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至新生
公元前212年,上郡治所膚施城。
一位身著玄色華服的年輕男子醉倒在案前。
上半身無力地趴著,右臂就像垂柳一般垂倒在桌面,右手還淺握著高腳酒盞。還未飲盡的酒水緩緩的從喙緣處淌下,涓涓流過桌角,「滴答滴答」的滴落在地面。
這隻手的主人似乎已經到了極點,掌紋間的摩擦再也無法束縛白玉的酒盞,「叮噹」清脆的一聲,跌落在地面,濺出最後一點點酒珠。酒盞滴溜溜地在地上轉了幾圈后,如同男子一般沒了聲響。
黑暗,無盡的黑暗,年輕人的意識逐漸消弭在幽邃之中……
咸陽城一處府邸,正在中庭觀星的叔孫通突然臉色大變,在他眼中,蒼龍第五宿星象漸已紊亂。
雖然蒼龍第五宿只有兩個星官,但它的地位卻高得可怕。星官心,共含三顆星,排成一行,從右往左分別是心宿一,心宿二和心宿三。
其中心宿二為一等星,也是全天第十五亮星,顏色火紅,位處銀河之中,十分醒目,它的亮度與顏色都與火星相似,故也稱「大火」,心宿二是帝王之星,兩側為帝王之子,心宿一是太子,心宿三是庶子。
自長公子觸怒皇帝以來,心宿一的光亮便持續走低,心宿三反而光芒大盛,於帝星交響輝映,隱隱有掩蓋心宿一的情況。
這也與現實相符,長公子觸怒皇帝,遠赴北地監軍,幼子又深得皇帝寵愛,其尊貴日漸加深。但是,此刻心宿一突然黯淡無華,如死星一般,連同中央的帝星也顯得明滅不定。
帝星在古代占卜中極為重要,從黃帝時期便專門設有觀測帝星的占星師。叔孫通作為秦國的待詔博士,又精於天象,自然被皇帝安排了此項工作。
「怎會如此?!」叔孫通低聲驚呼,隨即便進屋取出龜甲進行卜算……
「呃~」趴卧在案台上的年輕人突然發出了聲響,年輕人只覺得腦袋很漲很痛,一段段陌生的片段像幻燈片一般將這具身體二十多年的信息在瞬息之間充滿著他的腦海。
「這是哪?……這是秦朝?……我是……是扶蘇?!」
龐大信息襲擾著扶蘇,來自精神深處的疼痛令他不免有些抓狂。被折磨得有些癲狂的扶蘇惡狠狠地用大拇指揉搓著漲鼓鼓的太陽穴,良久之後才漸漸平復。
年輕人,或者說扶蘇喟然一嘆,以手撫面,終究還是接受了自己夜宿街頭之後穿越成為秦國長公子的事實。
扶蘇將大拇指換成了食指,輕輕撫揉著太陽穴,方才龐大的信息如今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種莫名的空洞感一時間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不過既然接受了這具身體,那些深藏記憶的片段適時自然會顯現。
「來人!」扶蘇稍稍整理了一下儀容后大聲呼喚道,那門外侍奉的宦官立即聞聲而進,在扶蘇前三尺處伏身恭聽,「今日是何日?」
「回稟公子。」那宦官埋頭應答,「現在時辰已過人定亥時,為朔始子時。如此算來,三日之後便是秦王政三十五年的冬至。」
那宦人並不覺得奇怪,以為是公子剛剛酒醒,想要知道時辰,便呼人詢問。
「知道了,下去吧。」扶蘇手一揮,「退下去吧,我要回內室休息了,明日……今日平旦喚我起來。」
「喏。」那宦人應諾一聲,便倒退著出門,並隨手合上了外門。
房間內就只剩下扶蘇一人,還有未經收拾顯得有些雜亂的案台。扶蘇草草將酒盞拾起放在桌上便跨入內室,背靠著床榻,眼前如水面浮光般跳躍過幾個畫面,似乎在沉溺在某種思緒無法自拔。
「幾個月後,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又有山鬼持璧遮使者曰:『今年祖龍死』。這兩句話兩句一語成讖,一年多后始皇帝死在了第五次的東巡路上,再然後便是我的死期……」
如果順著歷史發展的軌跡,扶蘇面對的是一個必定死亡的結局,只余後人的悲哀和悼念。但是,既然知道了結果,又來到了這個時空,自己豈能就此碌碌無為?還有一年多的時間,自己還有很多機會,只要好生布子,一切都還來得及!
不過!
扶蘇在床榻上翻了一個身,有些憂慮地想到,這一切建立在始皇帝一直就把扶蘇當成王儲培養,他所熟知的史記中記載的那段是最真實的歷史。如果這個時空是那本史簡所描述的秦朝歷史的話,那麼……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本來躺著漸漸有倦意的扶蘇想到這裡,猛然清醒,心中忐忑,輾轉難以入眠,不斷地回憶著自己前世所學的一點微薄的歷史知識,希冀從中找到一條破解之道。
迷迷糊糊間,天際漸漸泛出了魚肚白,不知不覺中平旦時分便已悄然到來。
就在扶蘇半夢半醒之間的時候,那宦人的聲音透過屏風,徐徐在耳邊響起,「公子,時辰到了。」
扶蘇翻了個身,咂了咂嘴,喃咕道;「待我小憩一會兒。」前世的起床困難症很顯然已經刻入了基因,扶蘇還想著懶懶床。
「這……」宦人有些為難,漲紅了臉,額角的汗珠也密密麻麻的浮現,顯然是有讓公子不得不起床的理由,但是忤逆命令貿然喚醒,觸怒公子其後果也是他無法承擔的。
就在宦人有些為難的境地的時候,扶蘇自己倒是感覺出了這位小宦半刻都未曾離去,於是敏銳地覺察到一絲不安,猛地從榻上坐起,出聲問道:「可是有使者來?」
宦人有些愕然,沒想到公子突然反應這麼大,但是面對詰問還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旋即伏首答道:「回稟公子,有客求見。」
扶蘇長吁一口氣,心中的大石頭落地,他還以為這個時空會因為他的意外到來提前時間線收縮呢,還好不是趙高的使者。
「快請上座等候,我隨後便至!」
「喏」宦人躬身領命,後退而去。
「等等!」扶蘇叫住了宦人,快步向前低聲問道:「可知是何人?」
「客人自稱為秦國上卿……」