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交易
杏花的花期不長,院里地面飄飄洒洒鋪了一層,周衍正端坐樹下顧自飲茶。花瓣落在散亂的青絲上,白皙細腕敞露風中,淡青色的羅衣更襯得我見猶憐。
——蕭其方一踏進院門望見的就是這麼一副畫。
他心裡想著:這人怎生得這麼好?卻猝不及防迎上她一記冷冰冰的目光。
蕭其定了定神,走近了舒舒服服地坐下,道:「靖北軍的大將苟且偷生過得不錯嘛。」
「哼。周衍目光看得短淺,既然求死不能,索性也學殿下享享樂,自然過得不錯。」她露出一個無比明亮的笑容,「倒是殿下百忙之中抽空來看望我這個活死人,真叫人受寵若驚…」
蕭其悠悠呷了一口茶:「是啊,你要報答我么?」
周衍:「當然。」
雷霆之間,一記掌風迅猛颳起,蕭其聞聲敲下茶杯,拍桌閃開。周衍旋身一腳踢開桌子,又一拳直往他命門擊去……卻軟軟地捶進他手掌里。
「呵。」蕭其不屑笑了聲,牢牢扣緊她的手腕,將人反身壓在桌沿,眼裡陰沉一現:「內力全無,就憑你這幾套拳腳功夫也想殺我?」
周衍吃痛悶哼一聲,道:「…有沒有根骨,習武之人一眼就瞧得出來。我還道你一身酒氣,渾身上下卻盛氣凌人。哈,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蕭其眼裡鋒芒一顫,扳過她的臉:「我留你一命,你就該待在籠子里安安分分!」他手上加了力道,薄怒道:「你倒是有膽子來試探我?是不是活得太安逸了!嗯?」
周衍呼吸紊亂,額上滲出細細麻麻的冷汗,低軟說:「…放、放開。」
四目相對,那雙飽含水光的眉眼裡染了點點怒意,好似高嶺之花沾了泥,落到凡塵里,蕭其不覺手下鬆了些。
周衍力乏,雙手朝後撐著桌面,細頸微微仰起:「……我,我如今這幅不人不鬼的病樣子,殿下還怕我,怕我對你構成威脅嗎?」
「你最好有這個自知之明!」他揪起單薄的衣領,又猛地扔下:「看見了么?你這軟綿綿的身板,我只要願意,隨時都能將你碾死。」
周衍欣然微笑道:「我當然明白。周衍既寄人籬下,不給殿下惹麻煩是應當的,再者,今後還要多倚仗殿下,我自然是心向著你,又怎麼會害你……」
蕭其摩挲著杯沿,抬眼不耐煩道:「你究竟想玩什麼花招?」
一陣涼風穿襟而過,周衍幾聲咳嗽后正色坐下,緩緩開口:「我們做個交易。」
蕭其笑出聲來。
周衍:「這不好笑。
殿下不妨仔細想想你北齊朝內局勢,如今太子一黨和六皇子一黨斗得如火如荼,各大官臣之間紛紛倒目結黨。你真的以為自己裝裝樣子,便能獨善其身,坐收漁利了?那兩個人哪個是好相與的?真的會相信你胸無大志,毫無奪嫡野心?」
蕭其一哂:「我真是小看你了。」
茶水杯盞又咣啷作響,他將人拉到自己身前,眼裡露出危險:「你關在這一院牆角,消息莫非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周衍:「若是連你們北齊朝內這點兒破事都不知道,我有什麼資格掌管靖北大軍。」
蕭其不語。
他沉思半晌,溫熱的氣息吐在周衍耳根,「你要送我什麼禮物?」
周衍微微偏過頭,「殿下只等著便好。」
熾熱的吞吐卻仍揮之不去,她只覺得頸邊一癢,蕭其的舌尖已經收了回去。
「你、起開!」周衍全力去推那強壓的身軀,他卻紋絲不動。
蕭其看那張蒼白的絕色面容泛著潮紅,不屑道:「既是交易,你的條件是什麼?」
周衍被放開,冷森森刀了他一眼:「再有下一次,我閹了你!」
蕭其:「……」
周衍平復怒火,板著臉道:「……暗牢里那個狼崽子,你放出來。」
蕭其彷彿被氣笑了,「放出來再殺我?」
周衍:「我會管好他。」
又一聲哂笑,「你?你自己都顧不上,還上趕著替別人操心?」
「我一個人乏得厲害,找個人解解乏罷了。」
蕭其半眯著眼:「恐怕不僅僅解乏這麼簡單吧?」
周衍移開視線:「怎麼?兩個無家可歸的人抱團取暖,殿下也看不慣?」
蕭其緩緩問:「他的身份你已經知道了?」
周衍目光一沉,「知道又怎樣?」
