉祥紋金臂釧,還有一套白玉嵌珠的頭面,夏衫有七八套各色襦裙,還有一件淡青色真絲褙子,上面隱隱透著金線繡的花紋,很是好看。還有幾個小木盒,裝的荷包一類,嘉然不感興趣便沒全都打開。看過禮物,傅二讓人將禮盒送到嘉然住處,便向嘉然告辭,往煥然書房方向去了。嘉然在花廳同玉管和端硯玩了會兒翻繩,覺得很是無聊,便帶著四個丫鬟回了玉卿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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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半月過去,已是五月初三,正是嘉然十四歲生辰。清早,松煙剛剛給嘉然換好衣裳,嘉然便迫不及待要去樓下珍寶間挑首飾。她特地將任勁松帶給她的首飾留在生辰那日佩戴,就是為了在今日打扮得漂漂亮亮,請畫師畫一幅肖像。她正糾結著到底是蝴蝶銀簪配上小絨花,還是直接戴上那整套的白玉鑲珠頭面,突然發現那堆錦盒裡藏著一個小木盒,打開那盒子,裡面是一枚金累絲鑲紅寶石戒指,看著有些時日了,不像新的,卻十分精美漂亮,嘉然隨手戴上,挑了那套白玉頭面便往膳廳走去。
任勁松原本在埋頭用膳,見嘉然來了,忙喊她入座。嘉然伸手去舀粥,任勁松抬頭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她帶著那枚紅寶戒指。任勁松沉默了一陣,叫嘉然摘掉戒指,然後走出了膳廳。嘉然不知所以,卻覺得這枚戒指十分合自己眼緣,便沒有摘下。
嘉然請了畫師到涼亭為她畫像,任勁松處理完公務,和煥然一同往涼亭方向走去。嘉然見他們過來,正要起身相迎,畫師卻道:「小姐莫要走動,別失了剛剛那份神韻。」嘉然只好又擺回剛剛姿勢,左手托腮,右手搭在石桌上。任勁松站在畫師身後看了肖像,大讚畫師的畫技高超。見嘉然還戴著那枚戒指,突然沖嘉然發火,「我讓你摘掉戒指,你卻偏不照做。怎麼,如今長大了,就可以不聽我的話了?既然如此,你以後也別叫我爹爹了。」說罷甩袖離開。嘉然被嚇得不知所措,紅著眼伏在煥然膝頭,十分委屈。煥然摸了摸妹妹的頭,只是嘆了一口氣,什麼都沒有說。
嘉然哭了一陣,突然起身跑回房間,換了身衣服,簡單收拾了一個包袱,便悄悄從山莊水井後面的矮牆翻了出去。端硯看見,問玉管要不要追上去,玉管卻道,「不必了,你去向老爺說一聲吧。前些日子大少爺給小姐寫了信,說是今晚回山莊,宣紙,你去給大少爺傳書一封,請他路上攔住小姐。」宣紙和端硯齊聲答應,各自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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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丫鬟分別叫:玉管、松煙、宣紙、端硯。後面會寫她們的故事,所以這一章刻意沒有介紹她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