蕭其:「那你就該想到,他現在待在裡面才最安全。」
她反諷,「呵呵。看不出來寧王殿下還有這般忠義柔情的一面…」
「閉嘴!」蕭其抓住細腕往身前一拖,咬牙道:「我蕭其生性涼薄不假,卻也不是鐵石心腸!你以為那一紙文書丟下去是我樂意的?!我要是真想要他死,他絕無可能全須全尾回來刺殺我一次!」
周衍微微一笑,拉長聲音道:「小孩子可管不得這些。下發死令的反正是你,而不是太子,他認了這個理兒……」她一把捶在蕭其胸口:「你就該遭這個罵!」
蕭其聽罷反倒溫柔一笑,拇指卻暗暗拿捏住她手腕穴位。
「……嘶,」周衍戰慄著呼叫出聲,只覺得萬蟲噬心,偏偏又發不出力,想要一刀痛快。
蕭其極其享受地欣賞她痛苦的神情,緩緩道:「你對本王說話最好客氣些,別忘記自己的身份,再兇狠的幼虎,離了庇護,也就只配當一隻張牙舞爪的貓。學會低頭很難嗎…嗯?」
「我,我…」周衍目光渙散,擦額青絲被汗濕,她身上被釘進的銀針齊齊作祟,直叫人有了求饒之心。
蕭其冷哼,「滋味如何?」
她一行清淚滾滾而下,顫聲道:「…我死了,你也要陪…陪葬……」
蕭其凌厲的眼神一現,狠狠在她膝彎踢了一腳:「你拿什麼威脅我?」
周衍雙腿下跪,手腕卻還被他掐住死穴,痛得連抬頭的力氣也沒有。
蕭其煩躁地扔開她的手,俯視癱軟在地上的汗人,厲聲道:「最好別跟我賣關子。你既然有辦法讓消息傳進來,想必已經有了下一步的謀划。我蕭其尤其討厭有人背著我做事…明白么?」
他蹲身挑起周衍的下巴,直視那雙冰冷的眼睛,道:「別妄想用你那些小把戲挑釁我,不想死在今天,就把事情交代清楚!你的禮物,我現在就要。」
周衍似乎仍處於驚恐之中,渾身打著寒噤,哭個不停。
蕭其暗罵「麻煩」,就地坐下往她靈脈運功渡氣,柔和安定的氣流慢慢鎮住了寒氣,周衍白紙一般的臉色逐漸恢復氣血。
她吐出一口淤血,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軟軟道:「……殿下不殺之恩,周衍要如何報答?」
蕭其眼裡有如一泓幽潭深不見底。
周衍被盯得沒了底氣,別開視線道:「三天後,羨風港有一批貨。」
蕭其:「誰的貨?什麼貨?」
「蕭鼎和我朝佞臣私底下的骯髒交易。不下三千兩。」
蕭其似笑非笑,問道:「既是私底下的交易,怎麼會叫你輕易知道?何況……憑你這性子若是確認了你朝大臣「通敵」,他能活?」
周衍:「那你真是看錯我了。如果沒有板上釘釘的證據,難保對方不會反咬一口,我沒那麼魯莽。」
「所以你現在有國不能回,連揭發的機會也沒有了。」蕭其非得在她傷口上撒一下鹽,這才正經道:「東宮的貨,就是再誘人,你猜猜我敢不敢下手?」
周衍瞧他一副煞有介事的嘴臉很是心煩,撇開視線道:「敵國的逃犯都藏在這院子里了,還有寧王殿下不敢做的事?哪怕你不敢當面搶,栽贓的膽子總是有的,你替六皇子蕭鉞背過那麼多次鍋,冤枉他一次不過分吧?」
蕭其倚在樹上,雙手抱肘慵懶一笑:「你不是目光短淺的人,便以為這幾句話誆得了我?看他們兩個斗有什麼意思,都看了這麼久早就膩了,本王得給蕭鉞加把火候……那批黃金,放在我這目前起不了什麼緊要作用,但對蕭鉞來說就不一樣了。看我夾在他們中間左右為難,你就那麼樂?」
周衍看他一眼,道:「既然殿下這麼大方,要「借花獻佛」,那也得做好對蕭鉞剖心的準備。」
蕭其:「呵,有誰會蠢到直接有意地表示有拉攏之意?我要讓蕭鉞不得不來求我合作。」
周衍不屑瞥他一眼,「看殿下的本事了。」
……話頭一停下來,方覺地上冰冷,她扶著桌腳艱難起身,雙唇越發慘白。
蕭其只靜靜瞧著她坐好,又發問道:「是什麼骯髒交易花得出這麼一大筆錢?」
周衍合上眼,「……殿下問得寬了吧。若是沒別的事,我就不送客了,慢走。」
蕭其轉身,沉默良久后開口問:「——季家那小子,你確定要管?」
身後人紅了眼眶,陷入悲慟的回憶里:「我欠他父親的永遠也還不清……」
蕭其不再理會,背影逐漸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